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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医难自医
    “三千醉”之毒,正是当年毒圣苍术所练。当年他从南疆至中原腹地,因有一人对他言语不敬,中了此毒。其几人只当是醉酒,并未放在心上。谁料那人整整昏睡七日,请遍城中名医未能探的缘由。有人提醒他在街上对一人不敬,这家人费尽心思寻到苍术,花了重金才请的苍术出手解毒。因而,“三千醉”才被世人熟知,毒圣苍术之名便也名扬天下。

    林羡鱼略有些感慨。传闻中鬼医的性子与苍术有些相似,两人都是鬼见愁,可现在听鬼医说起张柏祖上的事,倒也是个分得清恩义的人。若他说的不假,那他在这长安城中,装作乞丐,想来也是为了护佑猎户的后人。可是……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人心难测,他又能护得了几时?

    陈贵眉头拢了拢,咳嗽声过后又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摇头道:“我虽也善医,可我解不了苍术的毒。那张柏身居长安知府之职,一生小心谨慎,虽无多大建树,但也无过。林掌首此次来长安是为海鹤派之事,若有可能,能否帮我一忙?”

    林羡鱼缓缓点头,他已然明白了陈贵所求之事。正如他所言,张柏身居要职,一心想着明哲保身,于政事并没有多少建树,也确实无多大过错。但这样的人,长安城不需要,东岳朝廷也不需要。柳渊一直未动张柏,是因他还未寻到合适的人接替。长安城现虽然不是京畿要地,可也是东岳西北之地的经济命脉所在,总也得托付给一个靠谱的人。

    再者说,长安重地,张柏在此多年,自是有些人脉。他能安稳在知府这位子上坐这么久,肯定也有些手段,只是官场中暗潮涌动,谁又能保证他真的身家清白,又毫无野心?陈贵所求,不过是想借林羡鱼的手,让张柏离开朝堂,做一个普通人。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张柏真的有渎职,林羡鱼也绝不会手软。

    陈贵见林羡鱼没有出声,以帕掩嘴重重咳了几声,言道:“林掌首也无须为难。我念着他祖父的救命之恩,护他张家两代人,已是还清了恩情。若张柏真的有违东岳律法,自是要依律惩处。我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但这大是大非面前,我心中有数。”

    说完这些,陈贵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地方以后还是不要来的好。”说这,却又看了薛黎一眼,继而看向霍白薰,似乎有些话要说,却又垂下眼睑,用帕子缓缓擦着掌心。

    薛黎往林羡鱼身边靠了靠,手心里满是冷汗。陆鸿渐感觉他神情不对,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怕。有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霍白薰在,陈贵是不敢动手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向陈贵施礼,转身牵着陆鸿渐和薛黎往院外走去。路过霍白薰身侧时,林羡鱼挑了挑眉头,下巴扬了扬,遂疾步往院外走去。霍白薰会意,站在原处没有动。待众人都走了,她这才上前又施礼,恭声道:“先生身患旧疾,不知我可否探一探脉象?”

    本以为陈贵会拒绝,谁知他竟然笑了起来,伸出了手。霍白薰微微一怔,沉了沉心思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探之下,她面色登时变了。陈贵的脉象虚浮,体内真气紊乱,明显已无多少时日。就算自己的师父此刻来了,恐也是回天乏术。

    霍白薰缩回了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世间医者难自医,鬼医空有一身本领,却也只能延缓自己的性命,到此刻也已是油尽灯枯。试问,这天下,又有谁能够长生?

    陈贵唇角还拢着笑意,眉眼微抬,声音缓缓。“姑娘心善,必会有福报。我这人一身罪孽,能活这么久已是异数,又何必为我伤怀?”言罢,他抬头看向了院外,话锋一转,“薛黎那孩子资质不错,能得秦无垢之徒相救,也是他的福分。只是,他身上的毒有些棘手,不知姑娘可有把握能救他性命?”

    霍白薰摇头。她先前与薛黎所说,不过也是想暂时稳住他的情绪。他身上的尸毒与普通尸毒不同,若想解毒,必是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且,若是不知道他所中之毒中都有哪些毒药毒草,是很难对症下药的。当初黄泉宫乱葬岗上那些尸骨,时至今日,她仍未找出那尸毒中最后的一味药。

    陈贵缓了口气,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薛黎中毒之事,他其实是知道的。那天薛黎回到乞丐窝,后又把他带走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送他来乞丐窝的人,是海鹤派的人,他曾在街上见过。那带他走的人,却并非长安城中的人。他并不意外霍白薰的反应,尸毒……确实难解。

    院中一片寂静,街上的嘈杂声涌了进来,雪花飘飘洒洒,一片片落入院中的杂草中,嫩黄之上似是披了意见白色的羽衣。有鼠蚁从草丛中急速穿过,却又在角落里露出个头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瞧着院落中的人,吱吱吱叫了几声,又跑开了。

    良久之后,陈贵动了动身子,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个瓷瓶,手上一扬,朝霍白薰飞了过来。“这药可暂缓薛黎身上的尸毒,为他争得三个月的命。他……我便交给你了。”说完,他起了身,回了屋中。

    霍白薰摩挲着手中的瓷瓶,万分诧异。陈贵为何会对薛黎的事如此上心?就算薛黎与父母走散之后,就在这乞丐窝中,一直在他身边,也不可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她眉头蹙了起来,忽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难道……陈贵一直都知道薛黎的身世,而他又和薛锦之有交情,又或是薛锦之于他有恩?

    看着闭上的屋门,霍白薰微微叹气,生怕林羡鱼他们等急了,便将瓷瓶揣入了怀中,转身出了院子。

    黑暗中,陈贵盘腿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块玉,低声叹息。那块玉他已带在身上数年,常年摸索,熟知它的每一条纹路和脉搏。温热从指腹传到了心间,许多旧事一涌而上,竟然他有些难以自抑。

    或许,世人眼中的鬼医是个奇怪的人,可有些人眼中他却是个心思单纯,直来直往的人。陈贵还记得,当年相遇,那人曾说,如果人不那么的争强好斗,寻一处山水,桃花开尽,桂花香袭,酿酒也好,烹茶也罢,闲来吟诗作赋,赏四季景,便也不会那么无趣。

    可惜……他没有听那人的话,后数年卷入江湖之争,挣得一些浮名,却搭进了自己的一生。即便最终有所悟,却也迟了。这副残躯,终究不能让他远行,至那山崖之上,与那人再醉三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