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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阿右一怔,“青麟山?不就是灵山边上的那连绵的万坟之岗?”

    我颔首道:“我已答应了武娉婷与她同往,就在今夜。”

    阿右大惊失色,“这……万万不可,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身犯险境?”

    我摊手喟叹了一声,“可武姑娘说,若无本宫陪同她便会害怕,她一怕没准就不记得秘地是在那座坟冢之内了啊。”

    “殿下,那武娉婷绝不可信!”

    我笑了笑,“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本宫料事如神么?”

    “纵她所言不假,依公主如今的身子……”

    “本宫有自己的考量。”我截住她的话头,“你速速去找陶主事,命明鉴司三十八影卫协同完成此次行动。”

    阿右似乎不愿领命,轻声道:“若想要三十八影卫倾出,只怕陶主事未必……”

    我从袖口处掏出明鉴司的令牌,递给她,“你拿着这个告诉他,这是本宫最后一次以明鉴司之主的身份下的令。”

    阿右低着头不接,颤着肩问我:“为何要选择明鉴司的影卫保护殿下……殿下大可调动京兆兵马重重围绕青麟山,如此一来那贼子便是有滔天本事,也难伤及殿下分毫……”

    我摸了摸鼻子,提点道:“你可知贼子是谁?”

    阿右愣住,没搞懂状况,“阿右不知……”

    我说:“既不知敌人是谁,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是敌人。”

    不错,我既手握统兵之权,大可告之太子弟弟让都指挥使司出令,此行定然无恙。

    可当年那个凤梨,能自由出入刑部,调派军队追杀君锦之一行人,在朝中显然有一席之地,其实力不可小觑。

    若贸然调军埋伏,提前泄露秘地之所,让凤梨捷足先登,那么我的计策也难以施展了。

    这一点,我想凤梨应当也是料到的,所以不论我如何部署,他都笃定我不敢兴师动众,自然会放开手脚,对我进行正面攻击。

    而我等的,正是这一场正面对决。

    阿右又问:“那为何一定急于今夜……既要埋伏,就让属下先去查探万坟岗的地势部署周全更为稳妥……”

    这一回,我没有回答阿右的话。

    只攒出了一个笑,“一个影卫问了这么多已是逾越了,阿右,听令吧。”

    回寝屋后,我招来柳伯让他吩咐膳房弄些吃的,这几日他见我食不下咽,应是受到了惊吓,故而我话还未完,他老泪纵横道:“老奴定不辱使命……”接着跐溜一声就没影了。

    所以待我挪驾至偏厅,望见足足三大桌天南地北的美味菜肴时,顿时预感自己会不会在见到凤梨时就活活撑死。

    所幸我尚存几分理智,只扒了半碗米饭半只醉鸡半只烤鸭和两条清风鲵鱼后及时收了口。

    然后胃胀到连周神医给我开的药都喝不下,只好偷偷端回房拿去浇花。

    大敌当前,果然还是不能被美食所诱啊。

    想当初煦方刚变成聂然时我就是因吃光了银两才走上了绝路,怎地又重蹈覆辙了呢。

    念及于此我执笔的手不由颤了颤,虽说在面临死亡上我有着丰富的经历与实战体验,但我竟从不知遗书是如此磬笔难书,以至半个时辰都未能交代完想要嘱托太子弟弟的话,最终只得以“姐的音容笑貌会时常绕梁三日,勿思勿怕”潦草收尾,只盼太子弟弟能够耐心读到最后。

    早知今日,当年和卫清衡学习写文章时就应多请教下遗嘱的格式才是,也不至于连一封写给夫君的信都不知从何写起。

    我不知该不该述清事情始末,若是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撒手人寰,实难想象他会否遗恨终身;可若是告之他我是为了除掉风离才走上了这条绝路,他会不会猜到我真正的意图呢?

    我坐在书案前,生出世事无常的苍茫之感,久久无从落笔。

    亥时末刻,阿右如期而回。

    她表示那三十八影卫已然整装待发,其中有十人提前勘察地形,加上她和阿左,至少有三十人将会藏在不同方位处保护我,不管发生什么突发状况都以保护我为己任。

    她一说完阿左就从窗口跳了进来,道:“属下已听从公主的吩咐把那采蜜五花大绑关于府中的地牢之中了。”

    我瞥了他一眼,深沉道:“那就好。今夜有整个明鉴司的影卫都来保护我,你们也莫要过于紧张了。”

    我背对着他们,推开这府邸楼阁的木窗。

    入夜时分的京城逐渐褪去灯火,隔着沉沉夜色看不尽浮沉。

    难得是夜空晴朗,星光洒落在青石长路上,平添了几分静雅。

    然放前望去,长长一排通明的灯笼悬于半空,那些灯笼,那些宋郎生说过在我失踪时他遥望的灯笼,此时此刻映的我心口莫名一窒。

    回眸时彤彤红光落入眼中,闪现出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两年前的那个清晨,我早早醒来,兴师动众的监督礼部将千盏灯笼挂在京城指定的各大街小巷。

    那天,是宋郎生的寿辰。

    我为他画了画,为他在玉龙山庄搭了壮观的戏台,为他装点了整个京都。

    可我尚且记得那时我的心情并不雀跃。

    不日前,他似父皇闹了什么矛盾,忽地对我疏远了起来,甚至搬离公主府住在大理寺中半月不回。任凭我如何伤情伤心,他都岿然不动的视我如浮云,其冷漠比初初成亲时尤甚。

    我想不透他冷落我的理由。

    自陈家村火场逃生之日起,我俩心结已解,恨不能时刻相守,那段日子的浓情蜜意岂会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只可惜当时我一门心思均在调查夏阳侯及青姑诸人之上,待回过神察觉不妥时,已无从得知问题根源出在何处。

    我彻夜难眠,却彷徨不知何解。

    直到翻开棠心簿,看到那片巴掌大的纸枫,才突回忆起十三岁那年在灵山之上,我眼望枫红逐渐枯黄,一时伤感脱口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难得当时伴我在身边的大哥哥没有毒舌的反驳我枫属叶不属花。

    只是在回宫前,他拉住我,摊开我的掌心,将一片绘的栩栩如生的纸枫放上。

    他说:“总有百转千回不退之心,花如是,人亦如是。”

    这样的情话令人难以招架,我久久无法抑制心中的动容,最后才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他嗯了一声,“就当是聘礼吧。”

    我诧异的抬起头,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耳根却是通红。

    夕阳拉长了他的背影,我凝视许久,轻轻的说:“总有一天,我会回你一片全京城最大最闪的红枫。”

    那是年少时的许诺,枫还是那片枫,人还是那个人,可百转千回之后情已回不去最初的纯粹了。

    我决心把那份迟了许多年的礼送给他,作为他的生辰礼物。

    那日,我托他大理寺的同僚将邀他之信交予他。

    我想在当初相遇的地方,让他看世间最美的枫,诉说我藏在心中多年的情。

    我在灵山上等了又等,等到日落西山,终于在不远处弯弯绕绕的山道上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红影。

    他连官袍都未来得及褪下,就赶来这儿应约了,足见他心底始终还是有我的。

    我燃起了手中的烟火,当彩焰在夜空中绽开时,山下京中的灯笼一时点亮。

    火红的笼光星星点点蜿蜒为线,像瀑布流水般倾泻开来,从这处望去,恰恰绘成一片巨大的枫,刹时,天地一片绯红。

    那一刻,我不知怎地,像是一刹那回到了年少时,抚着砰然的心,不知所措的回过身,背对着他。

    直待脚步声临近,停在咫尺的地方。

    我远眺望夜幕下的灯笼光华,“我知道你会来。”

    他没有说话,我想他或许在恼我莫名其妙把他约来此处,遂说道:“今日是驸马寿诞,想来此刻大家都在山下庄内等着贺寿,有些话在那么多人面前我没法说,所以才……”我顿了顿,仰起头,“才想在这儿单独和你待一会儿。”

    他依旧没有说什么,我轻轻道:“好些日子未见,我好像连话都不知该怎么同你说了,今后……你我就会生疏的如同陌生人么?……真不甘心啊,我喜欢了你那么久,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你可知,你我最初相遇的地方是在哪儿么?”我仰头,“正是此处……”

    身后的人微微一动,我拽着衣角,一鼓作气道:“……这些过往,我本不会提及。虽然我偶尔会盼你想起我,但毕竟时隔经年,我害怕即便你听了,也未必愿意为我停留,我害怕你根本从未在意过,那么那段最令我珍视的过往也就化为一场空了……”

    “原本……你我分别后,我遇到了另一个人,险些就要动摇了……”

    “但当你我在陈家村重逢时,你冒生命之险救了我,你甚至不记得我是当年那个女孩,却还能同我说出那番话……”我用指尖拂去了泪,“那一刻,我真的想过,只要能活下来,即便父皇反对,即使遭全天下人非议,即使要我抛弃这公主身份,我也在所不惜……”

    我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曾说过,有朝一日,会回你一片全京城最大最闪的红枫……”

    “难道此时此刻看着此景,你还想不起我是谁吗?”

    那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任他再是迟钝也不难猜出我是小妹妹吧?

    如果当时,在我身后听到这句话的人,当真是宋郎生就好了。

    只不过,当我转过身,却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煦方。

    正是那个还没能记起自己是夏阳侯世子的煦方。

    我瞠目结舌的张开口:“你是煦、煦方?怎、怎么会是你?”

    他一身紫袍素雅,早已不是陈家村时的那番模样。此时怔怔的看着我,却不应我,我不明就里,方才明明瞧见了身着官袍的宋郎生,怎地一个转头就换了一个人呢?

    我心急如焚,正打算绕过他去寻人,却听到煦方淡淡道:“他走了。”

    我止下步伐。

    煦方缓缓转眸,“你说话之际,他就在我们身后的树旁听着,只不过,听到一半就离去了。”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煦方。

    倘若果宋郎生当真未听完就离去,那只能说明,他以为我的话,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

    我颤着声问:“你明知我不是在和你说话,为何不声不响不打断我?”

    熠熠月光下,煦方清隽的面庞冰凉。

    这个人,还是那个在陈家村救过我的煦方么?

    我恍惚了一瞬,“你为何会来京城,为何会在此处……你是,你是故意让驸马误解的?”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我心中虽有疑虑,一想到宋郎生极有可能误解了我负气离去,便顾不上多问,只管径直而去,欲要追上驸马。

    可煦方却一把将我握住,我想我大抵是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心下一软,“煦方,我以为,你会支持我去追求我想要的。”

    他漆黑的眼珠波光流转,“是你说的,对一个人好,不是任由她的心意纵容她的想法。”

    我愕然道:“所以让原本相爱的人因误会而分开,就是你对人好的方式么?”

    “可是他、他对你并非出自真心!”

    我恼道:“你不过是一个记忆全无的外人,凭什么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