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大雪纷飞,落了厚厚一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虽然夜幕已经落下,但雪夜分外的亮,投在窗户上的枯树,在寒风中摇曳着,影子斑驳。
街上静得可怕,屋中人声嘈杂。林羡鱼眉眼弯弯,唇角翘起。陆鸿渐坐在他身侧,安静地吃着东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屋中的食客,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林羡鱼捧着一盏杏花酿,目光从众人身上滑了过去。这堂中的人,虽然都有些面生,可是他瞧得出来,这些人的内功都不低,却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几盏酒下肚,就见卢宴亭微微拢起了眸子,而紫羽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堂中的人自顾自说着笑,但仍旧能感觉到有几双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林羡鱼眼睛眯了起来,朝卢宴亭几人扬了扬下巴。他现在很确定,方才进酒肆的时候,看到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只是这几个人身份不明,不知功夫到底如何。
曲长亭揉了揉眉心,思索了半晌,忽然瞪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他低低唤了一声,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清吟殿。
几人看到这三个人顿时愣住了,陆清吟早已散了清吟殿,想来她应该一直在暗中保护紫羽才是。如果这几人是清吟殿的杀手,没道理陆清吟没有半点消息。
可是,曲长亭很确定,这几个人都是清吟殿天字号的杀手。沉渊楼和清吟殿说起来有利益牵扯,但其实陆清吟和柳星沉相识,二人也多次合作过。
曲长亭是江南城的徒弟,他年纪又小,时常做乞丐装扮,因此一直不怎么起眼。沉渊楼中的人知晓江南城有个徒弟,但也只有几位楼主和舒应楼的人见过他,因而他常出入百草谷,被人也从没注意到他。
这几个人曲长亭确实见过,但那时候他不过七八岁,跟在江南城身后,只顾着玩耍。方才进来时他只觉几人眼熟,这多看了会终于想起来了。
那年沉渊楼几位楼主齐聚百草谷,柳星沉和秦思雨也出席在列。本来这是沉渊楼内部的事,但清吟殿遇到了一些麻烦,陆清吟亲自前往百草谷请沉渊楼相助。
清吟殿的杀手分为三级,天地人三部。陆清吟于柳星沉达成同盟之后回栾凤山,来迎接她的正是天字号的杀手,其中就有这几个人。至于那中年男子和那边的两位女子,曲长亭却不认识。
林羡鱼听曲长亭说完这些,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中年男子握着酒盏,虎口处有老茧,他的背上鼓鼓囊囊,腰间有一个袋子,应该是用弓的高手。那两个女子的兵刃是软鞭,别在腰间。
他略作思索,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这一男二女,应该都是江湖高手榜上挤进前一百的。那两女子细看之下,尚能发觉她们眼角的细纹,显然年龄可不止十六七岁。
正思忖间,就听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一根红色的软鞭自他们左侧疾射而来。“砰”的一声,林羡鱼几人面前的桌子应声而碎,被劈成了两半。
出手的人,正是那两名女子。二人脸上笑语嫣然,甩动着软鞭,其中一人挑眉道:“林掌首,听闻你知晓了黄泉渡的入口,不知可否告知我等?”
林羡鱼一手抱着陆鸿渐,一手端着酒盏,浅浅啜了一口,慢条斯理说道:“诸位即知我是林羡鱼,又想从我口中问出线索,可你们这方式未免太粗鲁了些。”
酒肆的门不知被谁给关上了,屋内的灯火在眨眼的瞬间便灭了。众人只听得女子的娇笑声,长鞭抖动落在桌椅板凳上的声音,衣衫带起风的声响交杂在了一起。
堂中的江湖人纷纷退避三舍,又或看热闹,又或等着渔翁得利。屋内黑漆漆一片,林羡鱼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陆鸿渐有些紧张地趴在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四处,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林羡鱼将酒盏放在了一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中满是笑意。这堂中他人瞧不见,可他却看得清楚。那两个女子的功夫着实不错,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卢宴亭。
陈轩已经落在了旁边的桌上,不知从哪儿翻出笔墨纸砚来,阖着眸子听着打斗声,提笔在纸上迅速地画着。陈澜坐在他身边,手撑着下颌,看着那边一身红衣的卢宴亭上蹿下跳。
很快,堂中的灯亮了。掌柜和伙计战战兢兢地躲在柜台那儿,面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轩仍旧坐在桌前,手中的笔锋已收。一滴鲜血飞落在了纸上渲染开来,竟让那幅画活了似的。
林羡鱼在笑,可站在那边的另一个女子却笑不出来。她的同伴倒在地上,双木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颈间血痕颇深,而她的身上也多有刀伤,正往外冒着血。
陈轩将纸上的墨吹干,随手将画一卷扬了出去。“这画是赔你的损失。”说话间,画已落在了掌柜眼前的柜台上,吓得掌柜和伙计又是一愣。
林羡鱼见掌柜吓成这般模样,笑眯眯道:“还不好好收着,这画可值万金,旁人想求都求不到。”说完这话,又伸手拍了拍陆鸿渐的脑袋,示意他没事了。
掌柜愣愣地站直了身子,朝那已经铺开的画卷上瞧了一眼,就见画中人栩栩如生,连那发丝都瞧得一清二楚。再看落款,竟写的是四圣谷方怀。
掌柜虽只是个普通百姓,可这东岳谁不知道四圣谷,更没有人不知道画圣余添星有个徒弟,名唤方怀。他盯着那画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了陈轩身上。半晌,连忙道谢,却又有些欲哭无泪。
林羡鱼失笑。这也不怪掌柜,毕竟陈轩的画世人难求,他这手中多了这么一幅至宝,必然会有人觊觎,只会给他惹麻烦。思索至此,他朝卢宴亭看了一眼。
卢宴亭抬脚往柜台旁走了去,谁知那女子 忽然又出了手。手中长鞭一甩,挡住了他的去路。卢宴亭凝眉,“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偏要寻死!我对你没意思,毕竟我才二十来岁,你都是六十多岁的大妈了。”
“噗哧!”
他这话音落下,堂中顿时一片嘲笑声。那女子面红耳赤,双目怒视着卢宴亭,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骨,可卢宴亭连他理都不理,径直走到了柜台,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柜台上,把画收走了。
林羡鱼缓缓起身,朝其余人扫了一眼。挑眉道:“诸位是来杀我的?那可真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林羡鱼不喜欢出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你们不值得我出手。”
说完这话,他朝那边的伙计招了招手,“我们的客房可准备好了?”
伙计慌忙点头,走在了前头,领着林羡鱼等人往楼上走去。街上寂静,飘落的雪花被风吹着,由屋顶落下,扑簌簌的。寒风吹着雪花,从酒肆敞开的门口卷了进来,刺骨的冷。
堂中的江湖人,没有一个人敢动。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林羡鱼他们几人入了屋中,关上了房门。那女子的长鞭无力地落在了地上,看着脚下已经没了气息的同伴,神情有些萎靡。
良久之后,那边一直坐着没有出声的中年男子放下了酒盏,声音幽幽,“看来,少主还是低估了林羡鱼的实力。咱们这趟可是栽大发了。”说完这话,他转身出了酒肆。
随着他离开,酒肆中的那些江湖人纷纷在桌上放下了酒菜钱。眨眼的功夫,堂中已空无一人。掌柜回过头来的时候,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