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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恩。”夏语澹已经把头上的柳帽摘下来。

    “我先回屋子,把姑娘的衣裳找出来。”小莲喜道,说完就快步的先走一步了。

    到了卧晓轩,几个丫鬟都忙着,说是衣裳有一处皱了,要熨一下,小挑正在铺衣服,小莲去提开水,小麦在拧着毛巾,夏语澹一到就被琉璃和小桥按在妆台前,左右一边拆发髻,梳头发,洗头发是来不及了,用拧得很干的毛巾一缕缕的擦一遍,才开始梳蝴蝶髻,等发髻梳好了,衣裳也熨好了。

    夏语澹未深想一眼就能入了淇国公夫人的目,但是,听了乔家那么多的掌故,对乔家的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因此用心的打扮自己。

    夏尔钏更加用心,还在发髻上攒了两朵白玉兰,身上擦了百蕴香,夏语澹离她三步远,就能闻着她身上百花的味道。

    只是缓步走来,穿着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的夏尔彤,让夏尔钏雀跃的心情静了静,夏语澹露了一个娴静的笑容,三人一同到嘉熙院。

    这个功夫,淇国公夫人梅氏已经由段氏和赵氏接进嘉熙院,和乔氏坐在一起,手里抱着乔氏的大孙子。

    大哥儿洗三,满月,周岁,梅氏有让长子长媳过来吃酒,但卑不动尊,侄子辈的添丁之喜,梅氏是不动的,所以,梅氏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虎头虎脑的外甥孙子,抱在手里,拿一个白玉蟾逗他说话。

    大哥儿赶着他情绪来了能蹦几个字,现在刻意要着也说话,他就是不说,只是“啊,啊”的叫着,踩着梅氏的腿站起来,要把白玉蟾拿在手里。

    段氏双手虚护着儿子,歉意道:“舅母见谅,他还不大会叫人,有时一天也不说别的字,只会啊啊的。”

    “无妨,我的大孙子,十八个月才开口呢,这小子有劲儿,你看这脚踩的,在我腿上也站得稳。”梅氏看到乔氏的三个女儿进来,把大哥儿还给段氏,白玉蟾递给他的奶娘,这是给大哥儿的见面礼。

    夏尔彤不知道见过梅氏几回了,上前福了福,就坐在乔氏身边。梅氏五十出头,保养得再精心,眼角也有了一条深深的鱼尾纹,和四十岁的乔氏坐在一起,看着就是两辈人,但外姓的旁系长辈不用跪,夏尔钏夏语澹一右一左走到梅氏身前,行了个深蹲的礼,赵氏站在她们身后解释道:“这是五妹妹,这是六妹妹,她们没差几个月,舅母看不出来吧。”

    其实姐妹出场按着年龄从右到左排,梅氏知道谁是谁,笑着让两个小姑娘免礼,伸出双手,招她们再近前一步,看清了夏语澹明媚的面容,不动声色的多看了几眼,手上却是捋下一对碧玉镯子,戴在两人的手腕上,道:“第一次见你们俩儿,拿着玩吧。”

    一个半寸宽扁的碧玉镯子,玉质是夏语澹已见过里的,最上乘的,夏语澹浅浅一福,道:“谢谢舅太太!”

    夏尔钏眉头轻皱,和夏语澹一起福下,却没有说话,站直了身子,才抬着手腕笑道:“母亲说玉养人,人养玉,舅母手上养过的玉,这般晶莹剔透,都带着灵气,我要常常戴着,晚间把它搁在枕头下,时时念着舅母的慈爱。”

    一口一口舅母,说得多么黏熟,好似这个舅母天天见似的。

    夏尔彤嘟着嘴道:“舅母偏心,为什么她们有好东西,我就没有!”

    梅氏笑着朝夏尔彤招手道:“舅母怎么会忘了你,今年的压岁钱都没有领呢。”

    夏尔彤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夏尔钏和夏语澹只能退后两步,梅氏拔下头上的翡翠荷花骨儿簪子,戴在夏尔彤的发髻上,笑道:“就你小丫头这颗头儿,才配这份翠色。”

    乔氏的娘家人,怎么可能对乔氏的庶女另眼相看,夏语澹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多大的失落。

    闲聊了半盏茶的时间,乔氏便命女儿儿媳退下了。

    梅氏随意的笑道:“小妹的六女儿,和虞氏倒有两分相像。”

    不是说夏语澹具体的五官和虞氏有相似之处,而是整体上的容貌,都是张扬的美艳。

    若梅氏类比的是自己亲生女儿,乔氏一定不快,可一个庶女,乔氏只是一听而已,当然,夏尔彤也没有这份样貌,能和艳冠公府十年的虞氏类比。

    乔氏手臂撑着炕桌,坐得随意些,道:“大嫂子,今年是父亲的七十大寿,怎么你们府里现在还没有预备起来,帖子都还没有下。”

    梅氏叹了一口气道:“老爷早早就去请过太爷的安,请太爷的示下,只是老爷才启了个头,一块镇石就砸在老爷的脚下,太爷最近,一句话不好,就发火。”

    乔氏苦笑道:“难怪我两次求见父亲,都不让见,是冲我发火呢?”

    “太爷心里不痛快,积着火,不向孩子们撒出来,向谁撒去,太爷不见小妹,也是为了小妹好,太爷现在没心情。”梅氏柔声道。

    乔氏一张英气的眉宇微蹙,道:“父亲这是闹哪出呢,还在为驱逐虞氏的事不自在。虞氏也太张狂了,不过是个宠姬,却以主母自居,确实太不知好歹了。”

    只有主母才有权利握着姬妾的生死,虞氏自己都是妾,凭什么一刀就捅人。

    梅氏没说话,只看着乔氏边上的周显家的。

    乔氏想这中间有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秘辛,让周显家的,把屋里人都带出去。

    ☆、第四十九章 疙瘩

    “这么多年,我虽然管着家事,是掌家太太,但镜梦斋那边,儿媳妇倒是盯着公公屋里,人和物的出出进进的,自然不好意思。因着太爷身边人,都是太爷定的,我也不能指点的,左不过那边也有管事账房,一月两次来我这个报账,只是做一个公府的总账而已,还有深一层,怕太爷屋里少点什么,我们有,太爷反倒没有,便是老爷和我的大不孝了,所以,我往日都随着太爷身边的人安排,因此就疏忽了,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梅氏难以启齿,也不得不启齿道:“太爷屋里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女孩子,不太醒事,看着虞氏如此受宠,难免不眼馋肚饱;若是被太爷收用了的,更是想尽法子的和虞氏争锋,为了投太爷的好,竟是顾前不顾后了。年前白竹暗通了一个小幺子,传递了一些助兴之物进来,凭那些魅惑之物,把太爷笼络在书房好几天。”白竹就是老国公书房里的侍墨丫鬟,是老国公的通房大丫鬟,是被虞氏捅死的那个丫鬟。

    乔氏赫然而怒道:“什么,你是说白竹擅用了助兴之物?”

    床事上一些助情助性之物,本来就是男女欢情的乐趣之一,而且老国公这样一大把年纪,即使自诩风流,也不可能雄风不减,适当用一用,在无伤身体的情况下,本身无碍。当然,那些东西,只有老国公有权做主动用,别说一个通房大丫鬟,就是虞氏,也不能擅自启用。擅用,对于一个姬妾来说,是什么样的罪过,用得不好,就是谋害夫主之罪。多少男人,就是沉迷此物,成了瘾收不住,而死于马上风的。

    “咳咳!”梅氏尴尬的道:“说是擅用,也太抬举了白竹,太爷精明一世,怎么可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魅惑住。只是这件事,白竹起个开头,太爷他老人家,一时……一时贪欢……”

    乔氏瞠目骂道:“这也该拖出去立刻打死!这样一个没调|教的丫鬟,只顾自己一时受用,眼里看得见什么。父亲性子又刚强,用了这些东西,越发的弄性……嫂子你刚刚说这些东西还是外头得的,暗中传递进来的?外面的便宜货哪有好的,都是使人一时痛快,再不管死活的。”

    “就是这个意思。”梅氏赶紧道:“老爷原来还说,白竹服侍了太爷几年,这么走了可惜了,得补偿她家一千两银子,还要赏白竹身后的体面。后来,就是那天虞氏遣走之后,太爷身体就不爽利,原当是被虞氏气了,还是老爷多了个心眼,才知道是白竹造的孽。现在白竹一家并暗通白竹的那一家,都撵出了府去,那个小幺子,老爷也打死了。”

    “如此大事,大嫂怎么不使人来与我说一声!”乔氏疾言道:“父亲病了我也不知道,不是置我于不孝之地了!”

    梅氏解释道:“老爷也是过后几天才知道,待老爷查明的原委,太爷已经无恙了,且这个事,太爷也不想宣扬出去,这不,小妹你几次来家,太爷也不出来相见,就是这个意思了。只是现在,太爷身体好了,心里存了疙瘩。”

    ‘疙瘩’两字,梅氏说得耐人寻味。

    乔氏冷静下来静默半晌,悲叹道:“父亲老了!”

    老国公之前对自己的身体是很自信的,或者说是盲目的坚信,纵欲几天之后,才感受到现实的残酷——英雄白发!

    梅氏看乔氏一点即透,亦是悲愁道:“所以这些天,老爷别说小妹你们,就是家里守着的儿孙,太爷也不见。老爷忖度太爷的心意,想着这个七十大寿,还是不办的好,太爷正为了这个不自在,我们大操大办起来,不是敲锣打鼓的提醒着,太爷已经七十高寿了,太爷心里正发憷呢!”

    乔氏犹豫道:“谁家老祖宗整寿,不是请了远近亲友来,热热闹闹的祝贺,现在大哥当家,若是大哥大嫂打算这样含糊过去,外头不知道原委的,怎么看大哥大嫂呢?”

    梅氏今天登门,就是来说明原委的,不过,现在只能表孝心,道:“外人怎么看,我们也顾不着了,我们只一心孝顺太爷,只要太爷顺心和乐,我们晚辈受些委屈,该受的就受了,七十大寿,谁家没办过筵席,我们不办,是不想往太爷心窝子里戳嘛!老爷说了,我们不能图那个花哨的虚名,有孝敬之心,也要敬到太爷的心坎上去,才是真心的孝敬。”

    乔氏附和道:“大嫂说得是,倒是我着相了。”

    “别人我们顾不上,像小妹这样的,就得说通了,好歹体谅我们些。”梅氏微露笑容道:“寿宴是不办了,太爷那里,还是缺了一个妥当的人。太爷现在屋里的人,都不成体统,我当儿媳妇的,也不能分心到太爷屋里,若是再找一个,现找的,也不能立刻用上,且能不能找到这个人还两说呢。老爷和我想着,不如把虞氏接回来,虞氏这些年伺候在太爷身边,也还是心细的,我们没有想到的,她帮着顾一顾。就说这一回的事,老爷和我没发觉的,她先发作了,虽然行事越礼了,可总比那些不吭一声的人好。”

    乔氏思量道:“虞氏,也太张扬了些!”

    梅氏无所谓的道:“所以还是那句话,孝敬,要敬到太爷的心坎上,只要太爷自在了,我们受些委屈没什么。太爷还没有说出来,我们当子女的,想在前头把事办好了,才是真孝敬。太爷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个意思,还是希望虞氏能回转。”

    乔氏迟疑道:“虞氏还能讨父亲欢心?她可是父亲赶出来的,别估错了意儿,再惹父亲不快。”

    “那天虞氏那么鲁莽的行事,外头知道的人,都说虞氏张狂,太爷也确实动了大气,可是,即使如此,太爷怒得砸了半个书房,也没有动虞氏一下,只是吵了几句嘴,不想见她而已。”梅氏含笑道:“我看着,有虞氏那么一个人在,太爷才显得年轻些,什么人爱吵架拌嘴的,年轻人才有那样的兴致!”

    乔氏想到自身,早些年和夏文衍是经常争执,现在,不是无可挑剔了,是懒得吵了,谈谈的无力之感,吵着也没有意思,细想想,还不如早年,怀着一丝期待,因此一笑置之道:“嫂子说得那样有理,父亲也是大哥奉养,只要你们能容下虞氏,随你们做主就是。”

    梅氏垂头,用成窑浮纹的茶盖子拂着茶沫子,道:“几天前,我已经使唤人去请过她了,只是,想来那天她确实受了些委屈,不肯轻易回来。既然太爷身边要有那么一个人,做个总览的样子来,我看不如还是她了。她的脾气性格就那样了,家里又不是供不起,难得的是,太爷眼里有她,只要太爷晚年能愉悦些,关起门来过日子,凭她在太爷屋里怎么闹吧,她既是那样的出身,又生不了孩子,一个姨娘就是顶天了。服侍太爷的人,虽然她年轻又张狂些,我想着,为了太爷,就给她点尊敬,过去请她一请。我又想着,小妹是女儿,总比我这个儿媳妇得体些,不如小妹陪我走一走。”

    虞氏今天才二十六岁,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看着还似未满双十的年华,这么年轻的姨娘,家里男主人,男仆从都要避着些,所以,只能女眷出面,梅氏觉得,既然要放下架子,就把架子放到底,也不把这件事情推给儿媳妇。再者,梅氏虽然说得信誓旦旦,也和乔氏一样有一点点迟疑,十拿九稳,还不是少算了一拿,所以邀乔氏同去,女儿总比儿媳妇贴心些。

    老国公屋里的人,说小了,是他一个人的事,说大了就是整个乔家的事。虞氏只是姨娘,要是老国公空了下来,看上了一个稍微能过得去一些的女人,要娶她当继室,乔府里外的人怎么办,虽然这个可能性是微小的,还是有这个可能,乔府上下,愿意老国公多纳几个姨娘,也不想看到他多娶一房夫人,给乔家每个人找一个需要敬奉的老夫人。而防备更多的,是白竹那样没有分寸的狐媚子,若老国公身体损伤,就是乔家不可估量的损失了,这个损失,是每个人精神上的,也是实际利益上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国公这么个老宝贝,当然要小心翼翼的供着。

    乔氏浅浅笑道:“嫂子有这样的心胸,以孝顺父亲为先,我也不敢落下太多,还要谢谢嫂子,给我一个尽心的机会,只不知虞氏现在何处?我们这么过去?”

    一个公夫人,一个侯夫人,要摆出什么排场来接一个姨娘?还真是要低三下四的请一个姨娘?

    “哎,小妹这么说话,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太爷一向紧疼着小妹,小妹做女儿,出嫁了也是娇客,比我在乔家还从容些,因此,我怕兜不住,才找你来担一担。”梅氏说得毫不藏私,道:“虞氏现住在江米巷的宅子里,那处宅子是早年太爷买给她的。我想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了,你和我坐了一车去,你只带着两个近身服侍的人就够了,外面的护卫之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江米巷,不用我们再多说什么,只我们这样的身份,虞氏也不该拿乔了,现在走,正好入夜回程,事儿就成了!”

    ☆、第五十章 轻蔑

    乔家老国公的姨娘,被接回去的事,和她被逐出来一样,又被议论了一回,上位的人只是一哂而笑,下面的人,多是赞乔家的宽容,兼羡慕虞氏的好福气,一个姨娘当到她那个份上,也知足了。

    二月底是老国公的七十大寿,夏尔钏觉得乔氏都让自己正式拜见了淇国公夫人,去乔家拜寿也是有可能的,又来鼓舞了夏语澹一回。一个正月,乔氏都没有让两个庶女见外姓的亲戚,去乔家拜寿?夏语澹倒是真想去见识一番,可决定权捏在乔氏手里,多想也是无意的,只能等着,等了几天,就知道这个事黄了,乔家请了命理师算了老国公的运势,结论就是七十大寿不宜大肆操办,乔家严格执行,对内不摆筵席,对外不散布施,别说夏尔钏夏语澹两个,寿日当天夏家其他人也没有去乔府,寿日之后,老国公带着虞氏去了咸平府。咸平府是乔家的祖籍,在燕京的东北角,距燕京七百里。

    日子一天天的过,居养体,移养气,一年时间,夏语澹就成为了一个在言行上,让外人挑不出错的侯门庶女,两个礼仪师傅,许曲两位嬷嬷也正式退回了乔氏处。不学礼仪的夏语澹,一天就是吃吃睡睡,做做针线,和丫鬟们猜枚玩棋子,早晚读一读《女则》,《孝经》这种很教条的书,因此字又认识了几个,只是不大通,不能写诗填词,夏语澹前世也不会,这一世也没有那个功能,倒是夏尔彤,五言七律,都能做得。

    一天午后,夏语澹在窗口的炕上绣帕子,听到窗外道:“五姑娘在屋子没有,可歇下了?”是香岚的声音。

    夏语澹闻听道:“我在这里呢,你进来。”

    香岚听了,绕到堂屋过来,夏语澹让香岚在炕上坐了,又让她自己倒茶吃。虽然香岚就是欢姐,和夏语澹情分不同,但香岚在夏家就是奴仆,和屋里小桥他们是一样的人,夏语澹也不能把她当正经客儿待,让小桥她们来伺候她。随意她来了,都是让她自便。

    香岚倒了炕桌上的水来喝着,道:“五姑娘,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上回你描的一个汗巾样子,一个鞋样子做了出来,八少爷很喜欢,现在鞋子已经穿在脚上了,八少爷说了,若六妹妹空闲着,再给他描几个,汗巾样子,鞋样子,不拘什么都可以。”

    “我天天空闲着,现在就能描,只是样子这么多,什么都描哪儿描得过来,且八哥哥身边也不缺这样的人,不过看着我是妹妹,才瞧着我的东西说一声好罢了。”夏语澹收着针线道。

    夏语澹现在有了新乐趣,画样子,描样子,因为有绘画功底,描绘时会加一点点小创意,描画出来的东西,比样本子里的都好,因此,上到琉璃等大丫鬟,下到打扫的粗使丫鬟,有了几条丝线要绣个什么东西,常常烦夏语澹描一下样子,夏语澹也乐意为那些丫鬟们效力,什么鞋样子,荷包样子,甚至是肚兜样子,夏语澹都接的。有一次夏诀看见了,也让夏语澹给他描几个,至于动手做出针线活来,夏语澹现在的水准就是能缝块帕子,在帕角绣片叶子,夏诀要用到的针线多精致,大到衣服床帐,针线房有几个人专给他做着;小到荷包坠子,香岚原来就是在针线房的,特意拨到他屋里做这些零碎。

    香岚想了想,道:“先描一个扇套和一个枕巾,不用吝惜,绣线功夫不用为我考虑,只以好看为要,六月之前我能绣完就好了。”

    两件小东西要绣一个月?夏语澹试着道:“八哥哥身上的东西,今年用着,这一季用着,过了时节都不要了的,明年都换的,这样精细不是太耗费人力了?”

    “我原来就是这上头听用的,不做这个做什么。”香岚露着一副自嘲的样子,道:“我不做这些也不能干别的事,一时闲在那里,就有人说些难听的话。”

    话到门口,夏语澹不得不问道:“什么难听的话?各人干各人的,干完了自己的活儿,闲着歇一歇也是应该的,府里待人宽厚,才不是一味榨干的人家。”

    “还不是昨天午后,屋里那么些人一个也不在,不知到那儿顽去了,八少爷回来换身衣裳,竟没有伺候的人,我想着,我虽然不中用,不说自己伺候的好,也不能让八少爷自个找衣裳换上,正好我也知道衣裳收在哪里的,就给八少爷配了一身衣裳,到了晚间,云翠就指着鼻子骂我,说我偷闲躲静又天天晃悠,终于撞上了一件露脸的巧宗儿。也不照照自己的脸,配不配伺候八少爷穿衣服。”香岚目露忿然,道:“八少爷都没有嫌弃我,她为什么骂得那么难听!敞亮的说吧,就是我抢了她露脸的巧宗儿!八少爷屋里,就她和云露两个人,把八少爷看得和自家菜地似的,看着外人都是贼了,都是当奴婢的,谁伺候的好用谁,她伺候的好,怎么午后人影也不见,她该时时刻刻的待在屋里,一步也别走出去才好,如此那样的巧宗儿,也落不到别人的头上。”

    云翠云露两人在夏诀屋里占的位置,和琉璃在夏语澹屋里的位置一样。位置一样,行情可不一样,夏诀是乔氏的幼子,侯府的小宝贝,又是一副柔软心肠,他身边大丫鬟的位置,府里多少丫鬟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挤上去的,也时刻提心吊胆的,怕被人挤下去。不止夏诀身边,凡有点地位的主子面前,奴婢们不都是争着露脸。

    “你也犯不着那么生气。她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不过是她没有底气,忌惮你而已。你想想,云翠是外面买来的,她家穷得快饿死了,才用她换口饭吃;云露就更不堪了,是门下孝敬上来的,是奴婢的奴婢。她们真是一无所有在府里,唯一仰赖的,就是八哥哥了,能不把他看紧了,看得像自家菜地似的,要是被贼偷去了,她们吃什么?”夏语澹笑着开解道:“奴婢和奴婢不一样,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府里有个亲哥哥,外头爹管着太太的庄子,娘是伺候太太的老人,这样的你,要是受到了八哥哥的重用,还有她们什么事。她们都得站一边去了。”

    香岚愈加愤然,道:“难怪呢,云翠云露她们互相还天天斗气呢,酸话你来我往的,只到了我这里,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生怕八少爷多看我一眼。”

    夏语澹吁了口气道:“正因为主子面前,总有些勾心斗角的事,刘嫂子不想你受委屈,原先计划的,就是让你安静的待在针线房里,刘嫂子说,那个地方还算清静的。”

    刘婶儿是随着乡下的称呼。长辈身边出去的奴仆,家里使唤的仆役,除了冠上丈夫的姓名,还可以根据地位和年纪的高低,叫一声,嫂子,妈子,婆子。夏语澹现在改口叫刘婶儿嫂子了,至于刘三桩刘大哥刘二哥,姑娘怎么可以提外男,夏语澹是不能说出口了。

    父母依着过来人的经验给子女安排了要走的路,可是,子女有自己的心思,想走出一条更宽敞的道路。香岚想她家里是累世忠仆,自己又长了几分容貌,内心着实不想在针线房里蹉跎到二十岁,然后,到了年纪配个不上不下的小厮,因此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针线房里挣脱出来,到了夏诀的屋里,可是,这两年云翠云露把守的太严,只在外围打转,不能进前一步,香岚实在不甘心,看着夏语澹这个曾经要父母喂饭穿衣,在乡下养大的,主不似主的小主子,香岚就更不甘心了。

    当然,香岚很好的隐藏了对夏语澹的轻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摩擦,针线房里几十个人,天天做针线,一批活儿,也是你抢我推的,只捡好看又轻松的伙计儿做。还不如,八少爷屋里,人少大半的。”

    针线房里,都是奴婢,凭着刘家的老脸,刘家也打点好了,管事自会关照香岚,但夏诀屋里就是刘家够不着的地方了,那个奴才不长眼能打点到主子屋里,让主子关照自己的女儿,所以,夏语澹知道香岚有些不实之言,但也不多和她计较,下了炕到绣房的书桌上,细细询问了香岚对扇套和枕巾的要求,裁出一样大的两张纸,又拿着几个样本子里的样子和香岚讨论,既然她不惜功夫要绣得精致些,夏语澹也成全她,描得精致出众些。

    香岚得了样子,才笑道:“真是劳烦姑娘了,让你不得休息。”

    夏语澹不在意,道:“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作息,我中午不歇觉的。”

    夏语澹没有谦逊,她晚上睡眠质量好,往往一睡到天亮,中间不用起夜,连做梦都很少,所以很少午睡补精力。

    香岚似要告辞才想起来道:“前几天,我大哥上来看我和三哥,送了一些东西,有今年腌晒的鱼仔,豆瓣酱和牛干巴,我记得姑娘以前很爱吃这些的,只是现在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不知道还看不看得上。”

    夏语澹立刻喜形于色,应声道:“好呀好呀,你有这些分我一点。我心里老想着刘嫂子做出来的味道,那个鱼仔,配稀饭最好吃了,嚼一口鱼,喝一大口稀饭;豆瓣酱擦在烤熟的面皮,卷起来拿在手里吃,又咸又香;还有牛干巴,一条一条撕着吃,我都想念着呢!”

    ☆、第五十一章 品行

    夏语澹想念的,不单是吃食,是忆之如饴的往事。溪河里的水通过沟渠涌到稻田的时候,在渠道里放一个簸箕,几个人挽上裤脚下到及膝的沟渠里,哗哗啦啦,欢笑着踩着水花向簸箕里跑,待簸箕提起来的时候,上面总会挣扎着几条小鱼;拿着家里烙好的面饼出门,和伙伴们到处走走,能找到吃的最好,找不到只能把自己带的吃食拿出来,生个火,用两块竹片架着面饼在火上烤,烤热得有一点点焦,沾点豆瓣酱,你家的酱沾一沾,我家的酱沾一沾,每家有每家的味道;还有刘嫂子做的牛肉干,乔家征战过云贵,腌制的牛肉干有那个地区独特的风味,传统的江南人家也做不出来,夏语澹犹记得,四岁时,刘二哥抱着自己去偷刘嫂子藏在柜子里的牛肉干,像玩层层叠游戏一样,把地下的牛肉干抽出来,再轻手轻脚的把柜门关上,刘二哥也没有欺自己年幼,偷来的东西对半分。

    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味道,不管夏语澹离开多远,过了多久,都念念不忘。

    “我家里放着一些,都是整坛子整坛子装着还未开封过,我和三哥说得问问姑娘的意思。难得姑娘还看得上这些小东西。”香岚也被带着笑了起来,却为难的道:“只是这些小东西,我要怎么传递进来才好。”

    夏府每个门都有守卫的人,进出的仆从皆不能私自夹带东西,进搜一遍,出搜一遍。毕竟夏家如此富贵,随便顺点东西出去,都值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