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吧。”翟浤没有在外面多言,而是迎了自己的女儿回府。
翟淑婉的厢房早已安排好,是府内一间偏静的院落,四方院,院中植着慈竹,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小姐的闺房,反而像是个书房之地。
院中还有两个丫鬟候着,是专门拨给翟淑婉用的。
九微澜娇弱的咳嗽了一声:“我一路行来颇为辛苦,你们去厨房给我做一碗燕窝奶羹来。”
她原是想支开这两个丫鬟,单独与阚泽商议寻找勾云璧的事,怎料那两个丫鬟一动也不动。
其中一个穿鹅黄衣衫,头上配着一支翡玉簪的丫鬟开口回道:“小姐刚回府,您的例份还没下来。小姐若要吃燕窝奶羹,须得向夫人禀报后,先借取了燕窝来才能做。”
翟家本家错综复杂,翟浤原有一位原配夫人,却在当年生翟淑婉时难产而死,这也是翟淑婉身体孱弱,被养在乡下的原因。后来翟浤取了现在的第二位夫人,颛孙氏。
颛孙氏也为翟浤生了一个女儿,但因翟浤当年娶她时是以妾室身份抬入的门,所以颛孙氏所生之女的身份一直是庶女。
虽然现在翟家本家由颛孙氏操持,但她心里不平,就算不为自己求个正妻名分,也想要为女儿求得嫡女称谓。所以在翟府内她一直是将自己的女儿当做嫡女养,吃好的用好的,比乡下的翟淑婉好太多了。
现如今翟淑婉被接回,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心中自然更不平愤,所拨的两名丫鬟也都是自己的眼线,为的是能拿捏住翟淑婉。
九微澜像是听了个笑话,她眼眸微微一抬,看向那个说话的黄衣丫鬟:“你说什么?”
“奴婢说,小姐若想要吃燕窝奶羹,须得向夫人禀报后,借取了燕窝来才能做。”
九微澜笑了,这区区小天界的凡人,还敢给她下马威?
“禀报夫人多麻烦,正巧我有事儿同父亲说,我直接去禀报父亲吧。”
她起身拍了拍衣裙,真要往屋外走。
那两个丫鬟立刻白了脸,黄衣丫鬟赶紧上前道:“也不必劳烦老爷,我们可以为小姐禀了夫人去。”
她说罢立刻对边上的丫鬟道:“翠儿,你且去厨房,先将燕窝奶羹做了。”
九微澜背靠着门,面带微笑盯着她,也不说话。
黄衣丫鬟的脸有些难堪,似乎察觉到这位乡下来的嫡小姐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但她倒是也没有再为难,而是摆了摆手:“那就赶紧去吧,记得把燕窝弄干净些,我在寺庙待久了,只吃干净的东西。”
“是。”
两名丫鬟赶紧应下,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九微澜目光冷冷朝另一侧的嬷嬷那一瞥,嬷嬷吓得浑身打了颤:“老妇、老妇也下去了,小姐带来一些行李,老妇帮您整理一下。”
“嗯。”
嬷嬷赶紧逃出了门,都不敢多看一眼。
屋内便只剩下九微澜和阚泽。
“师兄,此行真是不易,小天界不能使用灵力,我感觉我都衰老了好多。”九微澜抱怨。
阚泽安慰她道:“既已入了翟家,寻到勾云璧是迟早的事,我们尽快将它寻出来,便能返回修仙界了。”
“翟家的族谱应该存放在祠堂内,晚些时候我找个麻烦,犯个错,进去搜一搜。”反正现在自己撞上来的人挺多的,她随便玩。
“嗯。”阚泽颔首,“财库却是比较麻烦,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让你进。”
“现在翟家的财权都在那位夫人的手里,等取到了族谱,再去对付那夫人吧。”九微澜眼眸敛过一丝暗光。
到时候是杀是砍,随便行事。
***
翟家颛孙氏的房中,穿鹅黄衣裙的丫鬟正战战兢兢跪着。
高榻上捧着茶慢慢品饮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容貌生得美丽,但眼眸却有长久持家历练下来的锐利——正是颛孙氏。
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秋雯,你跟在我身边也那么久了,连一个刚入门的乡下丫头都对付不了?”
那叫秋雯的正是之前在九微澜房中,原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丫鬟。
她连忙磕头求饶:“夫人,小姐她搬出了老爷来,我们怕老爷责问……实在不敢忤逆她。”
“什么小姐,不过是养在乡下的丫头。”颛孙氏冷呵了一声,“她要向老爷告状,你们就轻易让她拿捏了去?你们在园子里干了那么久,连一点手段都不会使?”
丫鬟跪着不敢答话,她也想遵从颛孙氏的命令寻新进府的翟淑婉麻烦,可到底她是主子自己只是一个丫鬟。
若是翟淑婉真的告了状,倒霉的完全是她自己。
老爷一旦追责,颛孙氏一句“我从未如此吩咐过”便可开脱,而她呢?她就要背上这个锅,落得被责罚的下场。
见丫鬟低着头连话也不敢说,颛孙氏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置。
看来那个翟淑婉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在寺庙中养废了?可她之前每年派人去监视打探所传来的信件都说翟淑婉胆小怯懦,连路边一只蚂蚁都不敢踩,竟能将她的丫鬟吓住,莫非还有些手段不成?
她目光往边上一侧,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便立刻上前道:“夫人,淑婉小姐刚入府,许多规矩还没有教,不如晚些时候我过去与她讲讲关于府上的一些规矩,也好让淑婉小姐尽快适应。”
这位说话的是颛孙氏从娘家带来的乳母,她是从前是宫里服侍过太妃的老人,在府里地位十分尊崇,加上又一直陪她在身边,替她□□府上的丫鬟下人,无人不惧她。
“好。”
颛孙氏原本不想劳烦她,但如今这刚进府的小丫头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她必是要搓一搓她的锐气:“那就麻烦裘嬷嬷了。”
……
九微澜正等着那两个丫鬟回来,随便找个由头挑挑刺,惹惹麻烦,好被关进祠堂去。
却不料等了半天没等到两个丫鬟,反而等来了一个面容不善且趾高气扬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穿着一身青绿袄,头上配着一支看似褪了些颜色却格外贵重的金簪,身后还跟了另外四个面生的丫鬟,也不打招呼便推了门进来。
九微澜正巧与阚泽谈了秘事,被人忽得闯入,她脸上的神情瞬间阴冷了下来:“谁!”
那裘嬷嬷突然被九微澜这一声呵斥给吓了一吓,没想到这翟淑婉竟有如此威慑。但她很快又回过神来,觉得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黄毛丫头,仗着身份威吓罢了,便道:“我是夫人的乳母,府上的裘嬷嬷,专门过来给翟小姐教规矩的。”
第74章 教规矩? 她几乎是反手就给了那举戒尺……
教规矩?
九微澜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差点就笑了。
从前她也曾身为凡人, 明明身有灵根却不知修行,在人世间游走时也经历过这种凡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是这种滋味她有多久没有经历了?一千年?一万年?
“好呀。”
她声音几乎是轻快的上扬,慢条斯理的坐到了边上一张八仙椅上, 单手撑着旁边的桌沿,半歪着头,目光饶有意思的上下打量这个老妇人:“你且说说, 准备怎么教我规矩?”
裘嬷嬷蹙了蹙眉,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发憷, 觉得眼前这少女看她的目光十分怪异,仿佛在她的眼中自己就是地上的蝼蚁。
“翟府是江陵世家, 小姐既是翟家嫡女,便要遵守翟家的规矩。每日都须得晨昏定省向长辈请安, 老爷事忙,天未亮便要上朝去, 也便免了老爷的安,但每日早晚两次去向夫人请安是须得遵守的。”裘嬷嬷挺直着后背板着面孔开口。
九微澜勾着嘴没有应, 只是道:“您继续说。”
裘嬷嬷以为她畏惧了,便更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继续说:“除此之外, 小姐还需行孝礼,每月月初的孝日需亲自端着水盆房外静候, 待夫人醒来,伺候夫人穿衣洗漱梳妆;翟家女每日还需抄写《女德》、《女训》,一日一遍需呈交夫人确认, 若有错字便要罚抄;平日里小姐不可擅自出院门,也不可在府内胡乱走动,请尽量呆在自己屋内, 做翟家女应该做的事。”
“就这些?”九微澜一直等着裘嬷嬷再多说一些,“今日嬷嬷既然来了,难道不亲自教一教别的规矩?”
“什么别的规矩?”裘嬷嬷被九微澜整懵了。
九微澜站了起来,走到裘嬷嬷面前:“比如身为翟家女应当如何行礼、如何坐姿、如何回话,就没有一点是现在嬷嬷可以教给我的吗?”
她正想挑刺儿找找麻烦,眼前这老妇人送上门来,她还等着她亲自动手,怎么能只打嘴炮呢?
裘嬷嬷没想到还有人是上赶着受教训的,她甚至觉得她是在出言讽刺:“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九微澜微笑着脸,“我是虚心求教。”
“薇月……”边上的阚泽想要出言提醒。
九微澜注意到屋内的阚泽,柔声对他道:“我有些饿了,想要吃竹叶糕,你去厨房帮我瞧瞧那些厨子会不会做,我特别想吃,好不好?”
她是想支开他,阚泽自然知道。
只是此妇是颛孙氏乳母,在凡人中乳母虽是奴身,却有半主地位,在寻到勾云璧下落前,他不希望九微澜惹出大的事端,毕竟现在他们都是凡人之躯。
但他又拗不过她如此的撒娇,只得压低声音告诫:“你不要乱生是非,明白吗?”
“嗯,我会把握分寸嘛。”
“罢了,我去为你准备竹叶糕。”
阚泽无奈,离开屋中去了厨房。
他一走,九微澜的眼神就一点一点阴暗下来,她慢慢走到门边,抬手将门给关了起来:“既要向嬷嬷好好学规矩,就要关门认真学,您说是吧?”
裘嬷嬷被她的眼神震住,竟有些慌乱,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
但一看到边上还有自己带来的四个丫头,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你既诚心要学,我便教你。”
“嗯。”
最后一丝门缝的光也被合拢了,九微澜微笑着转过身,看着屋内的众人:“那我们开始吧。”
裘嬷嬷高仰着头,走到屋内刚才九微澜所坐的椅子上:“先从礼节开始吧。给长辈奉茶,一手要以手掌尖托杯底,一手覆在茶盖上,膝盖微弯,躬身将茶奉上。我既是夫人的乳母,也便算是小姐半个长辈,小姐便向我奉茶,将礼节掩饰一遍吧。”
“好啊。”
九微澜负手慢慢走到桌前,将上面一杯茶取到手中,按照她的说法端在手中,慢慢靠近。
裘嬷嬷趾高气扬坐着,等着她奉茶。
却不料那茶水忽然从她手中一脱,直接泼了出去!
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洒在了裘嬷嬷的脸上,发出“嘶”一声!
“啊!”
嬷嬷被烫得一声惨叫,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
边上几名丫鬟吓着了,赶紧上前来擦拭:“裘嬷嬷您没事吧?”
“你!”那嬷嬷脸上红了一大片,她气得要命,恨不得抬手就给面前这乡下来的臭丫头一巴掌。但碍于身份又只能强忍着,只是语气极为不善道:“翟小姐连端杯茶都做不好,怕是不能面见老爷,看来我得严厉教导小姐,省得日后失了翟家礼仪。将戒尺拿来。”
裘嬷嬷本就是有备而来,只不过她原想着先给个下马威,却不料这丫头不知好歹,那干脆狠狠训诫一番。
九微澜瞧了那戒尺一眼:“嬷嬷是要用这戒尺打我?”
“不是打,而是教小姐什么才是奉茶之礼,毕竟您是翟家嫡女,这些礼节若是教不会,出去便是丢了翟家颜面。”裘嬷嬷握着其他丫鬟递来的手绢捂着脸,刚才那被烫伤的地方可到现在都还疼得要命。
她心中发狠,便朝那握戒尺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上前训诫。
那丫鬟原就是颛孙氏身边的人,跟着颛孙氏做惯了这等事,教训起其他人来也毫不手软,更何况现在打的是翟家嫡女,她还没打过这等地位高贵的人,又是受了差使的,便是出了事儿也有人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