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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八
    嘉荣十二年,王桓二十,谢宁十六,谢文昕十岁。重阳佳节,天子宴请士族百官入宫齐聚。

    那日丁贵嫔称身体抱恙便留在沁华宫没有出席,而谢文昕也因忧心其母,见过众人之后便离开酒席往沁华宫而去。

    王家作为侯府自然也在宴请列中,只是王桓从来对这般逢场作戏的场合嗤之以鼻,酒过三巡又觉头脑发胀,道别一二便离开了酒席,只身在宫里漫无目的地闲走。

    那时的王桓已经身有病态,眼神亦已经开始减退,加上酒劲上脑,脚步亦已浮浮。顺着通透月色沿着宫道而行,也无目的,单纯想逃离那令人生厌的氛围。

    然而却在此时,他朦胧不清的视线中蓦地出现了刺眼亮光,一阵烧焦的味道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王桓虽然眼神不利,但是毕竟宫中长大,不过抬头就知起火之地乃沁华宫方向。他猛地想起此时丁贵嫔和谢文昕都在宫中,顿时酒意一扫而空,灵台一醒,不由多想拔腿就往浓烟处跑去。

    谁知刚跑到宫外还没跨进宫门,一旁黑暗之中忽然探出一个人影将他往旁边不由分说地猛然拽拽,王桓吓了一跳,几欲还手,借着月色却见谢宁一张眉头紧锁的脸突兀就在自己面前。

    二人当时正躲在沁华宫外的一座假山之后,宫里人声鼎沸,尖叫声嘶喊声泼水声此起彼伏。

    因为方才被谢宁忽然出现而受到惊吓,王桓心里还在不停地扑通扑通强烈跳动,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谢宁正皱眉正色盯着自己。

    王桓的手臂被谢宁用力抓住已经开始生疼,他几次三番想要将手抽出来,无奈谢宁却没有一点想要松开的想法,反而越抓越紧。

    见硬来不行,王桓便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想要开口,谢宁却抢先,紧盯着王桓躲闪的双眼,像是隐忍了许久那样,忽然厉声责问:“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谢宁话音刚落,沁华宫里便传出丁贵嫔不幸葬身火海的哀嚎声。

    二人心中是顿时一惊,从路过宫女口中又得知,幸得谢文昕今晚在回宫的路上刚好被太后叫走,才方逃一劫。

    可若谢文昕没有被太后叫走,那如今便也是与丁贵嫔一同永登极乐,这般下来,纵火之人的居心,实在是难以让人不往谋害太子的份上联想。

    事发突然,两人一时间皆是脑中一片空白,但王桓却迅速回神,又趁着谢宁分神之际立刻甩开他的手往外冲了出去。

    那时的王桓经历了两年前那场大病后,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此一路上奔跑,竟屡次三番要停下喘息片刻才能继续前行。

    谁知就在王桓气喘吁吁地回到宴席上时,众人目光骤然投放到他身上,似乎大家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正当他尽觉诧异,文帝忽然厉声喊他名字,他那时心中已有不祥预感,立刻在殿前双膝跪下,却不忘诚惶诚恐地回头看了王砺一眼,只觉王砺脸色苍白,眼神里尽是惶恐失措。

    很快一个宫人被提到殿中,那人还没站稳脚跟便猛然跪倒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嚎:他亲眼所见,纵火之人一身红衣冉冉,高冠正颜,除沅陵侯府二公子,绝无二人。

    王桓当下如被雷劈,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连辩驳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文帝脸色如灰神色莫测,座下众人无一敢言,半晌后,文帝忽然沉声一句要将其拿下。

    王桓届时甚至不知该如何辩驳,脑海中瞬间如被烟火而炸,只知紧盯着堂上文帝,却无以始言,而王砺这时亦已扑倒跪在王桓身边,苦苦向文帝诉说无辜,声泪俱下哀求。

    文帝见其模样似乎也于心不忍而有刹那动摇,见着王桓被兵卫强行架着带走,却始终只眉心紧皱而只字未言。

    那时候的王桓心中早已如止水,比起王砺的痛苦哀伤,他心中却只剩下冷笑。

    曾承受过多少的恩宠荣华,却始终抵不过帝王无情。

    结果就在王桓被带着走到门边时,谢宁忽然从外冲了殿内,扑地跪在殿前,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便厉声而道,沁华宫起火的时候王桓正与他一起,他可保证,此事绝非王桓所为。

    可是自始至终,谢宁没有看向王桓一眼。

    一众朝臣皆面面相觑,而这场闹剧最终也因那宫人所言漏洞百出,加上谢宁王爷身份犹在,王桓才得无罪而释结束。

    但终究是祸根埋下,人心叵测,帝心多疑。就算当下澄清,谁人心里都会因此而埋刺,受害人是,被害人是,无辜的甚至无关的人也是。

    曾言蝶动膀翅可引发南境啸天海难,如此暗波汹涌的京城诡谲中,无人将知所谓微不足道之闲事,日后可引如何翻天覆地。

    如此年中,许卓为权倾朝野,若想掩盖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不过易如反掌,秦挚此番话真正让王桓诧异的,是此世间居然还有知道真相的人。

    而这人竟然还能在秦挚眼皮子底下活过这些年。

    从旧事脱身,王桓才微有回神,微微皱眉,睨向秦挚,沉声说:“继续。”

    秦挚娓娓又道:“那日沁华宫起火的时候,林淑媛正好路过沁华宫,亲眼看到了纵火之人。”

    “林淑媛?” 王桓心头一惊,忍不住打断问,“是当年因为失心疯而被打入冷宫,此后便无人问津至今生死未卜的那位林淑媛?”

    秦挚点点头,蓦地却阴森地觑了王桓一眼,压低声音又说:“那你现在能想到,她为什么会忽然失心疯了吗?”

    此话一出,王桓原本搭在桌边上的手忽然滑了下来,他欲盖弥彰地颤抖着捂在手炉上,却连炉子早已冷却也不曾发现。

    秦挚见王桓不说话,又继续道:“林淑媛的病时好时坏,时不时又会提起当年的事,这疯子说话断然构不成威胁,但是当时出来指证你的那位宫人,放着这么一两年虽然一直相安无事,可是始终是放在那儿的,这林淑媛每次出来闹一闹,许卓为说不吊着心儿也是假,思来想去,还不如干脆来个一石二鸟,将这个嫌疑重新放在你们王家身上,再来个死无对证...”

    沁华宫失火之事出自许卓为之手,王桓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但却不知为何,秦挚一番话终究让自己多年猜想掷地有声时,他心里却是没有一丝如释重负,反而无由增添许多焦灼与不安。

    虽说事到如今,秦挚纵然是没有隐瞒欺骗之理,只是王桓却总觉这些事不过都是这潭深渊边上的水坑,许多事情都还是不能够完全讲的过去。

    就如,为什么许卓为放着那宫人整整两年一直没动手,却因为林淑媛忽然又跳出来“胡言乱语”一番就立刻行动?

    又如,当年王桓王砺被送进庆律寺受审,也只是冠以涉嫌当年谋害太子的罪名,最后之所以会被判以谋逆死罪最关键的引火索,还是因为王砺入狱之后,怡都的寒门子弟忽然一同走上街头替王砺鸣冤,天下寒门因此各自蠢蠢欲动,这般事情在天子眼中等同于谋反,而王砺自然就变成了这个谋划之人。

    但是,在秦挚的所有叙述中,他丝毫没有提到这件事。

    再有,简中正与王砺虽说都是前朝遗臣,但据王桓所知,二人之间交往并不深厚,就连逢年过节也没有过多的拜访,然而过去这些桩桩件件下来,也从无半个字涉及到简家。可是王家出事之前王砺却莫名其妙与简中正有密切往来,简中正,在这些事情里面,究竟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涌上王桓心头,他目光定定地凝在桌上,手指不停地一下一下点在手炉边。

    秦挚见王桓这副模样,以为他心中还有疑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到了这儿当子了,也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要是还不信我,那我也是...”

    “我没有不信你。”王桓轻声打断,视线依然没有转开,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来,只是眉间的紧皱稍为松开。

    片刻后才停下了手指间的敲动,王桓沉重地合上眼皮转了转眼珠子,睁眼后一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

    祁缘见状立刻上前将其扶起,王桓站起时却一瞬天旋地转漫天金星,紧紧地借着祁缘手臂上的力才勉强不至于摔下。

    等他回过神来,只是冷冷地觑了欲言又止的秦挚一眼,淡然说:“你兄长我自然会想办法,但是你自己...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丁家,至于怎么做,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

    也不待秦挚想要发问,王桓便由祁缘搀扶着一步一顿地往楼梯口走去。

    可是他这刚走出两步还没到楼梯口,却又忽然停下,偏了偏头,脸色淡然又问:“当年我爹出事之后,京城寒门替我爹鸣冤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秦挚微微侧过身子,低头沉思片刻,才道:“这件事莫说是我了,就连明校府和许卓为当年也是暗暗吃惊。不过...”

    秦挚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又说:“我好像记得当时,有几个我认识的学生,那段时间频繁出入春熙楼。我当时还纳闷着,我先前多少也认识他们,可我印象中他们都并非是风月之人,平日里绝不会到那种地方去的。”

    春熙楼三字一出,王桓明显感受到祁缘的手抖了抖,他余光轻轻扫过祁缘脸上,只见他眉间皱起却无言语,便也不做多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祁缘一道走下楼梯。

    他们出发的时候还是清晨,太阳还未尽从东边升起,没想到这一番折腾下来,如今走出塔寺时竟已渐日暮西山。

    二人坐在车里,祁缘心里一直执着于秦挚的最后一番话,路上只替王桓扶了几次披风,便接而无言。

    这些年来的怀疑终被证实,尽管此间仍有许多不能想通明白,但王桓心里也终究是可以短暂地舒一口气。

    只要秦挚回来了,许卓为也就活不久了,而许卓为一死,那些一直藏在阴沟子里的豺狼野兽,也就按捺不住那狼子野心了吧。

    他抬手又拢了拢披风,轻轻挑起一边帏裳,黄昏极其绚烂,火红的圆日周围涣散一层金黄,金黄之外而漫天紫红。

    车行不快也不慢,踢踢踏踏地踩在山路上,竟忽然给人一种纷扰凡尘之中宁静致远的错觉。

    王桓轻轻放下帘子,这点虚假的祥和竟让方才未完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那日初遇秦挚遭到父兄一番责骂之后,当晚他去了一趟淮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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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二公子夜里挑灯,淮南府佳人有遇

    只道世间无情是帝王,哎...

    (居然就12月23号了,今年究竟都是怎么过去的...

    (终于有时间开始写小儿子大纲了...

    (你加油,我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