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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
    半个时辰后, 李靖梣从水榭中出来, 走着走着, 忽然跌坐在水榭前的台阶上,唇色惨白, 腿脚酸软,几乎无力支撑自己。江后的话言犹在耳,一字一句震得他头皮发麻。

    “我曾游历过屋屿国,在一个小部落里见过你所说的拥有两个灵魂的人。他们管他叫招邪体。他们认为邪祟通过入侵他们的身体, 从而引发瘟疫和疾病。所以,每个招邪体都要被当地的部落首领拿来祭神。

    其实,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见过许多这样的人,虽然他们有两种甚至多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但每个性格都可以看做一个正常人。他们共用一个身体, 交替出没, 虽然某些性格出没的时间很短,但据我判断,他们并非是恶灵上身。他们拥有完全独立的记忆和行为习惯,也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自觉地遵守当地的习俗。

    他们有的知道彼此存在,有的却不知。有的能和谐共处, 有的却互相争斗。有的会随着时间消失, 有的会更加分裂。但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一个最主要的性格,一直存在。其他性格也许会消失, 但他不会。你所说得这种情况我没有碰到过, 一般情况下主性格对次性格有绝对的压制作用, 像这种主性格消失,次性格成为身体主宰的情景,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吧!也或许,主性格并没有消失,而是像其他性格一样,融入了血液中,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比如说——潜意识。”

    “无论如何,我都要奉劝你,如果碰到这种人,最好把他们区别看待,他们除了共有同一个身体之外,并无任何相同之处,也绝不是同一个人。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天宁年间,有一位贩茶的商贾向官府报案,说妻子儿女在家中被人杀死。然几经波折,官府调查出来的结果现实,杀死该商贾妻儿的并非他人,而是该商贾所为。但无论官府如何拷问,都不能逼问出他杀害妻子的动机。最后,官府找到该商贩的奶娘,这才供出,该商贩自幼便是双魂人。仅少数几个血缘亲近的人知晓,连商贩自己都不知道。

    妻儿被杀前,商贩正准备迁往岳丈所在地定居,他的另一性格身份是名猎户,就住在附近的山上,而且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猎户显然不想离开故地,但他控制不了主性格,便动了杀人的念头。官府到山上取证时,该猎户的妻子尚怀着身孕,见到商贩的第一眼,自然而然地将商贩错认成了猎户。但商贩本人并不清楚猎户妻子存在。猎户妻子对猎户的另一重身份也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经常去山上打猎,一去就是好几天,最长得时候甚至一去就是一年。调查结果出来后,当地官府迅速将此案上报到了朝廷,因为案件特殊,朝廷特地举行了三司会审,主要针对给商贩和猎户量刑。但与此同时,狱中的商贩无法接受妻儿死于己手,在判决还未下达之前,选择了自裁,终结了自己和猎户的性命。于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李靖梣紧紧环抱着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娘亲临死前的哀哭,哥哥捂着脖颈倒在血泊中的惨状,铺天盖地地卷入她的脑海!在记忆中掀起前所未有的风暴!

    时至今日,盘根在心中的疑团,终于被利刃撕开面孔,隐藏在其中的真相竟是如此难堪丑陋!鲜血淋淋!那毁天灭地的冰冷与绝望!快要让她窒息!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追查了那么久,始终查不到谋害太子哥哥的真正凶手?

    ——为什么母亲临死前会说出“你不是他”这样绝望至极的话?

    ——为什么前一刻还温存慈善的父皇,醒来后会大变了模样?

    ——为什么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个舐犊情深,一个却横眉冷对?

    原来,真正的玄机在这里,是她一直想错了。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她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在他眼里都是一个外人,不配得到皇位。

    自始至终,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可怜的棋子。有利用价值时,便施舍点微不足道的亲情,没有利用价值时,便欲除之而后快!

    可怜呵,可怜呵!

    她的步步忍让、委曲求全,换来的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她的百般宠爱、精心呵护,竟都错付给了一个……一个害死她母亲的孽种?!

    多么可笑呵,多么可笑呵。

    他们都是孽种!他们都是邪祟!

    他们是黑心的魔鬼,他们全都该下地狱!!!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痛苦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全身像被投入了烈焰,一寸一寸地烧焦蚕食,肌肤上的锐意痛入骨髓,竟然是冰冷彻骨的麻木!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

    清圆的声音将她从混沌中唤醒,李靖梣缓缓睁开眼睛,头还昏昏沉沉的,呆呆注视着头顶上全然陌生的环境。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昨晚游离的思绪一点一点的回归,该有的痛意丝毫未减。

    她昨晚又做了那个梦,她梦见父皇、母后、太子哥哥,他们都走了,只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与豺狼为伍,为仇人做嫁,为不值得的人委曲求全。整整十二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清圆给她端来润肺的汤药来,李靖梣神情麻木地看着周边,张了张口,却带出喑哑的嘶声:

    “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三刻了。昨晚你发了高烧,在门前竟睡着了,还是向暝回来时发现的。我们把你抬回了房间。幸好夫人在这儿,不然,再晚发现一会儿,就危险了!”

    “是么?多谢了。”

    “昨晚岑杙她……”清圆斟酌着想说什么,看到她闭目憔悴的神情,终究没有说。

    “夫人正在院子里和岑杙话别,我怕你错过了,就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现在能下地走动吗?”

    她摇了摇头,面上满是疲惫,“不用了,迟早会再见的。”

    大门外所有车马已整装待发了。老陈特地从京师赶了来,在门外清点了物品数量,交给岑杙过目,确认无误后,才安排载物马车先走。骨碌碌的马车碾着青石板的声音,将离愁别绪全都带了出来。

    顾青和樱柔都换了男装。岑杙先送顾青上了老陈的马车,细细叮嘱了一番,又把樱柔扶上另一辆马车,自己也登了上去。

    回头望望站在门口的江后、清圆、向暝,竟然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夫人,江奶奶,向暝兄,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扬鞭声起,清圆突然老泪纵横,挥着手对马车道:“有时间一定要到大蛮山来,探望我和夫人,到时候我给你做大蛮山的鱼吃。味道不比颜湖的差!”

    “我会的。”岑杙大喊道。

    江后平静地看着马车远去,回头看看旧宅,,“我们也该走了!”也许再见,就是下一个百年了。

    岑杙的马车和老陈在城外分道,一个往西,一个往北,就此渐行渐远。

    车厢里,岑杙狠狠撑着眼皮,不让自己流眼泪。

    那是在她身边陪伴了五六年的人啊,五六年时间,她们朝夕相对,她把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从京城跟她来到龙门,又从龙门返回到京城。虽然她大部分时间是哑巴,但岑杙总是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她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她是除了师傅师哥以外,对自己最好的顾青。长久以来,她身边一直只有顾青。现在突然没有了。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好像身体里的血肉被人挖空了一样。

    樱柔默默地递上巾帕,道:“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岑杙倔强地扭开头,拿袖子抹了把脸。

    马车行了半日,在一处茶棚前停下歇脚,家丁把二人扶下车来。岑杙扫了眼周围过路的老百姓和商贾,问老板,“这里离驿站还有多远?”

    老板回道,“不远了,只有三四里地。”

    岑杙颔首,扶樱柔到了茶棚里坐着,忽然问:“这里离丹阳有多远?”

    樱柔想了想,“大约有六百多里路。”

    岑杙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我送你去丹阳吧!”

    樱柔似不能相信一般,“你是说真的?你不是要赶去京城赴任吗?”

    岑杙耸耸肩,“那就不赴任了呗!”

    樱柔张了张口,不可思议道:“难道你不怕你们的皇帝砍你的头?”

    “怕!”岑杙随即露出一脸沮丧。

    樱柔只当她害怕离别伤感,才一时冲动开得玩笑。叹了口气,“这才对嘛!”正准备柔声安慰一下。

    但她却转着杯子,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她,察言观色道:“其实,我赴任的时间是有宽限的,最迟在半个月后。去丹阳来回十二天我都算好了的。而且我也一直想去看看你外婆。”

    “真的吗?”

    其实,只要樱柔细想,就能发现其中的破绽之处的。但不知是岑杙以前从不因私废公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还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太单纯无害了,实在让人心生怜悯。便轻易相信了她的话。

    “那你为何不早说呢?”

    岑杙无辜道:“早前,你也没有说要走。”

    “……倒成我的不是了?”

    “嗯……”

    樱柔气笑了,不想理她,端起茶来就饮,唇际却不自觉弯出了笑意。

    “启禀殿下,臣刚才去驿站打探过了,原来她们整顿车马,是往南下去了。”

    李靖梣唇色瞬间惨白,手指紧紧扣着杯盏,沉声问:“有目的地吗?”

    暗卫道:“据臣所探,她们的目的地应该是丹阳。因那女子早在三天前便预定了南下丹阳的车马。据说是要回乡探亲。”

    她的另一只手指甲马上要陷进肉里。

    越中诧异:“回乡探亲?圣旨上不是说,是三天后赴任吗?这已经第二天了。”

    圣旨下达的当日,东宫幕僚们还聚在一起讨论过,越中当时也在现场。亲耳听到他们议论,皇帝陛下让岑杙三天后往都察院上任,担任左副都御史,连书吏都给她预备好了。

    “难道她想抗旨?那女子是什么人?为何岑大人会和她一起回乡探亲?”

    茶碗猛地碎在地上,两个侍卫双双震惊地看向李靖梣。第一次见她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出去!”她低声喝道!

    “是!”二人吓得够呛,忙战战兢兢地退出。只剩下那个人,面对着满地碎片,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余怒穿刺,失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