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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
    聂九罗这一觉睡得很沉,不过,睡得沉不代表不做梦。

    她做了个很惆怅的梦,梦见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巨大而又阴暗的石窟群中,石窟群的形制糅合了她去过的几大石窟,比如敦煌、龙门、麦积山,抬头环视处尽是石雕泥塑,漫天神佛,满目众生。

    但就是很安静,安静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开始,她还在石窟群中走走停停,研究雕塑手法,后来就在疯狂找人了,然而,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找不到,石窟群大得没尽头,找完一座,一仰头,前方又隆起一座。

    又一次冲进一眼石洞时,力道没控住,撞翻了一尊人像,人像砰一声倒地,表层的泥块片片迸裂剥落。

    这里头,居然裹了个人。

    人是面朝下趴着的,看不到脸。

    聂九罗心跳得差点蹦出来,她战战兢兢凑近、蹲下身子,拿手去翻那人肩膀,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别是炎拓。

    千万别是炎拓。

    ……

    身子一阵轻晃,聂九罗睁开眼睛,意识却还在梦里,一时间有点懵懂。

    炎拓正半跪着身子,低头看她:“做噩梦了?”

    聂九罗反应不过来,帐篷外很暗,但并不很黑,隐约能听到人声。

    她问得茫然:“要走了?”

    炎拓朝外张了一眼:“没,刚有人起,还早呢,没到出发的时候。”

    聂九罗哦了一声,这个梦太真了,她醒是醒了,但那种绝望和恐慌的情绪还没能完全撇掉。

    她抬起手,环住炎拓的脖颈。

    炎拓笑了笑,伸手从她背后拢入,把她连人带睡袋拥进怀里:“做什么噩梦了?说出来,给你破一破。”

    也不算噩梦吧,聂九罗含糊回了句:“就是梦见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被一堆石窟塑像围着。”

    炎拓哦了一声:“做梦都不忘搞事业啊。”

    聂九罗埋头在他颈窝里笑:“然后有个塑像摔破了,里头裹着个人,不过没看清脸。”

    画风突然恐怖,但炎拓还是给她“破”出了蹊径:“说明技术好啊,人像塑得太过逼真,成精了。”

    又问:“那儿只剩了你一个人?”

    聂九罗点了点头,梦里那种辽阔的孤独感,现在还挥之不去。

    炎拓说:“那这个成精的,就当是我好了,省得你一个人在那儿寂寞。”

    聂九罗又好气又好笑,一个晦暗阴郁的梦,还真让他三句两绕地给破了。

    她抬起头:“你说的啊,我在哪,你在哪。”

    炎拓点头:“我说的。”

    ***

    早饭时,余蓉来了,跟两人一起用饭,顺带转达昨晚和邢深商量之后的安排。

    人员分两队,两队里都有狗家人和走过青壤、可以根据地图认路的人。邢深带前队,配蚂蚱,负责探路;余蓉带后队,配孙周,负责策应前队及押送地枭。

    前后队的出发时间错开一小时左右,这样,万一前队出事,可以及时以信号枪等方式通知后队,避免团灭。

    炎拓有点担心:“还要把那几个地枭带着?”

    缠头军人少,还分了两队,一队撑死了也就十来号人,居然要押送六个地枭。

    余蓉说:“这不是来换人、做戏吗?你连人质都不带,戏怎么做啊?”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针盒,冲着聂九罗哗哗晃了晃:“邢深说,你有办法,能让这几个地枭没法兴风作浪。”

    聂九罗接过针盒:“是有办法,交给我就行。”

    余蓉心中大石落地:六个地枭,不啻于六只虎,谁押心里都不会踏实,但如果有办法能让老虎变病猫,那就省心多了。

    她征求两人意见:“你们是跟前队还是后队?”

    聂九罗沉吟了一下:“后队吧。”

    这也算是遵循古制了,“有刀有狗走青壤,狂犬是前锋,疯刀坐中帐”,她本来也不该被编进前队的。

    这回答在余蓉预料之中:“那收拾收拾吧,一小时之后上路。前后队一道过金人门,过了之后再岔开时间。还有……”

    她示意了一下斜前方:“邢深想跟你单独聊聊。”

    聂九罗一愣:“跟我聊聊?聊什么?”

    余蓉斜了她一眼:“我能知道吗?他又不是要跟我聊。”

    ***

    聂九罗下了踏步阶,循着余蓉指的方向走了一段之后,果然看见了邢深。

    一夜不见,邢深看起来疲累多了——也许昨天见到时,他已经是这副疲累的样子,只是她当时没留心而已。

    走到近前,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聂九罗:“找我有事?”

    邢深:“你跟前队还是后队?”

    这就是邢深找她要聊的事?

    聂九罗略顿了一下,回答:“后队。”

    这回答在邢深预料之中,但他还是止不住有点失望:疯刀狂犬,应该并肩行事啊。

    也许,真的是时代变了,大家都不在乎了,只有他还残留着那点执着。

    他清了清嗓子:“关于借阴兵的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我没有拿大家的性命当儿戏,我也安排余蓉去搞了枪。借阴兵,我确实没把握,只是当个备案。但万一能成、万一有用,又多一重助力,不是很好吗?”

    “阿罗,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听蒋叔讲过这段故事了,我不知道你听了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缠头军的血,反正当年的我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我觉得那些人很可怜,冒死进去了一批又一批,在黑白涧里拼命,终于找到线索,满怀希望地射出了飞箭,却再也没被回应过,被托付了信任的同伴们当垃圾一样摒弃了,得多绝望啊?”

    “所以我打那时起,就一直想知道这些人的后续,不能因为事情过去了,就当他们不存在,不能因为反正辜负了,就一路辜负到底。是死是活,总得弄个明白。”

    “这次来换人是个机会,我想尝试一下。从头到尾,我也没有什么坏心,更加不是你说的,拿所有人去验证一个想法。”

    “就是这样,跟你解释一下。”

    他就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之后,转身要走。

    聂九罗一句话就把他给钉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因为和你相处过、知道你的性情,你今天这番话,我差点就信了。”

    邢深回过头来,脸色有点发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聂九罗一笑:“刀狗鞭三家,刀家是血脉,狗家是天赋,鞭家靠技法,天赋不足,可以用极端的手段来补救——邢深,我跟蒋叔确认过,依你的天赋,原本是不够狂犬的。”

    “你舍弃眼睛,提升其它感官,这么大的牺牲,一定有个理由吧?我原本以为,我是疯刀,你却不是狂犬,你好胜心强,不甘心天赋不如人,再加上年少气盛,一时冲动走了极端,现在才知道,是我高看我自己了,我对你,可没这么大的驱动力。”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因为觉得黑白涧里的那些缠头军被辜负了,所以一定要探查究竟?不用扯出这些公平不公平的理想大旗了,其实你想找的,是女娲肉吧?”

    “黑白涧里有地枭,地枭能长生,还能迅速修复肌体的损毁,这一切,多半跟女娲肉有关,所以,如果你能找到女娲肉,眼睛的损毁根本就不是事儿。”

    “承认自己有野心不犯法,也不丢人,何必找这么多借口呢?也不用跟我解释,我不关心。”

    邢深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聂九罗转身离开,她的光像一轮疏离的冷月亮,离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意识恍恍惚惚,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蒋百川的影子,他在向他招手,说:“邢深,你过来一下。”

    ***

    那时候,他多大?十七八岁吧,最无忧无虑的年纪,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

    他陪着聂九罗做特训,觉得这种跌爬滚打式的“出生入死”比那些吃饭逛街花前月下有意思多了。

    但问题随之出现,他不大能跟得上聂九罗的节奏,传说当中,疯刀狂犬合体宛如一人,可他不行。

    狗家人里,有比他嗅觉更灵敏的,蒋百川打算换了他。

    他找到蒋百川,表示天赋不足可以勤来补,而且现代科技发达,有些药可以刺激大脑中和嗅觉相关的相关区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愿意尝试。

    蒋百川当时没说话,只是说再考虑考虑,隔了两天之后,把他叫进房里,说是年轻一辈里,最看好他,有个大秘密,要跟他商量。

    少年人,很看重来自长辈的褒扬,能被看好,邢深受宠若惊,激动不已。

    蒋百川给他讲了缠头军的由来,兵变的那段故事,以及有关女娲肉的遗憾。

    末了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花大价钱,重新聚拢缠头军后人吗?猎枭是件靠运气的事,而且老去挖别人藏的财产,所得毕竟有限。可是,如果能查出女娲肉的秘密,那就不一样了。”

    他听得热血沸腾:“那蒋叔,咱们就放手干啊。”

    蒋百川说:“在准备中了,不过有一个问题,狗家这一辈,水平有高有低,但没有一个够格狂犬的,和前人相比差太多了,除非……”

    邢深着急:“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个狗家人愿意舍弃视觉,提升感官。

    邢深犹豫过,又怕这一犹豫,辜负了这份“青睐”,蒋百川把这机会给别人,自己从此被排除在秘密之外。

    又不是真的眼瞎,事成之后,一切都会回来的不是吗,还会回来得更多,多得多。

    没想到的是,聂九罗对他的这个决定表示了激烈的反对,两人爆发了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争吵,当时年纪小,又都是倔脾气,这一吵,邢深负气之下,反而下定了决心。

    后来他想,也许是内心里对彼此的感情有信心,觉得即便争吵,也没关系吧。

    聂九罗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是没关系,从此之后,咱们之间就没有关系了。

    ***

    一切停当,整装开拔。

    一行三十来号人,分前后队,在火把、手电以及照明棒的指引下,向着黑暗深处进发。

    炎拓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一队里,除了那六个已经被聂九罗在脊柱第七节处扎了血针的地枭外,居然还有雀茶。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是有点忧心忡忡的,但雀茶不一样,她异常兴奋,背上负着箭袋和弩,仿佛即将打开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和炎拓目光相触时,还冲他点了点头。

    跟初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炎拓先还有点奇怪,后来就想通了:人总是在变化中的,他自己跟那个时候,不也不一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