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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吉山问:“你说那艘王船?”

    “对。”

    “学过怎么开,但是没上手操作过。”

    萧彧又问:“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吉山知道他指的是海贼的日常:“我跟着资历老一点的人学武功、学怎么开船,有时候会跟着大王去卖东西。”

    “从商船上抢来的东西?都到哪里去卖?”

    “是的。主要是去番禺,偶尔也会去朱卢。”

    萧彧挑挑眉,走的地方还挺远的:“你们海贼都驻扎在哪儿?不可能一直住在船上吧。”

    “不是,我们有几个落脚的地方。不一定去哪里,看大王安排。”吉山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萧郎君,我们大王会不会被砍头?”

    萧彧扭头看他:“他受了重伤,就算能活下来,官府应该也会将他砍头示众。”率领数百人围攻州城的刺史府,这不是简单的抢劫,算得上造反了,薛钊岂能让他活下来。

    吉山露出哀伤的神色:“其实我们大王人挺好的,他从不滥杀无辜,甚至还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每次抢了钱和东西,都会分发给他们。大王说他是劫富济贫。”

    萧彧听到这里,手顿了一下,这闵翀居然还是一个侠盗?“你说他不滥杀无辜,但昨夜的确有人在城里杀人放火,那都是无辜的百姓。”

    吉山舔了舔唇:“那应该是我们大王的结义兄弟二当家的人,跟大王有些不合,他的人不服我们大王管教。”

    萧彧将菜盛出来:“先吃饭,吃完饭我让凛之去一趟州城。”他对能救下闵翀是半点把握也没有,这样一个人,虽然劣迹斑斑,但也有可取之处,问题是他们算是彻底的仇敌,救下闵翀,那就是给自己树敌。

    时已正午,他们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

    吉山坐在桌前,看着热腾腾的羊肉汤,以及鲜活可爱的弟弟妹妹,室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射着,如此光明正大,与昨天相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生活,而不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活着。

    吃过饭,萧彧叫过裴凛之,咨询他救下闵翀的可能性。

    裴凛之眉头紧锁:“郎君为何要救那贼子?”

    萧彧说:“我听吉山说,那闵翀也算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并不滥杀无辜,滥杀的是他的结义兄弟,想来这闵翀也是个英雄人物,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我理解郎君惜英雄之心。但这人极度危险,郎君莫要忘了,是我射中的闵翀,是我们设计断了海贼的后路,我们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救他,其实就是在为我们树立一个强敌。”裴凛之一字一句地说。

    萧彧点头:“对,这些我也都想过。”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眼:“然而郎君依旧想救他?”

    萧彧点头:“嗯。”

    裴凛之深深叹了口气:“那我便去试试吧。”

    第21章 闵翀

    裴凛之离开之后, 萧彧越想越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他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不仅将自己, 更是将裴凛之、吉山甚至是全村的村民都置于了危险之中, 闵翀一旦逃脱,可能便是他们的末日。

    萧彧心里又暗暗希望薛钊不会答应裴凛之的要求,按照律法, 该如何便如何处置好了, 又或者闵翀干脆就被裴凛之那一箭射中不治身亡, 这样也就一了百了了。

    直到天黑, 裴凛之都没回来,萧彧在家等得心急如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不管什么结果, 这个时间也应该谈妥了,裴凛之又是骑马去的,这个点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薛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吃过晚饭, 裴凛之依旧不见踪影, 萧彧点了蜡烛, 在灯下翻阅裴凛之从薛钊那儿借来的书籍。

    灯芯突然“啪”地响了一声, 萧彧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他一喜, 是裴凛之回来了, 赶紧起身走到窗边, 掀开竹帘:“凛之, 是你吗?”

    裴凛之举着火把,牵着马站在院子里,说:“郎君,我回来了。”

    萧彧赶紧打开门,裴凛之并没有进屋来,而是说:“郎君来替我拿火把。”

    萧彧快步出去:“怎么这个时辰才回,可吃过饭了?饭菜还在锅——”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马上似乎还趴着一个人:“凛之,这是谁?”

    裴凛之将手里的火把递给萧彧:“闵翀。”

    萧彧几乎被骇得魂飞魄散:“他、他、你、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怎么把个定时炸弹带回家来了!

    裴凛之将马背上昏迷的人抱了下来:“薛钊答应放过他,但是在名册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他的‘尸体’交给我们来处理。”

    “那他死了吗?”萧彧问。

    “没有,只是昏迷了。箭穿胸而过,没有伤及心脏,但也失血过多,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命了。”裴凛之说。

    萧彧头大,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真还不如干脆死了呢,这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裴凛之将人抱进屋里,问:“郎君,将他放哪里?”

    萧彧说:“先放我们床上吧。我去将杂物间清理一下,摆一张床进去。”他说的是杂物间是厨房后面隔出来储存杂物的半间屋子,家里人太多了,房间严重不够用,出了正月就准备修房子。

    闵翀的伤口在后背,裴凛之将闵翀趴放在床上。

    萧彧拿着火把凑近照了一下,说:“箭头好像还没取出来。”那支箭正好卡在脊椎和心肺之间,大概是没有伤及要害,所以没有当即毙命,不过流了这么久的血,想必也没多少活路了。

    “正是。”裴凛之看看闵翀,又看看自家殿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去收拾杂物间,不然郎君今夜没法睡了。”

    萧彧说:“对不起,凛之,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郎君无需跟我这么客气,凛之愿意为郎君做任何事,前提是,不能让郎君陷入危险之中。闵翀我是带回来了,但如果他有任何威胁到郎君的地方,我定然会一剑结果了他。”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

    吉海兄弟这时也听到动静起来了,他们敲门进来,看清床上的人,吉山激动万分:“大王?!裴郎君真的将大王救回来了?”

    萧彧出声制止他:“小声点,以后这里没有你的大王,也没有闵翀,他现在是个死人。”

    “大——他死了吗?”吉山吓了一大跳。

    萧彧说:“还没死,但是官府宣布他已经死了,以后再也没有海贼头领闵翀了。他现在身负重伤,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吉海说:“郎君,让他睡到我床上去吧,不能让他占了你和师父的床。”

    裴凛之说:“吉海,过来帮我搬东西。”

    吉海闻言赶紧去帮他师父了,吉山也想去帮忙,被萧彧叫住了:“你还受着伤,让他们搬吧。”

    裴凛之和吉海很快便将杂物间的坛坛罐罐挪到了厨房,腾出空间来,摆上木匠打的床,将闵翀抬到了杂物间。

    抬人的时候,萧彧也搭了一把手,发现闵翀身上滚烫无比,再摸额头,简直能够煎鸡蛋:“他正在发热。”

    裴凛之说:“他已是九死一生,薛钊也知道他活不了,便卖了我这个人情。”

    萧彧看着闵翀,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吉海:“吉海,去烧开水。”

    裴凛之看着他:“郎君是要替他取箭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们家吧。尽人事,听天命。”萧彧找出所有的蜡烛,又将剩下的外伤药全都拿了过来,并拿来了那套植珠用的工具,放在锅中烧开进行消毒,准备给闵翀动手术取箭头。

    裴凛之见萧彧一脸认真的样子,自然不好袖手旁边,便过来帮忙,这种事,他显然要比萧彧要更有经验一些。

    吴家二郎也被叫了过来,和吉山兄弟一起举着火把和蜡烛负责照明,裴凛之将开水煮过的手术刀在火烧炙烧,裴凛之说:“郎君,要不还是我来吧,这太血腥了。”

    萧彧说:“我比你更懂怎么用这刀子和镊子。”

    这话裴凛之没法反驳。

    萧彧第一次给人动手术,那感觉异常惊悚,尤其是拔出箭头时鲜血喷涌出来时,萧彧几乎要扔了手里的刀,还是裴凛之眼疾手快撒上了外伤药粉,但药粉明显不够用。萧彧也不会做缝合术,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只能用煮过的布按住伤口以防更多的血喷出来。

    尽管裴凛之很快过来接手,萧彧的手上依旧沾满了鲜血,他看着被血浸透的布条,惊诧一个人竟然会流如此多的血,这人还能活吗?

    终于,裴凛之说:“好了,血止住了。”

    萧彧又将另外一块干净的布叠起来,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缠裹起来:“我们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萧彧此刻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到底是希望闵翀活着呢,还是干脆就这么死了。如果闵翀活下来,他们又该怎么面对他?

    当晚,吉山和吉海一起为闵翀守夜,依照萧彧的要求,给他用冷帕子降温散热。否则人没死,烧成傻子了谁来照顾。

    虽然前一宿没睡,这一夜萧彧还是没怎么睡,自从海贼来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那种岁月静好的日子不知道还回得去吗?

    裴凛之仿佛明白他的担忧似的,握住他的手:“别担心,郎君,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萧彧苦笑:“对不起,凛之,我太自私了,总在给你找麻烦。”

    裴凛之说:“郎君别这么想,你这不是自私,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无愧于天地良心,我支持你的做法,因为这也符合我自己心中所想。”

    “要是那闵翀好了之后,要找我们寻仇怎么办?”

    “那就把他杀了,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裴凛之语气充满了自信。

    萧彧笑起来:“凛之果真是天底下最能让我安心的人。”

    裴凛之抬起另一只手,从他的额头往下抹去,合上他的眼睛:“郎君两宿没睡了,歇息吧。”

    真是异常神奇,萧彧从裴凛之让他闭上眼睛后的记忆就完全没有了,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裴凛之已经不在家里了,鱼儿在做朝食,吉山依旧在杂物间照顾闵翀,吉海跟裴凛之练功去了。

    萧彧走到床边,问:“他怎么样?”

    吉山伸手摸了摸闵翀的额头:“大、当家好像没那么烫了。”

    萧彧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伤口,已经没有新鲜血迹,血是止住了,但是闵翀面带金色,呼吸微弱,真正的九死一生,用手指探一下额头,温热的,没有再发烧,没准还能活。

    萧彧还注意到闵翀竟然长得意外的俊秀,看脸就像个读书人,怎么也不像个凶神恶煞的海贼。

    现在的问题是缺医少药,他虽是农学博士,但所知的草药数量极其有限,而且这里还不一定能找到,不知道州城的医馆还能买到药吗,或者找一些经常采药的药农弄点药来也行。

    萧彧走出门,吴家娘子正在院子里洒扫,他便过去:“吴娘子,你可知村中谁懂草药?”

    吴家娘子停下来:“郎君需要什么样的草药?我娘家大兄懂一些草药,经常采药卖与药铺。”

    萧彧说:“止血化瘀的外伤药,内服的能生血补气的都可以。”

    吴家娘子说:“我今日正要回娘家拜年,顺便给郎君找一些药来。”

    萧彧说:“同令兄买一些便好,回头我取些钱给你。”

    “好。”吴家娘子没说不要钱,她兄长采药也是为了生计,何况大嫂也不是省油的灯,断然不能让她吃了亏。

    吴娘子归宁,吃了晌饭,便早早回来了,带了不少药草回来,还都是炮制过的。萧彧便将吩咐吉山将这药给闵翀用了。

    吉山大约是心中有愧,主动揽下了照顾闵翀的事,每日给闵翀换药喂药,喂汤喂水。萧彧每日去探望两次,眼见着闵翀一天天消瘦下去,不过气色却渐渐好了起来,大约是死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哪天才醒。

    海贼来袭一事对村民的生活影响并不大,没两日,人们的生活便已恢复如常,裴凛之照旧练兵,萧彧和孟洪依旧给大家上课,夜间课堂也如常开办了起来。

    吉山因为手臂受伤,便没参加晨间的训练,午后萧彧和孟洪给孩童上课他去观摩了,发现他们教得极是认真,村中那些少年学得也极是认真。

    课堂上还给学生们提供了笔墨纸,这纸,就是萧彧自己造的。吉山看得惊讶无比,不仅如此,萧彧还会炼椰子油、烧石灰、养蜜蜂、养珍珠,难怪弟弟妹妹说萧郎君厉害,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夜间的课堂尤为有趣,尤其是那位萧郎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简直无所不知,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听课。吉山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儿时玩伴,觉得又有些陌生,因为大家都读书识字了,行为举止都变得有礼起来,他内心生出艳羡之情,如果自己没有出事,也会像他们一样,跟着两位郎君读书习武吧。

    这日晚上,吉山坐在人群外,听裴凛之讲完了骠骑将军霍去病长驱六举封狼居胥的故事,心潮澎湃地回到杂物间,刚进屋,便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大、大当家,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