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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谢熙被问住,想了片刻后只垂头回避陆徜的目光,胡乱道“袖箭……扔在窗下……我当然是穿过竹林回的房间,窗户……我躲在左窗下……”

    这次陆徜还没回答,众人就只听“砰”一声清脆的瓷裂音。

    赵景然怒掷桌案上的青瓷茶盏,青瓷迸裂,茶水四溅,他怒道“谢熙!你可是堂堂永庆侯世子,未来是要袭爵的人,你不思报效国家,孝敬父母,光耀门楣也就罢了,竟还做出这等枉顾礼法之事,在书院与罪臣之女苟且,与她互相包庇遮掩?这可是桩命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谎,不仅罔顾国法为其做伪证,干扰办案,甚至自认凶手,包庇真凶!你这般行为,可对得起你的父母亲族?吾不知永庆侯如何教出你这样的世子来,待吾回京,必定会将此事如实上奏父皇。这永庆侯爵位,你们若是不想要,便归还朝廷!”

    谢熙这时方惊醒,自己所为祸及家中,还想再辩解什么,只是赵景然已经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挥手令人将二人带下。

    等那两人被押下后,陆文瀚才劝道“殿下息怒,此案容后再审,您在书院快一天了,还未尽粒米,不如先歇息歇息,用些饭食。”

    赵景然气还未顺,当下沉沉坐回椅中,陆文瀚又温言朝陆徜与明舒道“你二人也辛苦了一整天,去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明舒觉得这陆大人的脸,变得着实快,一会和煦如春光,一会阴沉如凛秋。

    “陆大人,殿下,可否将袖箭箭筒与箭简借予学生一观?”陆徜却道。

    陆文瀚点下头,侍卫送上袖箭,陆徜拈起箭简在手中轻轻一转,似乎想到什么,道“学生想带着袖箭回案发现场看看,不知可否?”

    “有发现?”陆文瀚好奇问道。

    “学生不能确定,但此案不论是唐离还是谢熙所为,都有说不通之处,我想再回去看看。”

    “我也去!”明舒马上道。

    “你不饿吗?”陆文瀚问明舒。

    “饿,不过还能忍。”明舒老实道。

    “哈哈,你这孩子倒是实诚。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年轻真好……”陆文瀚说着露出几分怅惘神情,很快又回神,道,“去查吧,殿下与本官很期待你们的发现。”

    “谢谢陆大人!”兄妹二人异口同声。

    陆文瀚看着两人远去背景,久久未收回目光。

    ————

    出了崇明堂,看着已然泛灰的山色,明舒才知时间已不知不觉近晚。

    这惊心动魄的一天哪。

    “阿兄,你突然带着袖箭要去案发现声,可是发现了什么?”明舒与陆徜并肩而行,好奇问道。

    “你不先去吃点东西吗?”陆徜怕她饿着。

    明舒的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心急,不想浪费时间。”

    陆徜盯着她片刻,从衣袖里慢慢掏出了一颗饴糖来“垫垫。”

    明舒眼睛大亮,接过糖问他“阿兄怎么带着这个?”

    陆徜径直朝前走,只道“你猜。”他不吃糖,早上出门时看到桌上有两颗糖,心里想起她,就神始鬼差地收到袖里,在三皇子跟前侍候,她饭食肯定不能准点,这糖兴许能派上些用场。

    不想,真的用上了。

    “阿兄也学人卖关子了?这有何难,你又不嗜甜不爱糖,这定是给我备的呗。”明舒含着糖,含糊道。

    瞧她含着糖美滋滋的模样,陆徜翘起嘴角。

    他了解她,她又何偿不了解他呢?

    二人走了一会,就到环涛馆外。馆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侍卫守着,陆文瀚派了个人陪着他们两同来,那人与侍卫打过招呼,侍卫就放明舒与陆徜入内。

    杨子书的尸首还等着仵作来勘验,现场也等着开封府的捕快勘察,因而一切都还保持原样未动,只有被杨子书压在手下的那幅字,已经被收走。

    门窗紧闭了一会,屋里的气味复杂得让明舒胸口阵阵翻滚,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缓过这劲,与陆徜一起踏入屋内。

    一进屋,陆徜就先支起已关闭的窗,人先走到窗边,以帕捏着箭简,将箭简装回箭筒,再手执箭筒矮身蹲到与窗棂同高的位置,朝着杨子书的方向瞄准。

    明舒退到一旁静静看他,他左右瞄准了片刻,放下手闭眼歇了歇,这才再抬手重新瞄准。

    这一次,他速度很快,抬手,瞄准,按下括簧。

    咻——

    袖箭从箭筒内飞出,并没朝着杨子书的方向飞去,却偏向大门去了。

    恰好“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押谢熙退下的宋清沼回来听说他们来环涛馆调查,便也跟过来,不想进门就遇暗箭,也是惊呆。

    明舒霍地站直,叫了声“小心!”

    陆徜也直起了身子。

    所幸那箭“咻”地越过宋清沼,撞在木板上后又“咚”一声落地。。

    虚惊一场,明舒吓得心头直跳,抱怨陆徜“阿兄,你要试箭早点说,差点被你吓掉魂!”

    陆徜上前将箭简捡起,又仔细查看箭簇在木头上留下的痕迹。

    明舒见他不说话,只好朝宋清沼抱歉道“宋公子,对不住,你没事吧?”

    宋清沼进了屋,摇头道“我没事。我听陆大人说你们来此调查,所以也过来看看。”语毕想起前两次和明舒因为谢熙而起的小争论,他道,“明舒,对不起,我没想过谢熙他糊涂至此,前两日还与你……”

    明舒一听他提起前两日,后背就发毛,可不能叫陆徜知道自己私下和宋清沼接触,因而马上道“过去了就别提,谁都想不到的事,况且站在你的立场维护自己的好友也没问题,别提了!”

    她说着看了眼陆徜,正好对上陆徜微冷的眼。

    陆徜盯她——似乎只有他注意到,宋清沼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那声“明舒”听起来实在让人不悦。

    宋清沼听了明舒的话点点头,不提前事,只道“我过来是想和你们一起调查的。”他说着顿了顿,又解释道,“不是想为谢熙脱罪,只是心中觉得此案尚有许多疑点未解,不论是谢熙还是唐离所为,都仍有说不通的地方。”

    “我懂。”明舒道,她和陆徜也是一样的感觉。

    “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宋清沼诚恳道。

    呃?加入他们?这就……

    当着阿兄的面,明舒可不敢点头,便望向陆徜。陆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尸首旁边,正拿着袖箭箭简比对杨子书颈上伤口,听到这话,他转过头来,看着宋清沼面露微笑“宋兄愿意出力,在下求之不得。”

    明舒忽然间就觉得,阿兄这笑,和那位陆大人的笑,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搁在杨子书那死人脸旁边,有些瘆人。

    “陆兄言重了,多谢二位。”宋清沼抱拳致谢,又问,“不知二位有何发现?”

    陆徜收起笑,起身道“杨子书颈上的伤口,不是一次造成的,起码扎了有两次以上,伤口比箭简要大上一些。”

    白天发现尸首时人才死去没多久,血还未凝固,伤口被血水泡着,并不明显,现在血液凝固,就很容易比对了。

    此话一出,明舒和宋清沼都惊诧非常。

    “什么意思?这袖箭不是单发吗?就算不是单发,两次同样射中一个位置,这可能性也十分之小。”宋清沼马上道。

    “阿兄,按你的推测,杨子书可能不是被人从窗内射进的箭杀害的?”明舒也很快道。

    陆徜点点头,举起手中袖箭,又道“你们掂掂这袖箭,它除了比普通袖箭要精巧外,也比普通袖箭要轻,这意味着袖筒内部构件都打造得很轻薄,这么轻薄的组件势必不会发出太大冲力。我刚才试过这袖箭,它的威力比普通袖箭要小许多。”

    他说话间将袖箭交到宋清沼,继续道“袖箭这东西,本就是贴身暗器,对战时近身偷袭使用,一般袖箭射程不过二三十步,这支袖箭还要打个折扣,而越到到射程末尾箭力越微,你看我发出的箭,连木头都扎不进,足证此袖箭只是精巧,威力不足。同样的,如果凶手是在窗口发射,从窗口到杨子书所坐这段距离,袖箭不可能尽根没入他的脖颈。”

    经他一解释,明舒与宋清沼豁然开朗。

    陆徜却没停,仍在道“此其一,其二,从窗口到杨子书坐的位置可有段距离,要以袖箭射杀杨子书,凶手若非箭艺高手,怎么可能做到一箭入脖?这种百步穿红靶的准头,谢熙可有?”

    宋清沼摇头。他们这些世家公子,虽然也从小习武强身,但和真正行武出生的人,还是隔着很远距离。

    “那唐离就更不可能了。按照张松、彭国所言,前两天谢熙才教唐离使用此物,不会是她,亦或不会是她躲在窗下射杀杨子书。”明舒道,“阿兄你刚才说,杨子书脖颈伤口比箭简要大,所以……你怀疑杨子书不是被人射杀,而是被人入室后从后背偷袭,以手握箭扎颈?”

    这样也才能解释,为何杨子书面目狰狞倒在桌上却一声惊呼都没发出,应该有人捂住他的口鼻阻止他求救。

    而唐离并没这种力气。

    “若是如此,竹林内没有留下脚印也说得通,那箭筒遗弃的位置,也许并非凶手逃离现场时留下的,可能是预先扔在那里的。”宋清沼道。

    陆徜点头。

    这几点分析,几乎推翻了他们先前所有推论。

    “如果不是通过竹林逃离环涛馆,那还会从哪里走?还有什么路……”明舒自问自思,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自己的小册子蹲到地上。

    “你做什么?”宋清沼见她一页又一页从小册子上撕下纸页,不禁奇道。

    只闻“嘶啦”数声,明舒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画的所有布局图全都撕下来,一张张拼到一起,很快拼出了松灵书院全貌。

    他们的确都忽略了一个地方。

    “确实不止竹林境,还有一处地方……但那人,是怎么办到的?”

    明舒喃喃着,陷入沉思。

    第39章 凶嫌

    “你在看什么?”陆徜问道。

    他与宋清沼已经走到明舒身边,同时俯头往下看,可明舒并不给他们看清楚的机会,自己又呼拉拉一下子把撕散的纸页一张张收起来。

    “我在找有没别的可能性。”明舒头也不抬道。

    “什么可能性?”宋清沼好奇问道。

    明舒起身,把小册子往怀中一揣,笑嘻嘻道“等我证实后再告诉你们,你们在这等会。”

    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陆徜跟了过来,被她反手推开。

    “你们别跟着我,在这等着。”她兴冲冲跑出门,回头又道了句,“阿兄很聪明,我是你妹妹,我肯定同你一样聪明,咱们就比比,谁先找到破绽!”

    陆徜激起了明舒的好胜心,她跃跃欲试,想同阿兄较量一番。

    陆徜和宋清沼闻言俱是一愣,明舒却已经跑没了影,待二人回过神,屋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

    少了明舒,陆徜和宋清沼突然陷入莫名的尴尬境地,彼此似乎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二人对视两眼,皆收回目光。宋清沼开口打破沉默“令妹的性子,真是……”他想夸明舒,可开了口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想起她平素所为,唇角微微勾起。

    陆徜转回身,并未附和宋清沼的话。

    关于明舒的话题,他一点都不想与宋清沼谈。

    陆徜沉默寡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宋清沼并不在意,同为优秀的人,他对陆徜既有角逐之意,也有惺惺相惜之心,又因为他是明舒的兄长,宋清沼莫名有股将他视作长辈的错觉。

    “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宋清沼又道。

    “不管她发现了什么,我们查我们的。”陆徜又绕回尸首旁边,抬手凌空做了模仿凶手杀人的假动作,道,“如果是有人这么将袖箭刺入杨子书颈中,连刺两箭,血应该喷溅而出,凶手身上应该沾染杨子书的血液才是,那血衣去了哪里?”

    “派人搜搜唐离与谢熙的房间及附近区域,看看能否发现线索。另外此地是殿下参观书院的动线,是一早就定好的,但书院事先并没将动线知会众人。按目前所推,凶手挑中环涛馆犯案,必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虽然我们暂时不知原因,但亦可从此处着手,调查近日负责此地洒扫事宜的杂役,兴许会有发现。”宋清沼思忖道。

    陆徜认可他的想法“言之有理,那么我们分头行事,有劳宋兄前去查问众人,血衣交给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