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深深地吸一口气, 将体内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暴戾因子都压回去, 手指碰了碰额头,引得疼痛无比。韩五华刚刚的杯子是想要扑面盖上来的,好着躲开了大部分,否则玻璃片渣飞到眼睛里的后果可就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打了抑制剂后的暴走病人忽然安软下来, 双目无神, 很多护士用力去掰开他手里被自己握碎的玻璃渣,梁仟则是在第一时间走到青年身边,墨瞳低沉地想要去触碰他的额头,遭到对方的避开,皱眉道:“阿柠, 去包扎一下, 检查是否还有玻璃碎片。”
戏柠舟回视梁仟极其认真的表情,他眼底那些冰冷很好地收住了, 于是青年顺从地点了点头, 在男人极其小心的动作下离开了这间病房。
等处理好了伤口, 戏柠舟就戴着耳机, 坐在处理室的门口等梁仟。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生气了, 他开始处理伤口的时候这男人就去外面沉着脸色打了一个电话, 然后就来了一大堆人,看态度多多少少都很畏惧的样子。戏柠舟所幸懒得管,估计是幼稚鬼不太想放过这个医院里“不称职的”护士和医生。
里面的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话, 戏柠舟摘下一只耳机, 偏头听了听, 并没有听到男人带有磁性的声音,所幸继续戴上耳机,用金色的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α(阿尔法)区,戏先生?”
“给我查个人。”青年依靠在医院不算舒适的座椅上。
“请说。”
“这人姓韩名五华,海阜户口,但是是在后期转的。查清楚他自从十一月十三号住在海阜市人民医院开始,所有人的探望记录。”戏柠舟耳机里传来对方轻微的呼吸声,“啊,也许对方没有打记录,问问组织上有没有人在这里工作,查清楚告诉我。”
“……好,记住了,戏先生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戏柠舟废话都不说,直接按下了挂断电话的红色按键,耳机里继续刚才没有播放完的单曲循环,他闭上眼睛,额角上还有些裂痕,不算很严重,擦破点皮,玻璃碎片插入的深度也不算太难以忍受,唯独让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好。
他有时候觉得,身边的人是不是都有病,每次那些莫名奇妙就动手打人的暴力分子,遇到谁都不暴走,一遇到他就上家伙,每次都朝头上打。
而且之前和韩五华的谈话实在让他找不出任何触发他神经的问题。这里是海阜,不管从睦城来的他们究竟是不是这个破案关键的核心人员,他都不可能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进去。海阜给他熟悉的场景太多了,不管以前那些“朋友”有没有从神经病院里跑出来,有没有找到有一个和西婪十分相似的人,他都不希望再次遇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对面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男人抱着自己的小女儿从里面走出来,小女儿似乎刚刚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整个人都哭得有点累,阉巴巴地贴在她父亲的肩上。她的父亲眼中满是温柔,穿着西装革履,抱着女儿还帮她背着她粉色的小书包,似乎看到了对面坐着的标志青年,父亲还很有礼貌地朝戏柠舟点了点头。
青年的脑中一痛,忽然皱眉弯腰将自己的身体圈起来,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耳机中的音乐正如被忽然充斥的耳鸣给赶跑,脑中炸痛,痛得视野都变得有些昏暗了。
“唔……”
——【“真勇敢!下次打针再不不哭的话就带你去吃门外阿姨卖的糯米饭好不好?”】
——【“不可以哦,你不可以掉眼泪的,你应该一直笑着,就像其他的小朋友们一样对不对?”】
——【“只是断了一根手指而已,又不是失去了一双手,你还可以练的,你那么聪明,这算什么?”】
——【“继续啊,继续啊!这个音符错了!又错了!不、不,我要的不是这种效果!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弹!”】
——【“……”】
——【“婪婪,你该笑啊,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你可以笑着上台,等你拿到了奖,我们就可以不住在这里了!你笑啊!这算什么表情!你给我笑啊!”】
滚。
滚开啊。
这是谁的记忆。
滚啊。
“喂。”
“喂?你还好吗?要不要叫医生?”
脑中那些忽然冒出来的阴影被驱散,那个人的身影被撕裂开,医院白晃晃的灯光让戏柠舟的视线从昏暗变得清澈,他看见眼前那个抱着女孩的男人较为担心地看着他,见他清醒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身边的小女孩站着,也睁着一双眼睛手指怯怯地拉着青年的衣角问:“大哥哥,你还好吗?”
不是他们。
幻觉。
都是幻觉。
戏柠舟忽然挣开了小女孩拽着他的手,将手机放在兜里,披上外衣就从侧边跑开,他没有说话、没有看清男人的脸,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头部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那是谁的记忆?
为什么记忆里有那个人的影子。
不会的。
记忆里的那个不是他。
那个时候,和那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是笑着的。
他很开朗,比任何阳光少年都还要开朗。
那个不会笑,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人不是他!
“呼、呼呼……咳咳、咳……”青年一口气跑上了顶楼,他喘着气,身体不适合剧烈运动,那缺氧的感觉让肺部提出轻微的抗议,医院楼顶的冷风带着小雪飞舞着,挂在人脸上,蹿入人的衣服里。
戏柠舟双手的筋骨凸显,他低垂着脸,冷汗从额头上掉下来,他的双瞳睁得很大,放粗的瞳孔透过黑色的美瞳露出一份深蓝,他的心脏在以不正常的频率跳动着。很快冷风将他的面孔抚得生冷,使得他的耳鸣渐渐安静下来,耳机里又浮现了那首单曲循环的英文歌。
青年安静下来,他在顶楼找到张椅子,也不顾干净与否就坐下来,他闭上眼睛整理呼吸,然后狠狠地笑出声。不过笑声很轻,在风大的医院楼顶很快被风吹散。
你本身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不管时间隔了多久,那些铭刻在记忆里的东西不会改变,西婪是怎么样拿起刀的,他又是怎么样杀死一个无辜至极的人,他的手上沾满了属于那些可怜人民的鲜血。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个被他折磨至死的人,他无法描述那种快感,当看到他们深受痛苦时的快感,他要比任何一个魔鬼都恐怖——他赞美这种艺术,他将这些表情、痛苦、嘶喊归为他偏爱的钢琴曲,将它们谱写成举世闻名的篇章。
看吧,那些欣赏着他作品的人,不也是在欣赏着这种变态的艺术吗。
戏柠舟将眼睛放在自己这双天生就用来弹钢琴的手上,他轻轻举起来,手指间的曲线很好地体现出来。这双手太干净了,没有老茧没有磨痕没有鲜血,他轻轻驱动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上摆出八度,然后跟着弯曲动起来。
他听得见,蒂娜死的时候,她也应该听见了,在那个地下车库里面,蒂娜的母亲被穿成漂亮的人偶,鱼线顺着她的任何一个关节,当时的背景音乐就是这首曲子。
是他写的,西婪写的。
但是后面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
青年的手指在飞快地交替着,他身前仿佛就放着一架钢琴,每一个音符都被恰当地点出。他谈了一小段,忽然就停了下来,将双手放在兜里,闭上眼睛,吐出一口白雾。
已经够了。
这一生都不想再碰那个东西。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阿笑想要让蒂娜“看着”她的母亲在这种疯狂的钢琴曲下跳舞,跳的是她一直致力的芭蕾,每一个精细的动作就像是被后台的“播音机”计算好了的一样。西婪的音乐虽然一时传出过海阜,但应该在他死后被警局封杀过,不可能流传出去。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知道他前世写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东西。
耳机里的音乐又开始重新播放了,戏柠舟将手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他不知道听着这首英文歌重复了几遍,才感觉到身边有一团热源和一道十分专注的视线。
青年睁开眼转过头去,就对上梁仟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
男人很认真地看着他,却又很无奈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角:“下次不要不等我就随便乱跑了,很疼吗?”
戏柠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梁仟想揉揉他的发,却考虑到伤口问题,终没有动手。男人问:“怎么忽然跑到顶楼来了?”
青年不回答,他只是忽然将双手抽出来,很正经地看着梁仟:“背我,回去了。”
梁仟笑起来,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脸庞,收住眼底那些偏执和疯狂,他顺从地蹲在对方身前,感觉到青年将重心全部都倒在他身上后,挽住对方的膝窝,站起来:“嗯,回去。外面冷。”
戏柠舟忽然将一只耳机挂到梁仟的耳朵上,那在青年背景里一直单曲循环的英文歌接着刚才的词。
——
“……or when the crazies say,
he hates us and they get so red in the head you
think that they're about to choke
god can be f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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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歌叫《laughing with》,歌很好听有时间小天使可以去听听。
最后两句歌词翻译大概是
“或者杀人狂魔说,
他恨我们要我们脑袋开花,
我们可以跟上帝开个玩笑。”
再次强调梁仟可能比戏柠舟还要神经病,他超级超级偏执,说不定以后还会“发病”???
还有要做好戏戏以后真的可能会杀人的准备(虽然作者现在不打算写),毕竟他是个杀人犯,货真价实的高智商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