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齐老太太这种人打交道的一个好处,就是省心省事。虽然这个人不怎么好沟通,脾性也说不上好,但是活了这么多年,而且又做了这么久的家主,基本的社交常识总是有的。在柳长安一说出自己给出的条件之后,齐老太太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应该有所付出,才能得到对方许诺的收益。换作齐开山便只会想着自己能得到多少,不会想到应该付出什么。
柳长安也没打算隐瞒,点头道:“作为交易,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柳某人向来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在做生意方面,向来喜欢让利,这次也不例外。你们想要杀我,我却想着保全齐家,甚至连齐家的宅院都想保下来,这就是我的诚意。而我想要的,也非常简单,无非是一些事实。齐家和安定邦到底怎么回事,以及安家的事,你们究竟知道多少。”
齐老夫人也知,柳长安如果想要对齐家不利,只要在今晚伏击曳落诃德时候,动用那些震天雷,便可省去自己人厮杀的辛苦。那些火器的威能虽然不太清楚,但是火势一起,齐家的房子要被烧掉,这是必然之事。这座房子对于齐老太太来说,并不单纯是宅院那么简单,更像是齐家精神以及齐家辉煌历史的一种象征。自丈夫手中接过齐家大权时,便是在肩头扛上了一份负担,这份负担既包括齐家子弟的生聚繁衍,也包括齐家精神的传承,其中也有这座宅院的守护。
即便经济如何艰难,宅院的修缮上从来不吝惜使费,便是因为有齐家一天就必须有这宅院一天,同样是丈夫对自己的嘱咐。如今齐家的精神怕是难以延续,这座祖宅的意义,就更加非同寻常。柳长安肯维护这里的存在,也是让齐老太太下定决心的因素之一。
她叹口气道:“如果柳师爷想要的只有这些,老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希望师爷能够体谅我们的无奈,将来设法保全齐家的脸面。”
齐家与安家的合作,其实比很多人想象得更早。在安定邦父辈时,双方便已经形成联盟关系。安家扫荡晋州武林,让各派都变成自己的鹰爪附庸,自然激起了其他门派的不满。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不止一个门派想过以激烈手段,直接终结安家父子的生命,或是退到外地,离开晋州。
对这些人行动的侦察,以及对这些门派所积累财富、隐藏势力的探索,表面上是控鹤监在做,实际上的操刀人,往往是齐家。靠着多年来形成的好名声,江湖上的豪杰对他们没有戒备,还有人主动邀请齐家一起举事,结局便是枉送了性命。
以义为名的家族,一旦这种消息曝光,江湖上便没了立足之地。从第一次出卖开始,齐家便已经没了退路。安家保留齐家的超然地位,也不过是作为一个缓冲阀,给人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认为只要不和安家对着干,就可以生存下去。
到了安定邦时代,晋州的武林基本已经整肃一空,齐家存在的意义,便已经大不如前。为了维持自己超然的地位,齐家付出的代价就更大。族中优秀的子弟,刚刚闯出一些名堂,就会被强制编入曳落诃里,去疆场报效。这也是齐家现在人才凋零,子弟武艺不济的一个重要因素。而真正的危机,则来自十年前。
十年前,齐家在军中的子弟,策划了一次针对安定邦的行刺。至于刺杀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军法太过严苛,训练太过辛苦。这些齐家子弟都是江湖中人,受不了这种管束,又不允许退出,就只能一死相拼。那次刺杀,导致齐家在军中的子弟被斩尽杀绝,安定邦本人,也险些被斩落马下。
本来以他的脾性,这件事发作之后,齐家是注定要灭门的。还是总管史敬思出面斡旋,只是要齐家长子齐开运自尽,并以齐家答应无条件为安家做任意一件事为代价,换取了安定邦的手下留情。至于齐开泰和他夫人的事,反倒是细枝末节。连自己差点被杀的事都放过了,几个曳落诃的死亡,倒也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次邀请柳长安到虎嘴岩,便是史敬思以当年的条件为要挟,要齐夫人配合行动。齐夫人答应下史敬思的要求,心里却另有打算。当初齐家为安家效力,说到底也是因为力量不足。柳长安能够打残曳落诃,让齐夫人看到了一线希望,换句话说,齐家或许可以找个新人合作,而不必再受安家的窝囊气。
可是这么多年被安家摆布下来,齐家内部已经有不少人被安家悄然渗透拉拢,甚至觉得安家的活法是对的,便有了这次齐开山的临阵夺权。如果不是柳长安能够应付,事情便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开泰对于这些事,其实都不知道。作为老小,我对他格外的宠爱,这也是老三对我不满的一个原因。”齐老夫人无奈道:“开泰天资聪慧,从小就表现出过人的禀赋,很可能是齐家新一代刀神。越是这样的人,在家里的日子越不会久。虽然在那次行刺之后,曳落诃里便没有齐家人,但是齐家子弟还是会被征召,只不过效力的对象从安定邦,变成了京城的贵人。”
“京城的贵人?老夫人可知贵人身份?”
“太子殿下。”老夫人并没隐瞒。“与安定邦不同,太子殿下是真的很仰慕武人,对我们很客气,也愿意给我们好生活。可是这位殿下是天上人,给的条件太过虚无缥缈,所求又太过匪夷所思,否则的话,可能老身就会选择和太子合作,而不是师爷了。”
“老夫人这话是实话,我很喜欢。如果老夫人说肯定会和我合作,不会考虑太子,那便是言不由衷。”柳长安一笑,又问道:“如今太子身边还有多少齐家人?”
“人是有一些,但是柳师爷可以放心,为了整个齐家的延续,必要时抛弃一些人,也是无奈之举。这种取舍虽然艰难,但是当家人必须下的决断。从老身掌管家业那一天,便知道自己需要做出这种决定,否则也没资格做齐家的掌舵人。我们虽然是乡下人眼界有限,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老夫人能够明白事理,在下便放心了。”柳长安并没有做虚假的保证,自己和安定邦之间固然已成水火,与太子之间更是没有共存可能。齐家人在太子身边做护卫,自己没有资格和立场,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朝齐夫人道:“老夫人需要给我写个口供,不但写明白这些年来齐家与安家的合作过程,包括太子那里的事,也要写。知道多少写多少,写的越清楚,你们齐家就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