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乡村极其干冷，村子在湖边，站在门口能看到侧面的湖水，舅舅家的门口有块很大的长方形场地，客人来的时候，搬出椅子来，坐在外面晒太阳，喝茶聊天，家长里短。

    不远处有片枯树林，两块不规则的水田，收获之后的谷桩子呈褐色，很规整地立在田里，和天地对视。天很高，白云朵朵，太阳暖洋洋地高挂，有点微风，有点冷，但比干冷阴暗的室内暖和温馨。

    郝星帮舅妈将屋子里的靠背椅都搬了出来，奶奶和二外婆坐在一起，扯着喉咙说话，谁也听不见谁，两人靠着猜，各自表达着各自的意思，无非就是你恭维我我恭维你，你养了个好儿子，你有福气子孙满堂，如此之类的。

    四方凳子当茶几，上面放着过年待客的翻饺麻花瓜子花生糖等，当然还有烟、火柴，还有郝天沐刚刚给的新打火机，一人一杯水，里面是上好的茶叶，每年郝天沐来一定要带一些茶叶。卫自万有喝茶叶的习惯，特别是夏天，早晨出门前泡一壶热茶，带一壶出去，剩下的凉着中午回来喝，又有滋味又解渴，比寡淡的开水更受欢迎。

    卫稻香和卫麦香姐妹俩端着茶杯往野外走去了，郝星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拿着一把瓜子，捏着壳子剥，一会儿时间剥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瓜子仁，边剥边听老爸、大姨爹、四舅聊天。

    四舅先是问了超市的经营情况，然后将老爸夸奖了一番，大姨爹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那是从他儿子夏国华和儿媳许烟火嘴里得知的零零碎碎。

    “听国华说要做职工宿舍？”

    郝天沐道：“是啊，甄礼听说招的人住得远，要租房住，为了让大家安心工作，就决定做套宿舍。”

    “嗯，蛮好，蛮好，你同学在资本主义社会混，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良心，确实难得。”卫自万道。

    “听说洪一在朵岭做了新房子？几天就竖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大姨爹夏儒成问。

    “是真的，洪一这孩子呢，没什么心计，不多言也不多语，但干活很有一套，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家里老人也不在了，小高呢在超市干得也不错，两个人都在朵岭了，是该在那儿弄套房子，不然带着两个孩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法安心工作。马上要做的员工宿舍还得靠他，一家人都过去了，免得两边牵扯。”郝天沐实话实说。

    姨爹开口了，道：“国华和烟火夫妻两个也都多亏你帮衬，我们两老老了，带不了他们的那对儿子，有个三病两痛的，我们没办法。按理说我们该克服一下，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把两个伢带走。”

    大姨爹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说出这般话，郝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听，顺着听，还是听言下之意？大姨爹当初也是在外面有头有脸的人，但家里有个惹事的大儿子，脾气火爆到一言不合就干架，无论对方是谁，阎王老子，嫡亲爷娘都敢出拳头的家伙。在外面管事的时候被人呛了一句，无非是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凭什么管我？大姨爹听了这句话，面子上过不去，就辞职回乡务农了，而且从此以后不到别人家里去，任何亲戚都不走，今天到舅舅家来，是二十几年来的第一招。

    大姨爹和四舅都是人物中的人物，从不会给老爸什么压力，不过这话……？

    哎，看大姨冲老妈吹了什么风吧？

    对于她的那个表哥夏国华，郝星没有一点好印象，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对姨爹也并不尊重，以前曾经找过郝天沐帮忙，但当时没有合适的活给他做，他灰溜溜地回了，等郝天沐家要做房子的时候，请他帮忙，他拒绝了，还是舅舅逼着他，才去帮了几天忙，并不像洪一从开头到结尾，有始有终，利益也要了，不多，但令卫稻香很不愉快，虽然是做房子多出来的玻璃。

    至于许烟火，脾气也不好，有传闻一言不合对婆婆都又打又骂，很不敬老，这一点郝星特别不喜欢。丈夫的父母你都不当父母了，谁还敢指望你身上有一星半点的好？

    见老爸在使劲吸烟，郝星开口了，“这么说吧，洪一表哥的房子没花多少钱，工匠是自己的，材料呢，是甄叔叔看他做超市表现得好，借了点钱给他。地基呢，是我爸找熟人买的，表哥表嫂节约吗，为了省钱，找了个特别偏僻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晚不敢出门，怕鬼打死人。为了还欠款，表哥表嫂过年都没休息，都在超市帮忙呢，两个孩子都没人管，过年别说买新衣服了，连斤水果糖都舍不得给孩子买着尝尝。他们这房子做得苦啊，跟我爸妈当初做房子一样，求爷爷告奶奶的，东凑西借，好不容易做成了，还在一天到晚想着还钱，五年之内难得过上好日子，等债还清了，两个孩子读书又要花钱了。一环接一环的，这种罪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夏儒成本来是被妻子逼着来探口气的，听外甥女这么一说，也没打算继续纠缠。他的儿子媳妇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当初姨爹有求于他的时候，夏国华拿着架子，没有一点长远目光，帮了几天忙，生怕自己吃了亏，逼着老妈去要玻璃做报酬。现在姨爹家突然变好了，给了你夫妻俩工作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太得寸进尺不是他的风格，但耐不住心疼儿子的妻子埋怨，就开了口，他只问情况，并不求人，至少不会被拒绝。他还要脸，哪怕是一张老脸。

    老人家高傲没有一点用，儿子媳妇都没给他们高傲的资本，不争气呀。

    觉得差不多了，郝星接着道：“国华表哥家呢，等我们的员工宿舍做好了，只要他们做事认真，甄叔叔不开除他们，我们会替他们申请一套，都是按照两室一厅做的，住一家人没问题，有厨房有卫生间，比我们单位职工宿舍还好。到时候孩子在朵岭读书都可以，不过先决条件是他们俩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吃亏，老板能看得中，和同事的关系不至于太僵。我觉得这方面洪一表哥、洪宝杰表哥还有高必美表嫂做得比较好，他们无论做什么，要么不做，要做就当成自己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