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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于是一夜之间,行宫封了宫。各处宅邸也都紧闭了大门,生怕招惹灾祸。

    可天不遂人愿,官员宅邸之间还是很快有了病患。

    谢府内宅里掌事的息玫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到书房求见谢无,满而的忧色,叹着气说:“督主,这样时时紧闭着大门,实在不是办法。”

    “事情来得及,不曾让人出去大肆采买,存量没有多少。我细细地算过,再过最多五日,可就要断粮了。”

    她话音未落,正自在旁沏茶的绿瑶就到:“可若出去采买也太险了——京城已入不得,附近的集市我听说昨日也见了病。”

    “那也不能一府人就这样生熬着。”息玫顿声,“我昨日想了想,想起督主在东边还有处庄子。那边虽是住得简陋些,咱们经年累月也没去过,附近的佃户却多。林地、果园、牲畜都有不少。倘使住过去,或许比留在此地强些。”

    屋中几人相视一望。

    息玫提及的这庄子,府中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就连谢无自己也快忘了。被她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好似是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凝神斟酌片刻:“若你们都过去,只留我在这里,不去采买还能过多久?”

    息玫对答如流:“若我们都走,只留督主与几个近侍,粮食熬上几个月也是够的。但蔬菜、荤腥一类便没法子了。”

    “无妨。”谢无颔首,接着就看向温疏眉,“你带上小罗和小小梅,跟她们一起去。”

    “好……”温疏眉点一点头,看向他的瞬间,心底却禁不住地生出一股担忧来。

    天花不长眼,她们在这里不安全,他也一样。

    她一时竟有一股冲动,想留下来陪他,但到底克制住了。

    天花闹起来,他本就忙得很,她留下来万一再染了病,会添麻烦的。

    第36章 天花

    一府的人草草地收拾了行装, 两个时辰后便起了程。旁人都先上了马车,谢无与温疏眉一道行至门口,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不怕哈。”他摸摸她的额头, 她翻起眼来瞪他。他嘿地笑一声, 又蹲身摸摸谢小梅的额头, “不怕哈。”

    “我才不怕呢!”谢小梅抱住谢小罗的胳膊, “哥哥说会保护我!”

    “你看看人家。”谢无扭头看温疏眉,神情促狭,“学着点。”

    “学什么学。”温疏眉盯着鞋尖, “督主又不同去。”

    谢无慢吞吞地站起来, 在她面前抱臂:“你也抱我一下啊?”

    温疏眉:“……”

    她拧着眉头看他, 他就这样笑吟吟地等着。谢小梅和谢小罗也仰着头望她, 周遭还有几个死死低着头的下人, 羞得她面红耳赤。

    最后她只得咬一咬牙, 僵硬地伸出手, 在他身上抱了一下。

    “乖。”他顺势吻下来。谢小罗吸了口凉气, 拉着谢小梅就跑:“他们好恶心哦, 我们不看不看!!!”

    谢无眯着眼瞅瞅他:“找揍。”转而目光又落回温疏眉面上, 手指刮了下她白皙的鼻尖, “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 就着人来给我送信,别自己扛着,听到没有?”

    “好。”温疏眉点点头,便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而一顿, 又折回来,“督主若是晚上睡不着……”

    他微微一滞, 她抿一抿唇:“我让大夫配了助眠的方子,你试试看。”

    “好。”他颔首,衔着笑。她便继续走了,走出大门揽着两个孩子一道上了马车,数辆马车很快驶其,他目送他们离开,嘴角轻轻一扯。

    什么助眠的方子?类似的东西他试得多了,都没什么用。

    不过她留下的这个,他还是愿意尝一下。

    .

    避暑的行宫地处京城西北侧,此行要去的庄子位于京城东南。因已封了城,无法穿城而过,一行人就只好绕个原路,要走三天两夜才行。

    这当中应该会途经两处官驿,还会有些私人开设的驿站,这原都是能供歇脚的地方。可现在闹着疫,息玫考虑到这些地方鱼龙混杂,觉得还不如在马车上凑合几日。

    这样一来,本就吃不好睡不好,温疏眉身边还有两个孩子,纵有乳母也免不了耗费精力,索性彻底没了胃口。

    翌日晌午停下休整的时候,息玫端了碗面进了她的马车,将面端给她:“多少吃些。”

    “我不饿呢。”温疏眉道。息玫不快:“还不饿,你自己数数看,多少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息玫这般一说,她才发发觉自己原是昨日晚上就没吃东西,今日早上也没吃,都一整天了。

    “……多谢。”温疏眉将面接过,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息玫就下了车,过不多时,她又听息玫在外扬音:“我帮你带一带哥儿和姐儿,你放心吧。”

    “好的。”温疏眉点了头。这整整一日,两个孩子都跟在一起才车里,只在停下吃饭时才会下车松快一些。马车就这么大,坐着还好,晚上躺下睡觉就显得挤了。加上她又体寒,昨夜便彻夜没睡。息玫肯替她带一会儿,她正可好好补上一觉。

    这一觉睡过去,竟就格外的昏沉。温疏眉隐隐约约觉得这昏沉来得不正常,眼皮重重往下坠着,周身发寒于她而言虽不意外,却又莫名地冒出汗来。

    她胸口也不舒服,仿佛被千斤巨石碾着轧着,让她喘不过气。她因而睡得并不踏实,时时都想起来,不再睡了,却又偏醒不了,也睁不开眼,在梦醒之间不停往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朦朦胧胧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抚在她额上,继而便闻惊呼:“温姑娘发烧了!”

    好似是小罗的乳母的声音。

    她犹自醒不过来,浑浑噩噩地听着四周围的嘈杂声响,又有人议及“天花”一类的话。她还听到谢小梅哭,不由得皱了皱眉,想撑起身来哄她却也没有力气,倒听到谢小罗说:“不哭啊,不哭……”

    可谢小罗的声音听起来依稀也有些慌。

    这般的嘈杂好似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她再度浸入梦乡时,隐约感觉马车似又驶了起来,颠簸得让她愈发不适。

    .

    夜半时分,一只枯瘦的手抚在额头上,令温疏眉蓦然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个老妪,六七十岁的年纪,衣着简朴,头发花白。见她醒来,吁了口气:“你醒了。”

    一股不安在温疏眉心底漫开,她坐起身,边环顾四周边问:“婆婆,这是什么地方?”

    话没问完,她已知这绝不是谢无的庄子。因为房中另一侧还有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庄子她没去过,需不需要两人住一屋她不清楚,但总不至于让她和个不曾谋面的人同住。

    便闻那老妪道:“这是怀远坊的医馆。”

    脑中一阵嗡鸣,温疏眉愕然抬头:“天花……”

    老妪点一点头:“是你家里人送你来的。”

    这是收至天花病患的地方。

    “不可能……”温疏眉一口口吸着凉气,方才那点子潜意识里的不安成倍地翻涌起来,她一把抓住那老妪的手腕,“不可能……我……我不可能得天花的,总要接触过天花的病患才能得上……”

    漫说接触天花病患。之前的几日,除却谢无与他跟前的几个人,她谁都没有见过。

    那老妪眼含怜悯,拍一拍她的手:“到了这个地方,便安心养着吧。天花这个病我年轻时也得过,熬过去就没事了,一辈子都不会再得。若熬不过去……”

    老妪叹息,摇头。

    熬不过去,便是一死。温疏眉怔怔地望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仍可见天花留下的斑斑印痕,这几是“熬过去”之后最好的结果。

    她定一定心神,强自从容地再度与她解释:“您听我说……我说西厂谢督主府里的人,谢督主一早就知京里闹起了天花,我不曾去过任何地方,一直只在他身边,断没有机会染上这恶疾。事关重大,我不能拿自己的命骗您,您放我出去,我……”

    “你不要再说了。”

    老妪眼中忽而闪过一缕精光。

    她年轻时原是在富贵人家给小姐当伴读的。后来得了天花毁了脸,不好陪在小姐身边,主家厚道,就给了她一笔钱,她才凭着这笔钱到了京中医馆做些杂活谋生。

    是以达官显贵人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多少也知道一点。见温疏眉言辞诚恳,她觉得这话不虚,便摸到了几分端倪。

    她握着温疏眉的手道:“你们深宅内院的道理最是说不清楚。但到了这地方……想轻易出去是万万不能的。我一个打杂的,说了也不算。你要撑住,以后的日子还长。”

    温疏眉听着她的话,脑中忽而一白,倏忽间想清了一些事情。

    那碗面……

    还有,息玫突然愿意替她带一会儿孩子。

    可现下想清这些,好像已太晚了。她从未想过息玫会这样,一直以来,息玫都有端庄大方示人,将谢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与谢无的关系看起来也并不亲近。

    现如今,出手就是杀招。

    温疏眉一分分地深想下去,心知这比明娟要狠得多。明娟所为都是雕虫小技,全看谢无肯信谁,息玫却是蛇打七寸。

    没有人会冒着染疫的风险来救她的。

    之后一天一夜,温疏眉不敢吃不敢睡,怕吃下这里的东西便真染上天花,也怕同屋那个发着病的女人过来碰她。她只得缩在墙角里,强撑着精神坐着,临近晌午时,听到隔壁的房间里有女人撕心裂肺的骂声。

    “我没得天花,我没得天花!王氏那个贱|人……就是看大人宠我,想看我死罢了!大人不会不管我的,我要她好看!”

    温疏眉听得阵阵心悸,对面床的那个女人却只听得烦,懒懒地翻了个身:“日日骂夜夜骂,真当那些个男人会在乎啊?也不看看她同屋那个是什么下场。”

    “她同屋?”温疏眉恍惚抬头,“她同屋怎么了?”

    “她同屋也是哪个官的宠妾。哦……咱们这一个院子里这般身份的多得是,我不是啊,我自己做生意,得了病自己过来的。刚说到哪儿了……”女人翻过身来面朝着她,温疏眉下意识地将身子有缩紧了些,听女人继续说。

    “她同屋那个,也是不清不楚就被送了进来。跟她一样,日骂夜骂,没完没了,笃信自家官人会来救她。结果呢?几天工夫,死了,家里连个来收尸的都没有,草席一卷拉出去烧了。”

    温疏眉低下眼帘,薄唇颤着,说不出话。

    再至傍晚,她终是发了病。起先是颈间觉得痒,她随手一抓,疱疹便破了皮,蹭了一手的血。

    而后,她再度发起高烧来。这高烧比昨日来得更难受,烧得她浑身都酸痛,撑不住睡过去,又一次次惊醒过来。照料她们的老妪端了药来给她喝,她喝到一半忽而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病来总是如山倒。

    她昏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怕自己等不到“病去如抽丝”。

    天明时分,两道黑影踏过晨露,飞檐走壁地落入宅院。值夜的阿井正在卧房外屋打盹儿,闻声惊醒过来,定睛一看正要上前搭话,来者却不及理他,不敢停顿地进了屋去。

    “督主。”二人进屋抱拳,谢无正自坐在茶榻边品茶,闻声抬了下眼。

    不多时,阿井就见眼前银灰的影子一晃而过,又两道黑影跟上,一息之间消失无踪。

    第37章 搭救

    庄子里, 谢小梅成日见不到温疏眉,奶娘也支吾不肯说清去向,她又气又怕, 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谢小罗抱紧她, “母亲会没事的, 肯定会没事的!那个话叫……叫……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当然不顶用。谢小梅比谢小罗小两岁, 正还是靠哭解决万难的年纪,平日里能听得懂的道理她还能听一听,“吉人自有天相”这几个字放在一起, 是什么意思她都不知道, 哪可能不哭。

    谢小罗倒也不恼, 只陪着她, 直到她哭得累了, 栽在乳母怀里睡过去, 谢小罗才松了口气, 提步离开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