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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他竭力忍耐才没有对着顾言薇吼出来,女人病得憔悴,脸色枯黄,唇皮发白,宗朔虽怒极,但仍想为她留住最后一丝体面。

    皇后双手虚弱的抱住章本,她没想干涉朝政,她只是向母亲诉了诉苦,想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坐稳这后位而已……顾言薇从未见过皇帝那么冷漠的眼神,她终于感到惊惧、后怕,还有无限的后悔。

    她让人传母亲进宫时,胡氏曾劝过她。叫她不要把内宫之事传到外朝去,否则内外纠缠,必惹皇帝不快。只是她听不进去。初一、十五,宗朔再也不肯来凰安宫了。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谢氏,宠妾灭妻不成?

    想到这里,顾言薇一瞬间仿佛又找到了底气和理由,她战栗着自我辩驳:“陛下……臣妾不是……不是争风吃醋,谢氏恃宠生骄,臣妾只是……”

    “是什么,你都不必与朕解释了。”宗朔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前,直接打断了皇后的说辞。他垂首漠然地望着皇后,“朕且不计较你多年无出、妒忌嫔妃这些事,单是你身为中宫,干涉朝政,养患外戚,就足够朕废了你了!皇后,朕希望你明白,如今朕留你在这凰安宫里养病,无非是因为朕想保全君臣相和的名声,是不忍心见你父亲戎马一生的将名,葬送你这内宫女子无用的心机之上。这份奏本,朕会留中不发,算是为你顾家保全一点颜面。倘若再有下次,朕必夺你顾家兵权!”

    说完,宗朔转身便走,一刻未留。

    第118章 莲月进宫   莲月在宫外倒是也听说了一些……

    二月十五乃是花朝节, 尹贤妃令尚功局备了各样式的盆栽花送至六宫。因皇后病着,大肆庆节不像话,但尹贤妃特准六宫嫔御在宫所内簪花小庆, 只不许大肆饮宴。

    尹贤妃往颐芳宫里送的花是最多的, 尚功局的女官特地殷切地说:“贤妃夫人听闻颐芳宫所植花木不多,特地令奴多选几种春花来给修媛与大公主观赏。贤妃夫人还说了, 尚功局从前有眼无珠,怠慢过修媛,也以此方式求请修媛宽恕奴等。”

    谢小盈听完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女官说的怠慢, 指的是成元六年初,林修仪得宠时曾给她下过绊子。三年都过去了,谢小盈早把这些琐事忘得一干二净。尹贤妃有此一举,实在让谢小盈感到她有些故意——怎的?贤妃是觉得她会记恨这些事, 想挑唆她与林修仪时隔三年、再起争斗吗?

    谢小盈心里感到荒谬, 只她面上不表,流程化地表示:“多谢贤妃夫人美意。”

    谢小盈去到院子里看了看那些花, 有兰花、月季、栀子、海棠等各色品种,堆在一起倒确实热闹繁盛, 让人心情颇佳。她选了几盆兰花让宫人挪到了东侧殿外头摆着,叫薛氏领无忧出来玩一玩。

    风清日暖、泥融飞燕。

    无忧穿着一身鹅黄小裙子,看到鲜花也高兴地不行。尤其没过多久, 院子里还引来了蝴蝶, 无忧就更兴奋了,追着蝴蝶一边跑一边笑,谢小盈看着女儿,嘴角不由得跟着上扬。

    正陪无忧嬉闹, 宫门外又有几名内宦进来。

    谢小盈目光落过去,来的人是赵良翰。她一边招手,让无忧来自己身旁,一边让赵思明去迎。

    赵良翰十分热情地走到谢小盈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人丝毫看不出宗朔已多日不曾来过颐芳宫的迹象。谢小盈与他寒暄几句,赵良翰才说:“是成谢氏托人找了奴,说思念修媛,想要进宫来看一看。”

    谢小盈闻言先是愣了一刻,亏得荷光就在身边,赶忙提醒谢小盈,“莲月姐姐去年不是嫁了成掌柜?”

    莲月的父母都是谢家的忠仆,因此得了主人的赐姓。莲月嫁给了成掌柜,如今就被人称作成谢氏,成掌柜是从扬州跟着谢二郎来的京里头,父母都不在身边,莲月一嫁给成掌柜就能做管家娘子,不必受婆婆管束。冲着这个,当初莲月才选了他。

    谢小盈低头算算,莲月去年冬月发嫁,至今也过去三个月了,照理说是该叫她进一回宫,好显得自己重视她,免得成掌柜仗着自己能赚钱,在家里欺负莲月。这样一想,谢小盈便立刻说:“多谢赵常侍替我带话,我也十分思念莲月,若是宫规允得,便请常侍为我们主仆安排,见上一面。”

    外命妇或待诏女官入宫,都须得经内侍省宫闱局安排,虽然先前宗朔特地赐了莲月待诏女官的身份,但谢小盈心知没法长久指望宗朔,日后若想常与莲月相见,还是得在内侍省有个可靠的人才行。因此,赵良翰虽爽快地答应了,谢小盈还是好言好语地感谢了赵良翰一番,她让荷光取了两块金圆饼赏赐给他,令赵思明以干兄弟的身份,亲自把赵良翰给送了出去。

    “得亏当初结了个善缘。”谢小盈抚着胸口感叹,人脉这个东西,到底是需要积年经营,只靠三两日的贿赂,未必能顶大用。

    只她并不知,莲月入宫,却是宗朔一手安排的。

    从颐芳宫出去,赵良翰便美滋滋地回到御前复命了,“陛下果然懂得修媛心思,一听说成谢氏要进宫,修媛十分开怀。奴已安排妥当,三日后,成谢氏便会进宫探望修媛。”

    宗朔松一口气,他总算做了一桩能让谢小盈高兴的事。

    三日后,莲月乘着家里的马车到了禁宫西门,家里的仆从与婢子不能进宫,只得在外头等候。莲月仍穿着从前的宫装,换梳了妇人发髻,规规矩矩地跟着赵良翰进了颐芳宫。

    谢小盈知道她今日回来,特地抱着无忧在颐芳宫的大门口等着,远远瞧见莲月,她几乎鼻间都有些发酸,还好忍住了,直朝着人笑喊道:“莲月!”

    莲月却没忍住,满眼湿泪,还没等进颐芳宫,就先跪到地上,给谢小盈与无忧磕了头,“奴拜见修媛,拜见大公主!”

    “起来起来!”谢小盈抱着无忧,有些吃力地弯腰想去扶莲月。荷光反应极快,忙上前帮着拉扯了一把,嗔怪道:“姐姐一嫁人,怎么就与咱们娘子生分了?”

    荷光素来俏皮,她这一句话成功把莲月的眼泪给逗没了,莲月笑着说:“你倒还和以前一样,嘴上没个把门的!”

    赵良翰瞧着主仆几个聊得欢快,便知道这里没自己的事了,他给谢小盈见了礼,很快就开口道辞,“奴天将黑时再来接成大娘子出宫。”

    莲月被赵良翰这句“大娘子”给叫得脸上发红,“常侍还和以前一样喊奴的名字就是了,切莫这样客气。”

    赵良翰脸上带笑,他知道莲月还有女官的身份,便从善如流道:“是,莲月女史。”

    打发走了赵良翰,谢小盈才挽着莲月进到殿内去说话。

    莲月接过无忧亲自抱着,侧首问:“公主可还记得奴?”

    无忧歪歪头,像是认真想了一会才叫道:“莲月姨姨。”

    莲月高兴极了,“公主竟记得!”

    无忧伸手摸了一下莲月发髻上簪的金钗,嘴十分甜地说:“姨姨漂亮。”

    谢小盈顺着无忧的动作,这才注意到,莲月身上虽仍是在宫里当差时的服饰,但头上从以前的银簪子,换成了金簪子,上面的工艺虽不如谢小盈用的首饰那样繁复,可金簪子顶上还是镶了一块红彤彤的碧玺,加以点缀。谢小盈一看便笑了,“你这根簪子哪里来的?可不是我从前赏你的。”

    莲月脸上发热,抬手扶了扶,“……是成郎送给奴的,他一片心意,奴便整日都戴着,叫娘子笑话了。”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你过得好,我是最高兴的人了。”谢小盈看出莲月眉眼间都透着些幸福安稳的意味,心里便十分踏实。她让乳母抱走了无忧,殿内只留下了荷光,三个人就像刚入宫时候一样,围坐在一张软榻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荷光实在好奇,追问莲月道:“姐姐,你做了掌家娘子,日子过得可还舒心?成掌柜待你好不好?”

    莲月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实诚地点了点头,“娘子给奴当真结了一门好亲事。成郎是个很忠厚的郎君,咱府上的二郎很信重他,二夫人还赏赐了奴不少添妆,因此奴嫁得十分体面。今日因知道奴要进宫,成郎还特地去与二郎告了半日的假,将奴亲自送到宫门口了。成郎早脱了奴籍,帮着咱家二郎掌着三个铺子。奴与他现下就住在其中一个铺子后头,他还特地买了两个婢子侍奉奴……”

    她徐徐说着宫外的生活,荷光听得两眼放光,就连谢小盈都禁不住感叹:“真羡慕你,要是我也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莲月惊诧道:“娘子何出此言?”

    “一夫一妻,生儿育女,虽为生计奔波,但也不缺衣少穿,你这日子哪里不好?”

    莲月与荷光对视一眼,莲月小心翼翼地问:“娘子,你在宫里,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谢小盈本不想说,荷光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皇后先前所为与谢小盈这几日和宗朔闹别扭的事全讲了。因莲月不是外人,荷光还大着胆子抱怨起了谢小盈:“虽说陛下那日偏了皇后一些,可咱们娘子也实在好大的气性!陛下来了几回,娘子都不肯向陛下服软,害得陛下如今不大肯来咱们颐芳宫了。”

    “荷光,你别乱说!”谢小盈嗔瞪了荷光一眼,虽没恼,但还是唬得荷光不敢再多嘴。

    莲月在宫外倒是也听说了一些风声,只是与荷光说的版本截然相反,她不由愕然片刻。

    谢小盈见她表情奇怪,不由问:“怎么呢?”

    莲月说:“娘子可知道,因皇后重病,近来宫外也传得沸沸扬扬呢……前些日子,魏国公不知请奏了何事,闹得大半个延京城的士绅都不来咱谢家的商号铺子采买东西了。他们都说是娘子在宫里仗着得宠,行事跋扈,不敬中宫,甚至怂恿陛下废后,因此才气病了皇后殿下。咱家二郎与二夫人又愁又怕,都说生意亏损些没什么,只是为娘子担心,前日听说奴要进宫,特地让奴问一问娘子的筹划,可有什么是他们在宫外能帮着使劲儿的地方。”

    “使劲儿?使什么劲儿!”谢小盈炸毛,“你快回去告诉阿兄与嫂嫂,我从来没叫陛下废后,更是早已不得宠了。京里的生意若做不来,叫阿兄嫂嫂回扬州去就是,千万别与京里的世家缠斗!民不与官斗,咱们必要吃亏的。”

    莲月见谢小盈语气越说越急,忙安抚道:“没有没有,娘子莫担心,咱家二郎知道分寸的。何况礼部的许尚书与御史大夫佟亚台*都

    出面弹劾抗议了魏国公的奏本,陛下还罚了魏国公的俸,看起来还是维护咱们的,这事已算过去了。”

    荷光听得一愣一愣的,“姐姐真厉害,你如今竟知道朝堂事了……许尚书,佟亚台,都是谁啊?”

    莲月被夸得不太好意思,解释说:“都是成郎教我的,他说在京里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要懂朝堂的风向。许尚书是昌南伯的岳丈,昌南伯你总该知道吧?是杜婕妤的长兄。他如今在咱们扬州做刺史,与家里主君夫人颇有来往。佟亚台就是当初教过咱们娘子与大皇子骑马的那位佟四郎的父亲,他家清贵,高不可攀,是位直臣。可惜咱们到底身份不够,能听些朝中动静,却还是不知道魏国公究竟奏了何事”。

    谢小盈听得比荷光略明白些,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谢家在扬州,昌南伯为扬州刺史,少不得收了谢家不少好处,才肯做谢家的保护伞。如今谢家生意做到了京里来,昌南伯本人不在延京,但不妨碍将好处延续到岳家,许尚书亲自出面,定是也收了谢家的礼……至于这佟家,能使唤得动的人,恐怕唯有皇帝。

    皇帝出面保了谢家。

    谢小盈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她方开口:“莲月,请你回去帮我劝劝阿兄与嫂嫂,这延京的生意不好做,不然还是回南方去吧……天子脚下,权贵当道。我不知哪日就会彻底失了圣宠,唯恐连累家人。叫他们避得远一些,莫要卷入这旋涡来了。”

    第119章 【评论10k加更】   他与谢小盈固然可……

    当日天将将黑, 赵良翰便来了颐芳宫,接莲月离开。

    谢小盈让荷光选了些绸缎首饰赏赐给了莲月,叫她带出宫去。一则是有心想让莲月日子过得宽裕一些, 再则也是彰显她对莲月的重视, 令成掌柜能尊敬妻子。

    赵良翰才把莲月领走,谢小盈刚踏出正殿, 想去看一看无忧,却不想迎到了皇帝。

    颐芳宫内正在上灯,宗朔但见谢小盈一道绿裙斜影步出门来,被光映得满身朦胧, 显得十分遥远。

    宫人已高声唱禀,宗朔不知为何,站在原地,竟生出几分情怯。

    宗朔满脑子浮起纷乱的想法, 他已有二十余日不曾来寻过谢小盈了, 不知她有没有消了气?见过了陪进宫的婢子,一定说了许多体己话, 她会不会心情爽朗一些?那婢子嫁在京里,是从谢家出的门, 与谢家总该有所往来,不知有没有将他为谢氏撑腰的事告诉谢小盈?

    御史大夫亲自弹劾了魏国公以武将之身干涉民生政事,礼部更是奏文要鼓励百民科举, 平民入仕。他做这些, 就是为了给谢家铺路,希望谢家能有争气子弟考个功名出来,他立刻便能封荫谢氏,好抬了谢小盈的出身, 再不令她在宫内难堪受辱。

    纵使他在皇后面前伤了她的心,这样的捍卫与弥补,能不能让谢小盈原谅他呢?

    宗朔原地怔立之间,谢小盈已施施然迎上前来。

    她叉手为礼,恭敬称道:“臣妾拜见陛下。”

    谢小盈低着头,宗朔看不见她的脸,十分忐忑地说:“盈盈,不必与朕多礼。”

    “臣妾正要去看无忧,陛下可要与臣妾一起?”

    谢小盈总算抬起脸,宗朔忍不住仔细打量她,女人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可不知为何,宗朔却分辨不出这笑意到底有几分真。好在她说话的口吻到底是透着些家常,宗朔略平了平心情,颔首道:“好,朕也想无忧了。”

    两人顺着游廊往东侧殿去,乳母或许已经和无忧说过了,因此宗朔刚到门口,就隔着窗听见无忧清脆地喊:“爹爹!爹爹!”

    宗朔顿觉一片轻松,他掀袍大踏步进了侧殿,无忧摇摇摆摆地扑过来,直接抱住了宗朔的大腿,撒着娇地张手,“爹爹,要抱。”

    “好,爹爹抱。”宗朔弯下身,将无忧一把抱了起来。他掂了掂无忧,回头喜道:“几日不见,咱们公主涨分量了!”

    谢小盈立在后头,含笑看着他们父女互动,并没有上前来,“是呢,如今让无忧正经吃饭呢……陛下来得正是时候,劳您看顾一会无忧,臣妾得去瞧瞧无忧晚上的膳食准备得如何。”

    说着,她便避开了。

    宗朔看谢小盈去了另外的屋子,心里有些不安,正想与她一起,不想无忧双臂攀住了宗朔肩膀,小脸贴过来,十分依赖思念的样子,又让宗朔不得不将注意力先放到无忧身上。

    无忧悄悄趴在宗朔耳边,有些委屈地说:“我想爹爹了。”

    宗朔顿生内疚,他这些日子光想着自己,不愿到颐芳宫来受谢小盈的冷遇,却难免疏忽了女儿。他忙抱着女儿进到里头,坐下来说:“爹爹也想念无忧,爹爹近来朝政忙碌,才没能探望无忧,无忧不怪爹爹可好?”

    无忧缓慢地点了两下头,只还是缠抱着宗朔,舍不得撒开手似的。

    宗朔见无忧这个状态,立刻有些担心。总不会是他来得少了,底下人怠慢了谢小盈母女吧?他问无忧,“爹爹都来了,无忧怎么还不高兴呢?”

    无忧扁了扁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但她还不会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哼唧了两声,才含糊地说:“爹爹会走。”

    宗朔最见不得无忧哭,女儿一这样,他脑子里再想不起与谢小盈还有什么龃龉,脱口便道:“爹爹今天不走,即便走了,无忧想念爹爹,也可以来找爹爹啊。到时候你告诉娘娘,让娘娘带你来找爹爹,爹爹一准见你,好不好?”

    谁知,无忧闻言竟摇了摇头,悄悄趴在宗朔耳边,很小声道:“不能说。”

    宗朔一愣,“什么不能说?”

    “想爹爹,不能说。”无忧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只她还记得乳母教过的事情,把声音压得十分低,“说了,娘娘伤心,无忧不能让娘娘伤心。”

    女儿懂事得让宗朔感到一阵心疼,父母疏远离心,受伤得定是孩子。他与谢小盈固然可以彼此置气,但他怎么能让无忧夹在中间,平白受这样多的委屈?

    宗朔心里衍起坚定,他必不能再与谢小盈这样生分下去。便是为着女儿,他们也该像从前一样亲密,令无忧自此无忧。

    ……

    两个人一左一右陪着无忧吃了晚饭,无忧眼下会拿着勺子自己吃了,她吃得一直很乖,虽掉些饭粒,形状稍狼狈了一点,但吃饭不走神、不闹,实在是小孩子中难得的省心。

    宗朔一点都不嫌弃女儿吃得满身菜油,一直坐在旁边拿着手绢,三五不时地伸过去帮着擦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