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衣衫?
季凝心里面犯起了嘀咕:常胜侯给她送的哪门子衣衫?
再说了,她的尺寸,难道常胜侯府早就知道了?竟能在短短的这几日里,就做出来了?
“请进。”心里虽然纳闷,季凝还是命小桃打开了房门。
门口,两名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上衣下裳的整套衣裙,颜色素净得几乎是纯白色的。
另有一名五官端正、中等身材的四旬开外的男子,朝季凝长揖,口中道:“小人郭青,是府中的管家。见过夫人!”
季凝颔首。
然而,她在看过那套衣裙的时候,心中则有些别样的感觉闪过,她抿紧了嘴唇。
郭青面上的恭敬分毫不差,又揖道:“小人奉侯爷命,来为夫人送这套衣衫。请夫人速速更换停当,到前院见侯爷。”
季凝再次滑了一眼那托盘内的物事,心里面的那个猜测更加地笃定了两分。
“郭管家,请问,这是照着我的尺寸裁剪的衣衫?”季凝问道。
郭青的脸上有一刹那的尴尬,但转瞬即逝。
他赔笑道:“倒也不是。事起仓促,一时间预备不齐,亦来不及让人修改了尺寸,还请夫人先委屈些个……”
话未说完,小桃抢上来,大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姑娘,穿这不知什么人穿过的旧衣衫?”
季凝面色如水,并没有开口阻止小桃。
小桃是她的婢女,郭青是常胜侯府的管家,论起身份都是奴婢,季凝没有自降身份,和郭青理论的道理。
小桃出头,才是应有之意。
郭青没想到小桃刚被张娘子调.教过,竟也敢冲上来,嘎嘣脆地质问自己。
看起来,这个新来的夫人,倒也有两把刷子。
郭青暗自点头。
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分毫不变地恭顺:“这位大姐儿不好这么说的。咱们并不是刻意让新夫人穿这旧衣衫,只是侯爷刚刚凯旋回府,这是府中的老规矩,自老侯爷还是世子的时候,便是这般遵循的,更改不得。”
他说着,又笑向季凝道:“还请夫人担待些个。”
季凝听他说着老侯爷云云,还有老规矩什么的,以及常胜侯凯旋什么,再联想到这衣衫的素净,蓦地脑中闪现出了昨夜的某个画面。
季凝的脸色白了白。
郭青仍半弓着身,俨然一副她不答应便不直起身的架势。
季凝稳了稳神,目光凝在那套衣衫上。
“请问郭管家,这套衣衫既然来不急改成我的尺寸,那么请问,是何人的尺寸?”季凝问道。
郭青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不问是何人的衣衫,而是问何人的尺寸,这是给所有人留着脸面呢?
不论结果为何,都是只就事论事,而不涉旁的的意思吗?
郭青很觉意外,倒不能不对这位侯府的新夫人刮目相看了。
这样的一位,当真是通过那样的手段,强嫁给侯爷做填房的吗?
郭青心里面忖着。
“不敢隐瞒夫人,这是故廖夫人的尺寸。”郭青垂眉回道。
季凝听得心中一震。
以她对常胜侯府有限的了解,她也只有机会从父亲的口中听说过,常胜侯之前的两位夫人,一位姓黄,一位姓廖。
所以,这衣衫是……已经死去的廖夫人的……遗物!
季凝的脸色白了白,看着那身衣服的素白色,心里面的抵触情绪更重了。
常胜侯,简铭,他为什么要把一套死人穿过的旧衣服拿来,让她穿?
这是简铭的意思,还是底下的奴仆有意刁难?
强自按压住心底的抵触和恼意,季凝深吸一口气。
再抬头时,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已经平静如常了:“这是侯爷的意思?”
把这套衣衫拿来,让我穿,是侯爷的意思吗?
还是你们,故意刁难我?
郭青少年时便追随老常胜侯,是老侯爷身边第一得力人。他如今早过不惑之年,官场中、沙场中走过无数来回,可谓阅人无数。
他只一听,就听出了季凝语中的深意所在。
“呵!夫人说笑了!侯府之中,以侯爷为尊,阖府众人皆唯侯爷马首是瞻。哪一个又敢自作主张呢?”郭青赔笑答道。
这自然是侯爷有令,小人才奉命而来。
季凝听得明白。
她在那素白的衣衫上,又定定地看了一眼,方转过头来,看着郭青。
“既然是侯爷之命,那么请郭管家回禀侯爷,就说逝者已登仙境,遗物当擅自珍存,妾身不敢冒领。”季凝欠身道。
郭青呆了呆,没想到这个不足二十岁的新夫人,竟然敢就这么把侯爷的意思给反驳了。
想到他们那位素日整治侯府是如何手段的侯爷,在听到自己转告的话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郭青心里面也暗自生出了些期待来——
这位新夫人和过往的那些都不一样。
这两位若是在一处,不知会有多少好戏可看呢!
郭青心里暗笑,大有瞧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主人的笑话的意思。
他的脸上可没有任何改变:“夫人的意思是?”
“烦请郭管家将这套衣衫送回,将我的话转禀侯爷。若侯爷要治罪,还请只治妾身一人之罪,不要连累的郭管家,和府中任何人才好。”季凝道。
郭青这一次,脸上的表情抑制不住地生了变化——
他忍不住抬头打量起了季凝的脸,像是要在这张脸上,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似的。
照理,他这样盯着主母看,实为不敬。然而他一时收不住眼神,竟然就这么看了几息。
季凝并不着恼,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郭青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眼睛,道了一声“是”。
这一声,应和得很有些与之前不一样的意味。
季凝细细咀嚼着他与之前的不同,捕捉到了些微这位侯府管家对自己的兴趣。
那种感兴趣,当然不涉任何男女之情,而是……他好像在研究她,和别人的不一样。
所以,“别人”是谁呢?
是这府中曾经的女主人吗?
季凝绝不敢说,她现在已经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了。
且不说她刚刚嫁过来不足一日,夫君也是刚打过一个照面的,连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端看她的那位夫君仿佛不近女.色的性子,还有他对仆人说的“新夫人”的这个称呼,季凝就觉得,自己要成为这侯府的女主人,任重而道远。
说不定在那个“天煞战神”常胜侯的眼里,这座府里,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女主人呢!
郭青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想了想,再次向季凝问道:“夫人可知道,侯爷将要做什么事?”
季凝一怔。
郭管家所说的,是常胜侯与阖府人都存有默契,也就是“老侯爷还是世子的时候”就留下的规矩吗?
可是,这位郭管家为什么问她这个?
难道是……要向她示好?
“侯爷要做什么?”季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了解侯府的机会。
郭青看到那双微微张大的眸子,对这位新夫人的好感更增添了些。
他憨厚地笑了笑,和声道:“咱们府上世代将门,为国征战是常有的事……自太爷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起,便立下了这个规矩,每逢府中征战凯旋,都要大开祠堂,拜祭祖先。一则为了告慰祖先,简氏后辈没有辜负了先祖为国尽忠、保境安民的心愿;二则也是告慰祖先,后辈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季凝听得出神。
常胜侯这是凯旋之后,准备打开祠堂,行拜祭先祖之礼吗?
这正印证了季凝之前的猜想:若不是为了拜祭,何以要穿得如此素净?连府里最小的歆儿,都被装扮成了那样?
所以,那个祠堂,就是她昨夜险些误闯的吧?
为国尽忠,保境安民……
这样的心愿真是好。
若是大晋的宗室、世家、官员们,都如简氏先祖这般想,都如简铭这般做,大晋何愁内忧外患啊?
什么楚国、燕国,还有南境的小国等等,皆不在话下。
怕是大晋,早就一统天下了吧?
这么一想,季凝倒觉得,那间大祠堂内许许多多的牌位,并不那么可怕了。
那些,都是简家世世代代的忠魂啊!
“多谢郭管家告知!”季凝说着,朝郭青欠了欠身。
“不敢!”郭青慌忙侧过身去,不肯受季凝的礼。
“夫人还请尽量穿得素净些,省得惹侯爷不高兴。”郭青又道。
他紧接着笑了笑,摇头道:“不会的!那样的好消息,侯爷只会高兴,怎么还会生气呢?”
“好消息?”季凝不禁追问道。
“是啊!真真是好消息!”郭青道,“此次侯爷从出征到凯旋,不过四日,夫人以为怎么这么迅速的?”
不等季凝再问,他自顾答道:“楚国皇帝突然病重,楚军无心恋战,退去了!我大晋边境安定,可不是好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