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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老太太由嬷嬷一名丫鬟搀扶着, 迈过祠堂的门槛。

    身后跟着几名嬷嬷,最后面缀着管家林诚。

    “列祖列宗在这里,都吵嚷什么?”她呵斥道。

    祠堂内的人, 登时都噤了声。

    二太太见状, 心中一喜。

    老太太疼哪个重孙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会儿简扬惹了事,老太太又及时出现了,害怕收拾不了他吗?

    想及此, 就算是对简铭还存着十分的忌惮,二太太的脸上也禁不住挂上了笑。

    “母亲,您怎么来了?”二太太说着, 殷勤凑过去,搀扶了老太太。

    那丫鬟倒被挤到了一边。

    老太太淡淡地扫了一眼二太太,没大理会。

    她的目光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划过站在简铭身后, 准确地说,是一直被简铭护在身后的季凝。

    那双眼角布着皱纹, 却并不昏花的眼睛, 在季凝的脸上, 停驻两息。

    老太太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这张脸,比那画上画的还真切;五官虽不大像, 但那双眼睛……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声。

    心里幽幽地长叹一声,老太太面上的神色分毫没变。

    她转开目光,盯向简铭:“铭儿,这是怎么了?”

    这副口气,倒像是之前简铭质问简扬的时候, 像了个七八分。

    季凝心道。

    方才被这位邹老太君盯着瞧的时候, 季凝十分的紧张, 和面对二太太的时候的感觉全然不同。

    所谓“丑媳妇迟早见公婆”,简家的长辈,季凝自知迟早要见,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了。

    她不怕见这些长辈,但老太太刚刚那眼神,就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住他们简家的事似的。

    这可真是奇怪。

    老太太年逾七旬了,而季凝刚过了十七岁,她怎么会对不住她?

    季凝心内暗自摇头,心道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身为简家辈分最高的长辈,方才说不定是在审视自己。

    老太太方才进入祠堂的时候起,简铭的心头便划过异样。

    他想依礼唤一声“祖母”,却不料二太太突然就蹦跶到了老太太的身边,还像个极孝顺的好媳妇那样,搀了老太太的臂膀。

    简铭眼角抽了抽,心内冷嗤。

    此刻被老太太问到头上,简铭躬身行了一礼:“见过祖母!”

    接着又道:“大郎淘气,被二婶罚跪在祠堂。孙儿不知是何缘故,特来询问。二婶尚未赐告。”

    二太太一直搀扶着老太太。

    做了简家多年的儿媳了,她对自己的这位婆婆的作派,自问还是了解些的。

    老太太一直最在意的,就是简家的名声。

    二太太特意将简扬扯到祠堂里来,说到底,为的就是张起“简家名声”这面大旗,等她把简扬都做了什么说出去,老太太恐怕就不会这么淡然了。

    二太太暗暗冷呵一声,似乎已经瞧见老太太因之震怒,连带着简铭父子一起料理的画面了。

    老太太这时已经转向了二太太:“你怎么说?”

    二太太实在算不上是个聪明人,虽然她一向自诩聪明。

    饶是她对简家、对老太太自以为极其熟悉,老太太此刻的样子,也让她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

    这老太太的神情,怎么瞧着有些冷冷淡淡的疏离呢?

    二太太总觉得那种冷淡,是针对她的。

    这种感觉,可当真不妙。

    二太太稳了稳神,努力挤出一个堪称贤惠的微笑来。

    “母亲容禀,”她欠身道,“大郎当街行为不端,实在是丢咱们家的人……我瞧不下眼儿去,铭儿又不在府里,我便自作主张,让大郎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认错。还有他的教养嬷嬷,我觉得很该训斥一番……若不称职,干脆开了,重新换了好的。大郎身边有好人,才能学好不是?”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最后连简扬身边“没好人”都说上了。

    老太太垂眉听着,仿若入定一番。

    二太太絮叨罢了,好几息没人给她回音儿,颇有些讪讪的。

    “母亲?”她唤老太太,“母亲是劳累了吗?”

    二太太暗自打着注意,口中紧接着又道:“母亲劳累了,我送母亲回去歇着可好?这里母亲请放心交给我料理,绝不会出岔子的。”

    老太太听到“母亲请放心”几个字,霍地抬眼。

    二太太正架着老太太的胳膊着,被这么一眼看起来,登时手上的动作一僵。

    “大郎如何当街行为不端了?”老太太不疾不徐地问道。

    二太太闻言,精神一振,忙将一箩筐早就预备好的话吐了出来:“咱们家大郎也是淘气,去官学的路上私自斗殴,把旁人家的孩子给打了!您说,这要是知道的,只当是小孩子淘气,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咱们家家教不严、纵容子弟胡作非为?这话传到别的世家,甚至传到宫里,也不好听不是?所以,我想着大郎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好歹也是有的,教给他也就是了。”

    不远处跪在蒲团上的简扬,听着二太太啰哩啰嗦地说了一番话,已经耐不住要挣起来为自己正名了。

    被简铭一道冷声“嗯?”吓的,只得咬着牙重新跪回去。

    老太太看了一眼简扬,又转脸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大张了眼睛,擎等着老太太发话拾掇简扬。

    老太太却慢条斯理道:“小孩子打架啊?铭儿、锐儿他们小时候,还有仲达他们小时候,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件事遮过去了?

    二太太眼珠子瞪大,不敢相信这是她婆婆说出来的话——

    老太太不是一向瞧不上简扬吗?不是一向忌惮简扬是简铭的长子,挡了简琮的路吗?

    难道,是她以为错了?

    老太太却不大理会二太太的反应,没把二太太抓着的那只手摆了摆,道:“行了,跪了这么久,列祖列宗也都知道了。就交给铭儿去教导吧!”

    说罢,竟是要转身离去。

    二太太怎么能让这件事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结束了?

    “母亲!”她急切地抓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挑眉,看了看胳膊上的那只手,又抬眼看二太太。

    二太太自知失态,攥着老太太的那只手哆嗦了一下。

    却困兽犹斗道:“母亲,大郎打的可不是普通人。这事……这事能就这么了结了吗?”

    老太太“哦”了一声:“都打了谁?说来听听。”

    二太太嗓子眼儿里莫名地发紧,被老太太那忽的挑高的音调骇的。

    她稳了稳神:“有文林伯的外甥、东海公的孙子,还有……还有守礼……”

    “守礼?”老太太接口道。

    “就、就是平国公的嫡长孙。”二太太有些磕绊。

    平国公的嫡长孙,可不就是二太太的侄孙辈?

    “守礼啊!”老太太悠悠道。

    二太太喉咙里再次发紧,她怎么觉得老太太说着“守礼”的时候,说的不是守礼这个名字,而是这个词儿呢?

    她匆匆之间想到了什么,忙又道:“还有安小公子,赵王妃的幼弟!”

    简铭在一旁听着,不由得蹙了蹙眉。

    安小公子安荣,是赵王妃同母幼弟。赵王虽然在朝中没什么实权,但到底是皇帝的亲弟弟,简扬若是把他的小舅子给打了……

    忽听得老太太呵笑一声:“这么多人啊!大郎一个人,便打了这么多人?”

    此言一出,莫说是二太太,连简铭都听得瞠目——

    老太太你确定不是在纵容重孙吗?

    季凝在一旁听得分明。

    她堪称整桩事的局外者。因为身处局外,她或许比简铭这个身处局内的做父亲的看得更清楚。

    老太太方才那句话,分明是在点出:简扬一个半大孩子,还是个身子骨实在算不上壮健的半大孩子,能一个人打得过这么好几个孩子吗?

    照二太太的话听来,简扬不仅打得过这好几个孩子,还把他们都打赢了?

    这怎么可能?

    季凝盯着简扬跪在那里的细瘦背影,心内有些计较。

    她蓦地感觉有一道复杂的目光投了过来,心中微凛,侧眸看过去——

    哪里有什么目光?

    季凝相信自己绝没有感觉错。

    而那道复杂的目光,就来自老太太的方向。

    莫非,这位简家的老太太,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了?

    季凝敛眉,做恭顺状。

    至少眼下,她可不想成了老太太的下一个靶子。

    老太太扫了季凝一瞬,便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几乎没有旁人注意到她刚才那一眼。

    老太太轻轻推开二太太,招手依旧让之前搀扶了自己丫鬟过来。

    二太太手里落了空,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听到老太太说道:“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大郎知错当改,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最重要,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

    这话听在不同的人的耳中,有着不同的效果——

    似是不让二太太太过难为简扬,又似是戳点简铭昨日抽打了小厮太过分了,还似乎有旁的意味,惹人深思。

    老太太又道:“大郎跟你父亲去书房,你父亲教导你,你要听从!”

    简扬只得诺诺听着。

    “都各自回房吧!别打扰了祖宗清静!”老太太不耐地摆了摆手,任由丫鬟搀扶了自己,折身而去。

    刚走到门口,忽的顿住身形。

    “阿诚!”老太太唤林诚。

    林诚早垂手侍立在门口。

    “你不是说,有事要禀报你们侯爷吗?”老太太道。

    “是!”林诚恭顺道。

    同时将一张拜帖呈给了简铭:“侯爷,刚刚赵王府送来的拜帖。”

    二太太闻言,心内一阵欢喜:赵王府的人,兴师问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