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害了她,他欠了她,他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哪怕她已经看不见,哪怕她或许不在乎。
唯有如此,子书重明心中才会好受些许。
“三百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么?”文圣悠悠道。
子书重明默默无言,许久才道:“...我放不下。”
“师尊,我心中有愧,放不下。”
那是与他一起走过山水之间,引他走入符道的人。
若是没有谢微之,就不会有符尊子书重明,拿着半本残缺剑诀修炼的小书生清风,许是早就因为修为不济,死在百年前。
子书重明始终忘不掉,当日自己说出那句‘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桃夭死了,我就只能陪着你?不,如果她活不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时,谢微之的神情。
其实这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与微之说一句抱歉。
文圣抬头,天边浮云聚散无常,如人心难以捉摸:“重明,你可知,世事崎岖,从无回头路。”
后悔,是这世间最无用的情绪。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为你改名重明。”
“长夜过后,天光重明。”
“无论如何,一切都会过去。”
子书重明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失神。
水面钓竿微动,有鱼咬钩。
“半月之后,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你便代为师前往观礼。”文圣提起钓竿,将一尾肥硕的草鱼放进桶中,吩咐道。
“师尊与青松真人乃是旧交,此番何不亲自前去,正可一叙。”子书重明觉得有些奇怪。
文圣答道:“不必了。”
子书重明便没有再多问,师尊行事,自有他的缘故。
同一时间,司命峰顶,谢微之坐在火堆旁,撑着下巴等晏平生烤肉投喂。
“你来得正巧,若是再迟一时半刻,我许是就不在太衍宗了。”她从储物袋中摸出两个酒瓶,扔了一个给晏平生。
晏平生接住酒瓶,侧头看她:“你不在宗门多留几日?”
他知道,以谢微之的性子,必定是不会久留在太衍宗的。
“该看的人看过了,该办的事也都办了,还久留作甚?”谢微之漫不经心道,这太衍宗里,没有什么能叫她久留的牵念。
“可我记得,半月之后,便是太衍宗大师兄司擎的继任仪式,你不留下观礼?”晏平生握着酒瓶问。
谢微之喝了一口酒:“是么?好像没人同我提过。”
“你可愿再留几日,等继任仪式观礼之后,我与老爹别过,咱们一道出游。”晏平生试探道。
“一道出游——”谢微之后倾,靠着树,手中握着酒瓶,姿态很是懒散,“与你一道,我有什么好处?”
晏平生换了坐姿,笑道:“那好处可多了,不仅天下美景我如数家珍,何处有美食,何处有美酒,也少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
谢微之笑起来,调侃道:“小晏,你这话叫旁人听了,定要骂一句不务正业的。”
“旁人如何,我却是不在乎的。”晏平生理所当然道,“我只在乎,你作何想。”
“我作何想...”谢微之晃着酒瓶,靠近晏平生,“我自是觉得,再好不过!”
比起修炼,这世上,还有太多值得留心的事。
来这世间走一遭,便要痛痛快快,潇潇洒洒,才不负岁月。
两张脸凑得很近,晏平生几乎能清楚听到谢微之的呼吸声。
他莞尔,正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厉喝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云鸾一只手叉着腰,满面不善地看向晏平生,另一只手已经握上腰间九节鞭,蠢蠢欲动。
谢微之和晏平生齐齐转头,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一瞬茫然。
云鸾深吸一口气,上前强行挤进两人中间,又伸手将晏平生推开,语气不善道:“你是谁,干嘛离我师姐这么近!”
晏平生挑起眉梢,探头看向谢微之,这位是?
谢微之按住云鸾的肩膀:“这是我的小朋友,晏平生。”
她看向晏平生:“我三师妹,司命弟子云鸾。”
云鸾和晏平生对上眼神,刹那间火花四射,确认过眼神,是要抢师姐/小谢的人。
云鸾率先开口,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晏平生:“琅琊晏氏?你多大年纪,什么境界,和我师姐怎么认识的?”
她连珠炮一样将问题扔向晏平生,眼神活向看着要拱自家白菜的猪。
“云师妹,我与小谢,乃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晏平生含笑回答,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矜傲。
言语之间,不着痕迹便将自己的辈分拔高。
云鸾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却一时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谢微之看着这一幕,默默摇了摇头,过了快三百年,阿鸾虽然修为长进了,但别的就...
不过小晏这家伙,如今不过十九,也好意思叫阿鸾师妹。
云鸾凶巴巴地盯着晏平生,哪怕脑子不够用,她也直觉该叫这家伙离自己师姐远一点。
晏平生心内暗叹一声,本以为能有个二人世界,不成想却突然杀出个拦路虎。
他偷眼看向谢微之,对上她调笑的眼神,面上也不由自主带出笑。
这就够了。
第79章 恨我吧,这样,你就会永远……
药王谷, 容迟来到掌门所在陶然居中时,他两位师兄已在此处。
作为掌门独女的木知谣循着脚步声转身,看见容迟, 面上扬起温柔的笑意:“三师兄,你来了。”
容迟看见她容貌时, 有一瞬的愣神。
不知为何,他竟会觉得,阿谣的脸和微之有了三分相似。
是因为那三滴心头血么?
阿谣能活, 全在微之那三滴心头血。
可阿谣病愈,微之却...
容迟不知道, 若是他早知谢微之金丹破碎,还会不会有勇气向她求三滴心头血。
“三师弟。”坐在木天青左右的两名青年,也向他轻轻颔首。
药王谷掌门座下有三大弟子,均已入化神境界,世人称其为药王谷三尊。
坐在主位的木天青眉目慈和, 相比三百年前,他明显衰老许多,按理说,修仙之人, 若非刻意伪装, 或到了寿元将近之时, 少有会露出如此明显的老态。
“迟儿来了。”木天青招手, 示意他近前坐下。
容迟沉默地向他一拜,而后才在最末落座, 与众人隔出明显的距离。
而他一来,陶然居中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便是一滞,木知谣眼神微微黯了黯, 垂下眼睫。
木天青叹了口气,终究没说什么,他转开话题:“半月之后,便是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青松真人,要传位于大弟子司擎。我药王谷和太衍宗一向交好,此番理应前去观礼,但为师如今丹炉之中正有一枚九品丹药正在炼制,脱不开身。如此,便有你三人和知谣一道,前往东境,为太衍宗未来掌教送上贺礼。”
“谨遵师尊法旨。”
木天青吩咐后,三名弟子齐齐起身,俯身拜下。
他温和地笑笑,目光多留在容迟身上一刹,心下暗叹一声,挥手示意他们退去。
陶然居外,木知谣看着容迟的背影,扬声道:“三师兄,暂请留步!”
容迟闻声,抿了抿唇,顿住脚步,却未曾回头。
木知谣提着裙子小跑两步,停在容迟身前:“...师兄,你的伤...好了么?”
她犹豫着问出这个问题。
前日容迟在聆音楼与明霜寒等人一场乱战,打了三天三夜,自然不可能毫发无损。
“已经大好,不必担心。”容迟比她高了足有一头,此时也未曾垂首与她对视,直视前方说道。
木知谣柳眉微蹙:“我听说,当日你们大打出手,正是为了那位叫谢微之的姑娘,传闻她不仅与凌霄剑宗明剑尊有旧,还是聆音楼闻尊者在凡世已结亲的妻子,可闻尊者分明早与摘星阁苏嫣然定亲...”
“师兄,你如今,还念着她么?”
实在是不值得的,师兄乃化神大能,出身容家,又是药王谷三尊之一,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得,何必定要念着这么一个...
容迟的目光终于落在木知谣脸上,眼神冷了许多:“我念着她,又如何?”
“她是我此生,唯一挚爱之人。”
“阿谣,你能活,是取她三滴心头血换来的。”
木知谣低下头,轻咬着唇:“师兄,是在怨我么...”
“不...”容迟的声音很轻,“这三滴心头血,是我亲自向她求来的。”
若是要怨,他该怨的,是自己。一切,不过都是他自己做下的抉择。
木天青三名弟子,都是与木知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在容迟心中,木知谣便是他的亲妹妹,所以当年,他明知有法可解,怎么能不救她。
天道将一个两难的抉择摆在他面前,容迟毫无退路。
“可她如今...”
定然已经不在人世,剩下的半句话,木知谣不必说出口,她和容迟都心知肚明。
金丹破碎,绝无恢复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