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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宋俭心仿佛被重锤击中,跪到床边把妻子搂到怀里,仓皇用脸颊贴她的额头,发觉妻子的体温比冰还要冷,他五内俱焚,忙用手臂圈紧妻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一边目光四处在房中找寻奉御的身影,一边大声询问自己能做什么,可无论他怎么发问,都只能换来奉御的摇头叹息。

    宋俭心魂俱散,眼睁睁看到妻子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绝望,贞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断断续续对他说:“我舍不得你和孩子……嫁给检郎这四年,贞娘日日都欢喜,只恨此生福薄,不得当之,愿有来生,再与……”

    宋俭眼泪滂沱而下,这刻他才知道,当一个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脊背都会痛得弯下去,他搂着妻子冰凉的尸首哀哀哭着,几乎痛断了肝肠。

    事后稳婆怕被追责,一径说她们事前反复检查过贞娘的胎位和产道,论理绝不可能有问题,为何会死活生不下来,她们也不明白,因为这句话,宋俭才对贞娘的死因起了疑心。可无论两位奉御怎么查,都没发现贞娘的饮食上有问题,加上贞娘从不与人交恶,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害她,查到最后,连宋俭都死心了。

    没过一个月,荣安伯夫人也因为儿媳的死导致病情加重去世了。办完丧事一个月,宋俭因为想妻子想得发狂,跑到附近的一家道观,说想见贞娘一面,求道长做法将贞娘的魂魄请来,道长叹了口气,答应帮宋俭设坛作法,怎知忙活了许久,一直没能召来贞娘的魂魄,那位道长便说贞娘走的时候并无挂心之事,已经重新投胎了。魂魄不在世上,自然无法召来。

    宋俭听了不肯相信,贞娘最挂心不下他和两个孩子,就算人鬼殊途,她怎么也会回来看他们一眼。后来他接连请了几家道观的道长来看,得到的都是同样的说辞,宋俭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好怅然作罢。

    “这期间,那贱人声称探望外甥,陆续从华州到来府里住过几回,前面倒还算克制守礼,后头便精心穿戴好了,屡屡装作无意与我在府里相遇。我虽然察觉了她的心思,却也没想到贞娘的死会与她有关,毕竟贞娘是她姐姐,生前还待她那样好。”

    宋俭摇摇头冷笑几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透骨的恨意:“我后来才知道,这世上有人的恶意就像深渊,恶到超出你的想象。一年多前,某一日我在外头回来,半路突然有人拦着我,对我说,前几日有位小娘子去某家道观抽签化灾时,在私底下说了些不得了的话,恰好被这人听到了,怀疑我妻子的死有问题,特地前来告诉我。”

    “这个人是不是……”蔺承佑说出一个名字。

    宋俭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了然道:“也对,你都能查到我头上,想来早就知道那人了。那人心怀不轨,而我心有所求,我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为了求证这件事,即刻赶往华州潜到华州岳丈府里,结果在姜越娘的房里搜到了一整套巫蛊之术的器具,这贱人一心想求一门好姻缘,以往就常到各家寺庙道观去烧香,也不知从哪学来了一套巫蛊术,由此打起了害人的主意。为了谋害贞娘,贱人在贞娘临产那日招来了几个怨气重的小鬼,小鬼坐在床上,活活把贞娘拖得元神耗尽,小鬼吸取到了贞娘母子的精元,也就如愿遁走了。可笑的是我们查遍了贞娘的膳食和药饮,却没想过害死贞娘的是这种恶毒至极的伎俩。

    “我从华州回来后,那人又找到我,让我把姜越娘藏在房中的那套法器拿出来,一看就忍不住叹口气,说我三年前之所以招不来贞娘的魂魄,是因为害死贞娘的小鬼名叫伥鬼,此鬼最能吸食魂魄,贞娘既是被伥鬼所害,想来魂魄已经拼凑不全了。又说那贱人要么怕贞娘的魂魄找回来故意如此,要么就是不清楚使这种招鬼术害人也会给自己招来横祸。”

    “那人说完这话,知道我并未全盘相信,就对我说,是或不是只需亲眼见一见就是了,过几日我就亲眼看到姜越娘上香许愿,同时还亲耳听到她低声许愿,她来来去去只有两个愿望:早日嫁给宋俭,姐姐早日找回残魄投胎。说完这话,她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取出来做化灾之用。”

    这一幕落入宋俭眼中,他心脏仿佛当场被一把利刃给搅碎了,他因为贞娘临终前的那番话,始终怀有一丝希冀,就是贞娘会在冥冥中等他,夫妻二人今生缘分已尽,至少还能求个来生,可他万万没想到,贞娘不但就这样葬送了性命,死后还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日之后,宋俭日日夜夜都在盘算,怎样才能让这贱人死得比贞娘痛苦一万倍,怎样才能让她也魂飞魄散,不如此,又焉能消他心头之恨。那人看出宋俭心中所想,趁机说自己倒有个好主意,不但可以让姜越娘付出惨重的代价,而且确保官府绝不会查到宋俭头上来。

    宋俭自然知道此人心怀叵测,并未马上答应,可等他回到府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妻子临终前那张脸,他想不明白,贞娘生前那样好,为何落到这样的下场,他只要想到她被害得没法重新投胎转世,心就绞成一团,就这样被心魔折磨了好些日子,他按耐不住去找那个人,说他答应做这场交易,前提是一定要保证姜越娘死得极惨,而且魂无归所。

    那人便说,她姜越娘做下这样的恶事不就是想嫁给你宋俭吗,何不马上把她娶进府,叫她以为自己如愿以偿,实则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哪知这时候姜越娘却突然不来长安了,宋俭令人去华州暗中跟踪了姜越娘十来日,这才知道,姜越娘等了三年一直没能等到嫁入荣安伯府的机会,认为自己不能再一味耗下去,便与华州一位豪绅的公子眉来眼去,几月下来两人早已珠胎暗结,姜越娘以为自己有个侯门姐夫,那豪绅子弟冲着荣安伯府的面子都会上门娶亲,怎知豪绅公子迟迟不肯求娶姜越娘,姜越娘气急之下暗中买了好几副滑胎药,看样子似乎准备滑胎了。

    宋俭听了这话,唯恐其中生出变数,便给姜越娘写了封信,说两个外甥思念姨母,盼姨母来长安小住。

    “那贱人果然舍下那豪绅公子,改而来了长安,或许是知道不能再等了,且这次又是我主动去信,她没再像以前那样先按耐几日,而是一来就假装在廊道里与我相遇,我想到贞娘临死前的惨状,恨不得将这贱人千刀万剐,当晚我佯装醉酒去她房里,姜越娘果然未拴门闩,我假装醉得厉害,一进门就倒在地上,就这样睡了一晚,这贱人也当真可笑,干脆把床被弄皱,又在床上弄了血,第二日等我酒醒,就羞答答说我昨晚对她如何如何,她如今失了清白,问我怎么办。

    “我顺势说娶她,还说即日就会上门求亲。怎知这贱人想是怕成亲后我起疑心,没等我把她娶进门,就偷偷吃了堕胎药把胎滑了。她这一滑胎,动手之日只好又往后推迟了,据那人说,要找的孕妇非得自己也做过恶事不可,姜越娘这样丧尽天良的怀孕妇人不好找,多等几月也值得。只是如今有一个麻烦,成亲后我不曾碰过这贱人,这贱人如何再有身孕。更可笑的是,这贱人以为我对她冷淡是因为忘不了贞娘,竟想方设法把贞娘身边的人和事全都挪出了上房,我恨意横生,几乎一刻都不能等了,但要依计杀姜越娘,前提得让姜越娘怀孕。

    “那人说如果我觉得面对姜越娘恶心,这事可以交给他们来办。姜越娘因为我不肯碰她,老担心我在外头另有妇人,于是故技重施,跑去求签问卜,每回在外头厮混一下午,再回府把一包药下到我的茶盏里,我心知肚明,趁她不注意把那药倒入她自己的茶盏,等她睡着了,我再去大郎和大娘房里,没多久这贱人果然怀了孕,或许是自觉地位稳固,日日在外招摇过市,那人看时机成熟,便和我正式谋划布局杀人的事,事成那日——”

    宋俭突然笑了起来,眼里隐约可见泪花:“我到西市的香料铺亲眼确认了姜越娘的尸首,那是这四年来我活得最痛快的一天。明知贞娘早已魂无归处,仍跑到贞娘的牌位前上了三柱香。”

    说到此处,他眉头舒展,笑声益发遏制不住,然而笑着笑着,那笑声又变得莫名苦涩:“有时候大郎和大娘对我说想阿娘了,我就告诉他们,有什么话到阿娘牌位前说一说就好了,阿娘都会听见的,大郎和大娘信以为真,跑到贞娘牌位前,兄妹俩叽叽喳喳一说就是半个时辰,每到这时候,我都心如刀绞,因为我知道,这些话他们阿娘早就听不到了。”

    他仰头望向幽暗的夜空,脸上有些茫然:“我总算如愿以偿了,可这又如何,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事告诉贞娘,我难过了她不知道,我高兴了她也不知道,孩子们长高了她不知道,孩子们摔跤了她也不知道,以后永生永世,我都没有与她重逢的机会了,你说——”

    他眼中迸发切骨的恨意,重新把视线投向蔺承佑:“你说我怎能让你们把月朔镜中姜越娘的残魂放出来?连这贱人都能找回残魄重新投胎,那我的贞娘呢?谁把贞娘的残魄还给她?!”

    他声音凄厉,震荡着每个人的心魂,蔺承佑舌根发涩,竟不知如何接话。

    宋俭痴怔了一会,忽又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月朔镜,冷笑了几声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刚才问我后不后悔,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哪怕再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样做!”

    他说着目光一厉,手中顷刻间灌满了内力,两手一抻,便要将镜子一掰两断。

    可没等他发力,夜空里忽然凌空射来一根箭,箭尖直指宋俭,眼看要贯穿他的胸膛,蔺承佑反应远快于众人,当即甩出银链,可到底迟了一步,宋俭内力已算不差了,却被那箭上灌注的大力带得往后一倒。

    蔺承佑心猛地一沉,顺着那暗箭来临的方向追出去,口中道:“救人!”

    真凶此刻去了大隐寺,照理绝不可能翻墙来暗算宋俭,所以这箭绝不会是真凶射出来的,可见真凶后头还有人,动手暗算宋俭,莫不是怕宋俭泄露什么。

    追了一晌,对方果然渺无踪迹,他担心箭上喂了毒,忙又折回去,金吾卫们已经把箭矢剪短,背起宋俭埋头飞跑,蔺承佑提气追上前,仓皇中一瞥,果见宋俭面若金纸,他心道不好,忙从怀里取出一粒清心丸给宋俭喂下去,随后将宋俭挪到自己身后,提气狂奔起来。

    “我带你去尚药局找余奉御,他最善理毒,一定会有法子的。”

    宋俭伤得很重,一味低低地咳嗽,良久,他勉强笑了笑:“不成了,我猜是那人幕后之人动的手,一旦射中了,绝不可能留下活口。再说即便我能活,也逃不过朝廷的重责,我只是……只是舍不下大郎和大娘,阿娘没了,如今阿爷也因为被心魔所困,无端枉送了性命——”

    蔺承佑喉结滚动,断喝道:“你虽犯下了重罪,但圣人心地慈厚,弄明其中原委,或可酌情减免刑罚,只要活着,万事都可以想法子,真要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宋大哥,你看在大郎和大娘的面上挺一挺。”

    第79章 【捉虫】降魔

    宋俭陡然沉默下来。

    他像是被蔺承佑这话激起了一线希望,又像在思量着什么,往后一段路,蔺承佑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蔺承佑知道自己的马就拴在前方某条窄巷里,不远,再往前纵过两条街道就能上马了,然而,箭上喂的毒显然性子极烈,才迎着夜色奔袭了一会,宋俭的气息就骤然弱了下来。

    蔺承佑心急如焚,到了生死攸关的当口,一个人的意志力往往胜过一切,情急之下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激宋俭,这时候宋俭却主动开了口:“我没见过那人的幕后主家,但我猜是个男人……有一回我去找那人时,因为事先未禀告,那人没来得及做应对,房中居然还藏着一个人。我一进入房中,就听到有人离去的脚步声,是男人的靴声,内力在我之上……”

    他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这位幕后主家能耐不小,单是取胎这一局就排布得天衣无缝,倘若不是那日偶然有证人闯入现场,估计连……连世子也会认为那贱人的死只是连环杀人案的一环,我也是觉得不会露出破绽才……才答应加入……那人估计猜到我今晚会来夺镜,自己抽不出空,只好把这消息透露给了那位幕后的主家,所以他们才来得那样快……”

    蔺承佑颔首。

    他心知宋俭这时候话说得越多,内力只会流失得越快,虽说很想追问下去,却按耐着不再发问。

    宋俭默了默,笑起来声音有些嘶哑:“往日我与世子打交道不多,只知世子聪明倜傥,今晚这一遭,世子的为人委实……委实让宋某钦佩,可恨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我与那人算是……算是各取所需,我防着那人,那人也防着我,但我知道,那人每逢初一和十五必定不在,我猜这两日那人需与幕后主家共谋大事,你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没准能查到什么。”

    蔺承佑:“有什么话到了尚药局再说。”

    宋俭却苦笑道:“我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怕等不到尚药局再说了。”

    蔺承佑神色微变,双目一盲,意味着毒素已经蔓延到了脑中,哪怕余奉御即刻施救,也是凶多吉少了,可他依然没有放缓速度,反而越纵越快。

    夜那么黑,去往尚药局的路那么长,再怎样搏命,终究博不过天意,才掠过一座坊墙,就感觉宋俭的气息已经微不可闻了,蔺承佑胸口直发凉,宋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凄凉地笑了笑:“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是我阿爷,有句话想请世子转告我阿爷:‘儿子走火入魔死有余辜,今夜这一走,日后不能再在他老人家膝下尽孝了,儿子愧悔难当,只望他……他老人家保重’。我袖中有对木偶小人,是前些日子在外头给大郎和大娘定做的,白日取回来了,本打算晚上带给大郎和大娘,现在也只能拜托世子了……”

    蔺承佑忽道:“宋大哥,把贞娘的生辰八字和她殁日的具体时辰告诉我,我来想法子。”

    背后原本是一片寂静,此话一出,宋俭的呼吸猛地粗重了几分,仿佛不敢置信,颤声道:“有法子么……”

    忙又道:“……贞娘……她是庚戌年六月十一日巳时初生人,殁日是辛未年七月初二酉时末。”

    记得这样清楚……蔺承佑点点头说:“有法子,只是麻烦些。伥鬼自身也是鬼类,即便吸食人的残魄,也无法将残魄化为己用,吞食一阵发现无用,就会把残魄又吐出来。我猜贞娘的魂魄仍在长安游荡,不过不能用寻常的招魂术召回来,而是先要打开玄牝之门……”

    而且世上没有哪个道士会愿意赔上自己的修为帮人拼凑魂魄,但比起放任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永生永世无法投胎,损个一两年修为又什么,师公和阿娘若是在场,也会这样做的。

    只不过这种大法术历来只有师公一个人能排布,如果师公近日回不来,那就只好像上回招安国公夫人的魂魄那样,由他就和圣人一起做。

    宋俭失神地听着,虽说没吭声,呼吸却益发急促,蔺承佑心里越来越凉,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宋俭能屏住最后一口气,靠的是一腔与妻子重聚的执念。

    听完蔺承佑的话,宋俭似乎欣喜若狂,连说了三声好:“那就……那就拜托世子了……若是贞娘的魂魄找回来,务必引我和她的魂魄相见,我和她约好了要……要……”

    肩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蔺承佑刹住脚步:“宋大哥。”

    无人应答。

    宋俭已经断气了。

    蔺承佑在原地默然伫立半晌,缓缓把宋俭从身后放下来,把尸首放在地上,低头哑然看着。

    宋俭的双眸仍睁着,嘴边却凝结着一丝笑意,笑意透着几分畅快,仿佛终于得偿所愿。

    静默片刻,蔺承佑摸向宋俭的衣袖,把两枚小木偶取出,对着宋俭的尸首,把先前没来及说完的话郑重说完:“好,我答应宋大哥。”

    背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金吾卫们终于赶上来了。

    蔺承佑缓缓直起身,对金吾卫道:“把宋俭的尸首护送到大理寺。”

    ***

    滕玉意坐在桌边看书,那本《琴诀》已经被她翻烂了,这本手抄的残卷是阿姐离寺前落下的,书名早磨得看不清了,内容却很有意思,里头记载着各类古老的梵经典故,叫人一看就着迷。

    不知不觉翻完大半本,滕玉意扭头朝敞开的轩窗看去,院落里寂寂无闻,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三月过去了,今日是四月初一,这是每月一次的月朔日,连月色比平日幽暗许多。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话。

    其实不只今晚,这两日寺里都异常安静,白日除了定时到前头去用三餐,剩下的时辰几乎无所事事,滕玉意不愿闲着,只好来回练习蔺承佑那日教她的轻功,两日下来,倒是小有所成。

    头两日绝圣和弃智只要得空就来寻她,三人坐在梨花树下的石桌旁,一边闲聊一边吃点心,两人对她说,他们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但师兄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何事,只要记住真凶一心想谋求月朔童君就是了。

    到了今日,连绝圣和弃智都不在寺里。

    滕玉意知道,别人没法差使他们两个,绝圣和弃智被调走只能是蔺承佑的主意,她暗猜他们同师兄去了同州,就不知凶徒落没落网。

    滕玉意这边托腮沉思,那边碧螺和春绒也都忙活完了,一个打着呵欠过来帮滕玉意铺衾被,另一个把滕玉意明日要穿的衣裳鞋袜熨好了挂起。

    “娘子,该睡了。”

    滕玉意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时看到春绒手里的香囊,忽然想起前日几位小娘子结伴去云会堂用膳时,路上彭二娘兴致勃勃把自己新配的香囊拿出来给她们瞧,香囊传到段青樱手里,段青樱非但未夸赞,反而像是闻到了极为难闻的东西,猛地把头扭过去。

    这下不只彭二娘尴尬,旁人也觉得失礼。

    那次之后,段青樱便称病只在房里待着,再也没去过云会堂。

    段青樱的种种举止在滕玉意看来,简直不能更古怪了。

    又想起蔺承佑那晚的表情,也不知蔺承佑发现了段青樱的什么秘密,居然死活不肯透露。

    倘若段青樱只是中了邪,没必要藏着掖着。

    春绒一再过来催促,滕玉意只好若有所思朝床边走,走着走着,脑中突然蹿出个念头。

    记得那日段青樱也是莫名其妙发呕,姨母看了,就说她当年怀孕时也是如此,看着像伤风,闻什么都爱呕吐。

    滕玉意头皮一炸,段青樱该不会是有了身孕吧,暗自在脑中把段青樱连日来的种种异常串起来一想,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难怪蔺承佑欲言又止,想来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人前讨论一个小娘子未婚有孕的事。

    滕玉意心啵啵急跳起来,忽听夜空中欻然发出一声巨响,有点像猛兽的吼叫声,又像是沙场上的擂鼓声,大若雷鸣,阴森异常,重重击到人心上,让人浑身发寒。

    滕玉意一惊,春绒和碧螺也吓了一跳:“那、那是什么动静?”

    却听外头传来脚步声,端福显然已闻声赶来:“娘子!前头似乎有异动。“

    滕玉意当机立断穿上外裳和披风,把小涯剑藏在袖中,率先拉开门跑出去:“出了何事?”

    端福盯着寺庙上空那诡异的白光,神色越来越古怪:“不知,老奴已经让长庚去前头看了。”

    等了一会,外头的小径又响起脚步声,院墙上空火光晃动,来人似乎不少。

    “娘子!”是长庚的声音,“明心法师来了。“

    下一瞬就听到明心的声音:“滕檀越,耐重闯入了寺中,快随贫僧走。”

    春绒等人大吃一惊,滕玉意拉开门,来人都是熟面孔,除了缘觉方丈的两位座下大弟子,还有那日在玉真女冠观帮着降魔的各家道观的道长,几位道人像是临时到寺中来帮着降魔的,个个都神色紧张。

    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有吓得瑟瑟发抖的彭大娘、李淮固等人,段青樱披着大披风,连眼睛都挡在帷帽下方。

    细细扫了一圈,没看见绝圣和弃智,也没看到见天和见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