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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闹开
    “山伯,我想看看穆蕴今天还不会不会来”,顾明月笑道,“您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再去东面平地吧。”

    “不用”,欧阳山好笑地摇摇头,这些小孩子啊,“只剩一小块没平整,半个时辰就能弄好。吃过早饭我还得去帝京找那顺昌造屋的工匠,今儿个便开始打地基。”

    敲门声这时响起,欧阳山疑惑笑道:“不会真是穆少爷来了吧”,说着走去开门。

    “山伯好”,门开,穆蕴施礼,“我来看翩翩。”

    “请进吧”,欧阳山抬手示请,心里不由嘀咕这穆少爷天天大早上过来也不瞌睡?

    顾明月笑着眨眨眼睛,穆蕴咳一声,对她做了个莫露马脚的手势。

    欧阳山很快扛着撅头走了,顾明月低声对穆蕴道:“你去客房睡一会吧。”

    虽一夜没睡,但穆蕴并不觉得累,挽起袖子道:“我还是劈会儿柴比较好。”

    顾明月看他精神还好,就不再坚持,大清早跑到自家睡觉,被她娘知道,恐怕对穆蕴的印象又要不好了。

    顾氏对日日一到的穆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出来就看见自家女儿蹲在旁边一段一段给续木头,两人劈个柴也好似在做特别有趣的事情,她只得摇着头去厨房吩咐丫头们做早饭。

    倒是顾灿,捧着下巴蹲在顾明月旁边叽叽呱呱说许多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

    顾明月突然想起,顾灿已经快五岁应该开蒙了,吃过早饭就跟母亲说说吧,他总这么漫山遍野地玩也不行。

    早饭后顾明月跟她娘说起此事,顾氏笑道:“你爹早和你三叔说了,过了八月十五就送灿儿去学堂。”

    爹娘有安排,顾明月便不再关心此事,正要转身回去,就听她娘疑问:“照玉,翩翩的褥子怎么撒上水了?”

    顾明月看着照玉抱出来的褥子干笑两下,继而自然道:“我早起想喝水,没端好一杯都撒在床上了。”

    照玉看看小姐,忙点头附和:“就是这样的夫人”,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若不是撒上一杯水,褥子也不能湿成这个样子。

    “拆洗了吧”,顾氏向照玉摆摆手,“把里面的棉套搭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晾去。”

    照玉答应,抱着褥子走开。

    顾氏对女儿道:“都是大人了,以后喝水吃糕点的都不要在床上。”

    顾明月应是,转头对上穆蕴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她回给他灿烂一笑,穆蕴微怔,眼中宠溺的笑意也更加明显。

    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顾氏暗里嘀咕想当初自己和翩翩她爹都定亲两三月了,也没像他们两个这样,晚上得说说女儿让她注意些。

    这一上午,顾明月和穆蕴在后院摘熟透的西红柿,处理西红柿种子。

    因为穆蕴昨晚一夜没睡,吃过午饭顾明月便早早地送他回去。

    有内力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走出家门顾明月就前跳一个坑洼后跃一个小土堆儿的,专挑路不平的地方走。

    穆蕴轻轻松松走在她后面三四步远的距离,被她如此好动的模样感染得频频发笑。

    顾明月听到他的笑声,回看他,一时不察被小土堆边上的树枝勾住了裙角,顿时脚步趔趄。

    “小心点儿”,穆蕴忙闪身上前扶住她的腰,略带严肃地叮嘱:“不要仗着有轻功而粗心大意。”

    “我知道”,顾明月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很好玩,没有粗心大意,刚才绊住也是因为看你。”

    “翩翩,你的小嘴越来越甜了”,穆蕴低头眯眼嗅闻了下,“让我非常想尝一尝。”

    已经到梅林边缘了,顾明月忙推开他站好,“快走吧,你又没马,还要步行到镇里呢。”

    穆蕴笑着握住她的手,“路上没人时我会用轻功,比骑马还快。”

    到村口这一路上有不少在树荫下乘凉的村人,看见顾明月和她刚定下的未婚夫一起走来,几乎每个人都要打趣道:“翩翩,你家未婚夫来送什么好东西啊?”

    定亲过后,男方除节日到女方家来,平常时候来基本都是家里有什么稀罕东西要送到女方家,此时不年不节,大家便猜想这公子肯定是来给翩翩送好吃或好玩的东西。

    面对类似询问打趣,顾明月皆回之点头一笑,穆蕴同样很礼貌地朝这些村人拱拳,走过去后毫不意外地赢得一片夸赞。

    出来村口,穆蕴握了握顾明月的手,低笑道:“回家吧,我很快就能到帝京。”

    顾明月点头,却是一直看着他走出老远才转身回去。

    穆蕴总是转头挥手,看不清她的面容了,这才大步前行。

    感受着手中还残留的柔软温热,穆蕴有种什么都不管转回去抱着翩翩回家的冲动,相见如此频繁,他却越来越忍受不了没她在身边的时光。

    有翩翩在,穆蕴觉得目之所及耳之所听全都是鲜活有趣的东西,此时,他站在船头,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热闹,却觉得分外无聊。

    船是穆蕴单独包下的,他不习惯与其他人同乘,船家老老实实地划桨,以往总是谈笑不断的客船安静异常。

    听着旁边船上的谈笑声,船家默默摇头,只把船桨越摇越快,不停地错过渔船、商船、戏船,小小的客船驶进帝京西码头。

    穆蕴付钱下船,船家咬咬那足有二两重的银块子,布满细纹的黝黑脸上顿时笑开,看天还早,他便拴好船,走到城门外摆的几个吃食摊边称一斤有甜有咸的炸果子,准备带回去给孙子孙女们分。

    走到惟馨街,未踏进家门,穆蕴看见一群拿着棍子的小厮丫鬟气汹汹地穿过街道直往东走。

    他站住,看向东方,脸上略带笑容。

    皇城在惟馨街东面,位于帝京的最中心处,而在皇城附近都是些皇亲及一二品大员,这群明显自西而来的小厮丫鬟,要到谁家打架?

    穆蕴觉得根本不用猜,他笑了笑,抬步回府时,就见街上又一行人匆匆而过,走最前面的正是杨府老太太。

    果然不愧武将之家,六十多岁的老婆子走起路来竟丝毫不输后面的年轻人。

    “不要脸的女人,表面说给咱们三少守着,背地里竟然和人家有妇之夫偷,理亏的是他们,李家还有脸跟大夫人动手!”

    匆匆走过的人群中,有两个仆妇这样嘀咕。

    穆蕴抻抻衣摆,迈步回家。

    李青偷人的事情发了,李家应该有一阵消停不下来。

    自家老三年纪轻轻便血洒疆场,这么些年,杨老夫人每每想起都要哽咽落泪,她才十九岁就死的儿子啊,来人世一遭什么都没经历就那么没了。幸亏她给儿子定了一个好媳妇,二十二年如一日的守着。

    杨老夫人没有要求李青为她儿子守寡,但没想到她主动提出来,逢年过节还如其他儿媳一般孝敬,杨老夫人真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疼了。

    每每与旁人提起,还赞不绝口。

    哪里想得到,这个口口声声为她儿守寡的女人,早就和一个小小持节郎苏复勾搭在一起了。

    这置她儿子于何地?置杨家于何地?

    派大儿夫妻到他们去李府要说法,李家人竟动起手来。

    如果李青没有说要给自家儿子守着,那她爱怎么偷怎么偷,既然打着给自家儿子守寡的名义赚名声,偷一条狗她也得把这女人给放在火上烤烤。

    杨老夫人冷哼,当即点了十几名有功夫的丫鬟小厮前去帮忙,而她拄着拐杖带另一拨人稍后跟上。

    谁都没有权利要求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儿为死人守寡,当初她怎么劝李青的,李青又是怎么说的?

    往自己脸上贴那么多金,借他们杨家那么多好处,背后还偷着男人,她怎么不上天呢!

    杨老夫人怀着满腔怒火到了李家门前,拨开混战的人群,指着站在府门内试图跟杨家人讲道理的李老夫人就破口大骂起来。

    李老夫人不是弱的,但她们家理亏,女儿做错事在前,对杨大夫人动手在后,尽管她气势强硬地辩解,还是很快落于下风。

    杨老夫人却半点就此放过的意思都没有,朝李府连呸几声,指着李府匾额下镌在花岗石上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八个大字冷嘲不已:“养出这种说一套做一套,什么好处都想捞到手里的女儿,你们也好意思称积善之家?别腌臜这几个字了。怪不得苏复一个小小七品京官,能过得那么滋润,你家闺女花多少钱养这个面首啊?容德绣庄能做到今日这么大,没少用我儿子下过来的聘礼吧?拿我们杨家的前养面首,你李家的女儿可真要脸啊!”

    李家缺那点钱吗?不缺。

    但杨三当年送来的聘礼,还有他特地从张家购来的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以及杨家先祖在乱世积存的一些好瓷好玉,的的确确都被自家女儿收着。

    这些东西全部折算成银钱足有将近十万两,放到谁家都不是个小数目。

    李老夫人气得心头哽血,却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因为听不得杨大夫人嘲笑讽刺而甩过去一巴掌的李青,这时站在混战的人群外,脸色苍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二夫人突然哎呀一声,指着李青道:“年前苏夫人办了个节宴,曾得意洋洋地给众人展示一个前朝官窑出的仕女釉彩花瓶,我当时就觉得眼熟啊。你说,是不是你把我家三弟给你的聘礼中,那对君子仕女的花瓶给拆开送给苏复了?”

    李青不觉后退一步,眼神中有闪烁有愤怒,好个苏复,竟能把她送的定情之物交给他妻子!

    苏复当然没交给他妻子,一直摆在书房里,但苏夫人觉得这个花瓶十分好看,还在瓶底看到前朝官窑的红戳,知道这是个有价值有来历的好东西,便偷偷给当时好几家小官夫人们显摆了,看那些人还总说她是小地方来的!

    “李家养出这种既无耻又下贱的女儿可真是厉害啊”,杨老夫人看见李青神情,本来十分的怒火一小子猛飙到百分。虽然二十二年过去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当初三儿把那对花瓶放到礼箱时的情景。

    她家三儿说:“这个先给青妹赏玩,等成婚以后,我拿仕女她拿君子。”

    儿子的话在耳边响起,花瓶却被李青转送给别的男人,杨老夫人扶着拐杖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连骂十几声“无耻下贱”。

    李青闪闪烁烁,终于跨出两步,向着杨老夫人大声道:“别一口一个无耻下贱,我从十七守寡,一直到今年三十九,还对不住杨显吗?”

    “我呸”,杨大夫人满是鄙视,“你别恶心守寡这两个字了,拿我家三弟给的聘礼送别的男人,你不无耻下贱谁无耻下贱?”

    李老夫人知道不能让杨家抓着此事大说特说,否则她李家的女孩子要比顾家那些女孩的名声还臭。

    “当初我们青儿和你家杨显未拜天地…”李老夫人捣捣拐杖,话没说完就被杨老夫人截了过去,“你这话不对吧,与牌位拜的天地就不算了?既然骨子里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当初就不该作那妖儿,没得让人笑话”。

    李府门前虽然没有被看好戏的人围住,但周边几个府门里时不时探出一个小厮丫鬟的脑袋,这时还传来两道憋笑声,李老夫人登时被气得呼吸短促,脑中蒙蒙的趔趄两步。

    旁边的大丫鬟惊呼,忙扶住了喊夫人小姐。

    李大夫人让丫鬟们扶老太太回去休息,李青眼眶通红地指着杨家众人:“我娘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大哥回来饶不了你们家。”

    杨大夫人嗤笑道:“谁也不是被吓大的,你兄长是有不少军功,我们杨家也不差,你们不说理,动武的话我们可不会怕。”

    “青妹,回家吧”,李大夫人上前两步,对那些还在和杨家下人打着的下人们道:“都给我住手”,随即朝杨老夫人施一礼,“老夫人也别堵着我家门口叫骂了,等宿宽回来,自然会到贵府给你们一个交代。”

    杨老夫人哼道:“还算你们府上有个明白人,待那李度归来,让他把我家给那荡妇的聘礼亲自送还,我们便不斤斤计较,还可以放那荡妇拿着和离书自由婚嫁娶。”

    李青被杨老夫人如此侮辱,顿时气得双手颤抖。她当初的确是真心实意为杨显守寡,但都二十年了,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得承受这么难堪的辱骂?

    李大夫人知道这事情是李青不对,杨老夫人说这些话时便一直沉默不语。

    李青想嫁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杨府翻脸那是他们不通情理,再者家里还有夫君给她撑腰,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而之前杨大夫人堵在门口嘲骂,正是为了让他们李家颜面尽失,她竟然还动手伤人!

    李大夫人摇摇头,幸亏她的小女儿已经定下亲事,否则只怕要因她这个姑姑的糊涂事而被人挑拣。

    好容易送走杨府的人,李大夫人转头就见李青指着她说“只会和稀泥”,李大夫人不在意地笑笑:“我不和这个稀泥,还任由他们一直在外叫骂?杨家的女人不好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了,有功夫说我和稀泥,你还不如快到苏府和那苏夫人好言几句,省得她到处败坏你名声。”

    说完,李大夫人拿手帕掩着嘴走了。

    李青被臊得满面通红,咬牙道:“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还让她去和那个粗鄙妇人好言?若不是她跟踪苏复又当时地大声嚷出来,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回到房间,李青便叫来大丫鬟耳语几句,大丫鬟迟疑片刻,点头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

    房里安静下来,李青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愣愣不语。

    经过杨家在李家大门口那一场混闹,各府里茶余饭后都在有声有色议论李青偷人之事,谁想到第二天就爆出苏复要休妻的消息。

    听说苏夫人宁死不走,好些人碰面后全都会默契地摇头道:“听说了吗?…又一个灭妻的穆重啊。”

    当初穆重办那事,众人都只是私下议论,并没有他灭妻的切实证据,更多的是闲来无聊捕风捉影而谈。

    毕竟穆重可不像这个苏复,明明白白地提出休妻。

    如今苏复捏些莫须有的罪名要休妻,顿时成了帝京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而李青以为大家都去关注苏家的事情,她就没事了。

    苏复是个男人,不怕这些流言,他又不是宠妾灭妻,谏官想弹劾也无从下手,即便是有人弹劾,一个小小七品官的后宅私事,皇帝和议事处恐怕都懒得管呢。

    哪里会想到,因为前面有一个臭到茅坑里的顾幽雁,立时让众人把她与顾幽雁并未一类人种。

    比起苏复遭到的非议和嘲笑,李青这里只多不少。

    …

    晚霞铺满西方半边天空时,下到十几里外的村子里看视地瓜种植情况的顾炼乘着轿子回衙。

    想到田里绿油油一片的地瓜苗,顾炼略带疲惫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大人”,轿子还未停下,忠伯已经站起来欣喜道:“您家里来人了。”

    “家里…”顾炼低语,立即叫停轿,下来问道:“都谁来了?”

    “炼儿”,王玉梅和顾概听到衙役跑过来说大人回衙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就快步跑了过来。

    一看见比在家时痩许多的儿子,王玉梅忍不住地鼻头酸涩,上前扶住儿子仔细打量,哽咽道:“怎么痩这许多?”

    “他是来当官又不是来享福的”,顾概侧头,不着痕迹地擦擦眼睛,笑道:“你二叔回去说县里的百姓都夸你,爹就放心了。”

    “爹,娘”,顾炼见到父母同样很高兴,朝县衙内看了眼,问道:“你们自己过来的?”

    “没有”,王玉梅牵着儿子往里面走,“翩翩她舅那义勇镖局到这儿有趟镖,我和你爹趁着他们的镖队来的。”

    “翩翩”,几个月来顾炼第一次把这个名字念出声,他笑道:“她还好吧。”

    “好”,顾概打发给轿夫些赏钱让他们去买酒喝,就跟上来道:“前几天才定亲,男方是帝京人士,长得不错,之前还是个礼部侍郎,不过你二叔二婶说他因为得罪人被罢官了,有点可惜。”

    顾炼只听到定亲两个字,后面的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里一直回环往复地转悠着“翩翩定亲了”这句话。

    “炼儿,你是不是累着了?”王玉梅见儿子脸色越来越白,不由担心对丈夫道:“快叫人去请个大夫来。”

    顾概也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儿,立即转身叫跟在后面几步的丰年,掏出两块银子给他,“请最好的大夫。”

    顾炼恍惚回神,看看满脸担心的爹娘,揉了揉眉心,说道:“爹娘,儿子没事,不用叫大夫。”

    “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说没事?”王玉梅红着眼眶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不知道注意着身体?来时娘都怎么跟你说的,没钱了跟家里说,往前也让人给你捎着钱,咋还瘦成这个样子?咱不能为了当个好官连命都不要吧”。说话间那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

    “你少说那没用的”,顾概呵斥,对儿子道:“回屋躺会儿,让大夫看看我和你娘才放心”。

    丰年早已着急地捧着银子喊大夫去了。

    顾炼心中愧疚,便无声点头。

    回到屋里按着儿子躺在床上,王玉梅叫张妈去把厨房还在炉子上炖着的鸡汤端来一碗,转头看见儿子看着帐顶发愣,她眼中便又是一酸,坐过去道:“炼儿,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不然怎么好好的,才提一句翩翩,就脸色发白?现在看着她才觉得儿子这更像是失魂落魄。

    “没事”,顾炼曲腿坐起来,“娘,翩翩的未婚夫姓甚名谁?是否可靠?她还小,为什么不等等再定亲?”

    王玉梅刚有那么点怀疑,就听儿子这么问,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看着儿子黯淡的眼神吐不出一个字。

    顾概没想这么多,回道:“那人叫穆蕴,看着是个十分知礼的年轻人,翩翩说小也不算小了,你二叔说她顶愿意那年轻人,就给定下了。”

    “是吗?”顾炼垂眼,身侧的大手却一寸寸握紧,干涩道:“这就好…”

    王玉梅观察这片刻,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心疼,还有几分莫名的惧怕,若是炼儿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玉梅,你愣什么呢?”丈夫的声音突然响起,王玉梅忙站起身来,抿抿头发,略显慌张道:“没啥,怎么了?”

    “大夫到了”,顾概说道,“你往旁边站站,让大夫给儿子把把脉。”

    大夫还是上次给顾明月诊脉的那位,他见过礼,坐下来道:“大人,请伸出手来吧。”

    顾炼心里发空发疼,只觉他的确是病了,便伸手让大夫把脉。

    “大人是否觉得心悸头晕?”好片刻,大夫才收回手,见顾大人点头,缕着胡须道:“心有郁结无法排遣,小人开药也只是有辅助之功,重要的是您自己得想开。”话落又忍不住宽慰:“咱们县虽然穷,但大人如此用心治理,一定会家福人足的,大人莫要太挂怀于心。”

    顾炼点头道谢。

    送走大夫,王玉梅端着鸡汤坐在床边,道:“来,炼儿,把这碗汤喝了。”

    顾炼勉强喝两口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对父母道:“爹娘,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你们去吃饭吧,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行,你先睡”,顾概说道,“待会儿熬好药再给你端来。”

    王玉梅摸摸儿子的头,站起身来,“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待会儿再来看你。”

    顾炼说好,躺下来闭上了眼睛,空空的心却还有种发疼的感觉,他没有丝毫睡意,闭上眼睛却在呼吸间就睡着了。

    恍如看见白云层层中闪过一只金色的龙爪,继而隐没于深处的一座巍峨殿府内。

    浑身透着股莫名威严的顾炼站在一座双墓合成的碑前。

    深灰色的墓碑上除一朵朵滴血似的红花什么都没有。

    “夫君”,不远处停着辆马车,有个长相柔美的女子掀开车帘唤道,“快走吧,钧儿醒来不见咱们又该闹了。”

    “稍等等”,顾炼回头朝那女子温柔地笑了笑,看向蹲在墓前烧纸钱的堂弟,拍拍他的肩膀,“已经二十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当初若不是你这个姐姐,你家也不会七零八碎,流光,你姐的死不赖你。现在这坟里有个穆蕴给她作伴,她并不屈。”

    顾熠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冷冷道:“炼大哥这意思是,我还得感谢这个害死我姐的出声给她名分,死后与她同寝穴了?可我姐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还不到二十啊,我当初为什么不能与她好好说…”

    顾熠说着就抱头痛哭起来。

    顾炼摇头叹气,那边的女子又在催促,他转身离开。

    “炼大哥”,顾熠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叫住他道:“我听说当年我姐被展冥送给这畜生之前,你是知道的。那时你为什么不帮我姐一把?”

    “一个害得二叔二婶死于非命的不孝女”,顾炼转头,淡然道:“我为何要帮她?”

    “你不愿意帮忙也没什么”,顾熠点点头,双拳紧握,“派人通知我一声不行吗?我姐那个时候还好好的,她一定是不好意思回家找我们,才跟着他妈那畜生的人走了。如果当时我去接她,她现在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雍容华贵的女子下车走来,女子通身具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即使皱着眉说话也舒缓柔和:“流光,你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姐姐今天的结局,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景之呢?或许你姐姐碑上有灵,听见此话也要无地自容的。”

    “不对”,她说着摇头笑了,目光略含轻蔑地看向墓碑,“听说你姐姐当初要死要活去给展相做妾的时候,人家是有心上人的,这种人又怎么会有无地自容的感觉?恐怕她和你一样要无理地责怪我丈夫不伸手帮她呢!”

    “你给我住口”,顾熠低吼,目光火势腾腾地看着面前衣着富贵的女人,“我姐当时只是不懂事,她没害过谁,展冥那个伪君子现在不照样纳妾吗?夏雪更是恶心,当年总是暗示别人我姐欺负她,活该被展冥关到别院熬死。还有你,别那么自恃甚高地说我姐,你便是云我姐也不是泥,你凭什么用判决的口吻说我姐?”

    “熠儿”,顾炼皱眉呵斥,“别在我们面前发疯,你嫂子说的哪里有错?”

    “哈哈,我听着哪一句都错”,顾熠冷冷看着顾炼,“我姐以前总爱跟着你,你从国子监休假回家,我姐哪次不放零食给你?你当时明明知道,不愿伸手拉她一把就罢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她哪得罪了你看着她被人推倒火坑,她都死二十多年了,你还让这个臭娘们在这儿说风凉话?”

    “这是个疯子”,女子气得脸色发红,拉住顾炼的手,“夫君,我们走,何必与他浪费口舌。”

    一步步远离墓碑,顾炼心中却好似随着步伐而增加一股股浓重的恐慌,直至压得他胸闷气短迈步困难。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顾炼终于能够睁开眼来,他坐起身抬袖擦掉额上密布的汗珠。见是母亲,她手中还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父亲端着单独的一个碗随后进来,顾炼轻轻松口气,穿鞋下床,看看外面的天色问道:“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戌时了”,王玉梅放下饭菜,见儿子的脸色不像开始那样苍白,点头道:“睡这一觉脸色好看多了,把药喝了吃些饭菜继续睡吧。”

    “明天爹出去看看,给你买两个丫鬟过来”,顾概将药碗递给儿子,“让你娘也跟这儿住着。”

    顾炼一饮而尽碗中的苦涩的药汤,摆手决绝母亲递来的蜜饯,说道:“不用买丫鬟,现在就挺好的,家里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爹管着族里村里的事务还要做酒,娘不在家怎么行。我没事,明天一准儿能好。”

    “儿子啊”,王玉梅欲言又止,“你都十七了,就算当官,还是早点定下个好姑娘吧。”

    她根本不想多想之前那个荒唐的猜测,如果儿子真的是对翩翩有什么,心里得有多苦!这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但十多年的养育胜似亲生,王玉梅能看着他为情所苦而无动于衷吗?

    然而就是告诉儿子他的身世又能如何,他作为顾家长房长孙长到这么大的事实,不可能因为没有血缘便抹去,丈夫和公婆绝不会同意他改回那和尚的俗家姓。

    王玉梅思来想去,既隐隐埋怨顾明月,又怨儿子不争气,最后只想出早点给他娶个妻子的主意。

    也是现在,她才明白,儿子为何会对林芙兰那么不客气。

    顾概不知道妻子的这些怀疑,听她无缘无故提到给儿子娶妻的事,咳了声道:“他想拼几年再娶就让他拼几年吧,男人只要是有能耐的,啥时候娶妻都不晚。”

    “爹说的是”,顾炼笑了笑,微微皱眉,刚才醒来时很清晰的梦,此时竟已忘掉大半,不过他却知道,梦是和翩翩有关的。想起父母说她已经定亲,他觉得心口依然空空地发疼,但又明显不如刚才那般疼痛。

    顾炼坐下来吃饭,随意地问道:“爹,二叔有没有说与翩翩定亲那人,具体是为什么被罢官的?”

    “只说是得罪了更大的官”,顾概说道,“但不是官更好,以后不会左一个妾又一个妾地委屈翩翩。”

    王玉梅见儿子发愣,便笑道:“说他们家的事干什么,还是说说你妹妹吧,小雨不是看上你那个同窗吴缯了吗?听她前次回家说,那吴缯现在对她挺不错的。”

    “嗯”,顾炼先是点头,才又回神似的道:“娘,吴缯从小被丫鬟簇拥着长大,好像两年前都有一个通房丫头了,肯定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小雨。再者,我们家只是小富人家,和吴家那种大族环境根本不一样,小雨非要嫁给吴缯,以后少不了受委屈。”

    王玉梅笑道:“这个娘都知道,你俩舅舅家哪家不是有三四个妾室?看着乱糟糟的,你大舅妈二舅妈却从未受过委屈。吴家是大族正好,有规矩的人家才不会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娘也想让小雨找个不会娶妾的男人,可是但凡有些家财的,谁家没有一两个妾室?总不能因为这,让你妹妹嫁个穷光蛋吧。”

    顾炼摇摇头。

    “怎么好像听你说的,吴家会同意咱家小雨进门一样?”顾概比较理性,他一直都觉得女儿想嫁给吴缯是痴心妄想,且不说吴缯对她不像有意的,便是有意,吴家会让嫡子娶个农家长大的正妻?就算他儿子现在是官身,一个小芝麻官能和吴家那种子弟大部分都在朝为官的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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