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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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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乡里》

    作者:青铜穗

    文案

    皇孙陆瞻前世与乡野出身的妻子奉~旨~成~婚,一辈子貌合神离,至死相敬如“冰”。

    重生回来他松了口气,并决意从根源上斩断这段孽缘。

    不想等到一切如愿,他却忽然发现他前妻——不,他妻子,他媳妇儿,孩他娘!不但也在一直像避瘟神似的避着他,而且还在他处心积虑揭破敌人阴谋、且累得像条狗的时候,却把她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在村里遛着狗,赏着花,登门求亲的人还排到了城门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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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宋湘拭了下唇角,看着指间那抹殷红,喉头滚动了一下。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罗汉床上,将她的影子拉得长而扭曲。隔壁传来轻轻窸窣声,仔细听听,是她五岁的长子带着两岁的幼子在背诗,还有京城随过来的仆从正在扫院子。

    此外一切如常,就像以往任何一个早晨。

    她才二十三岁,身子向来很好,这么心惊的时刻,没有过。

    她把目光放在面前碗盘上,早上她只喝了一碗香蕈汤,吃了一小碗面,凭她的经验,东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然的话,一家人吃饭,为什么孩子们还能快活玩耍,偏生她却中了毒?但她的不适又的确是从早饭后开始的。

    当时她反胃想呕吐,陆瞻还皱眉看了她一眼。

    腹部剧痛推动着鲜血又溢出来些许。

    不害怕是假的。但害怕也解决不了问题,这毒,是能一步到位的剧毒。

    她回想了一下,昨夜依旧是陆瞻入睡后,她四面巡视完才上的床。当时夜色宁静,月如银盘,各家各户都没有动静传来,床上陆瞻的睡容也仍然是眉头微蹙,身姿笔挺,一副头发丝里头都写着即使被迫只能睡上一张床,也要与她分清界限的模样。

    当时她还在心里暗哂,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时候还说分清界线,不觉得虚伪么?

    ……如果一定要说异常的话,那只能是她巡视完之后回到厨房熄灯的时候,碗橱开启的那条缝了。

    宋湘是个平时做针线,都能在心里默记绣出来一朵牡丹花大概用了多少针的人。贬来潭州这一年,她难免需要亲身做饭洗衣,碗盘橱柜但凡是她经手的,绝对不会随意。

    所以她不可能留下那条缝。

    当时她也疑心来着,但是想想难免马有失蹄,些许小事,检查完之后便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想,那毒便只可能下在碗上了。

    但她不过是毫无背景的乡野出身的皇孙妃,哦,如今连皇孙妃也不是了,他们已经成了庶人。在潭州这一年,她也只是以陆瞻的附属而存在,为什么会有人要下毒杀她呢?

    她拿起面前的碗,又放下来。

    看来他们是杀错人了。

    她出身乡野,甚至还是个丧父之女,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本是只机缘巧合变了凤凰的麻雀。

    而她的丈夫陆瞻,是当今皇帝的亲孙子,晋王府的世子。七年前她与陆瞻奉旨成婚,成婚当夜陆瞻就犯事被罚服役半年,后来回了京,又在一次围场狩猎惊到了圣驾,被当场问罪,合家贬为庶人,才发配到了潭州。

    总而言之,陆瞻的命是他们当中最有价值的这毫无疑问,其次是两个孩子。她是最可有可无的。毒下在碗上,孩子们还小,用的是小碗,他们一家四口,要排除掉孩子还是相对容易。剩下的的碗,不管是她还是陆瞻,总能蒙中一个——大约流着皇室血脉的陆瞻到底命要衿贵些,老天爷也保佑他,所以她便成了陆瞻的替死鬼。

    腹部传来的一阵胜过一阵的痛感在刺激她的神经,她咽了咽喉头,把那股腥甜强压下去。

    活是活不成了,孩子们还有祖父祖母,他们避开孩子下手,可见还是有所忌惮的,想来也是不敢,使她略可放心。

    她撑着身子挪到床前,软着膝盖跪地找出个瓷瓶,喂了一把药下去。

    药是一般的解毒药,救是肯定救不了她的,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她至少还要见见陆瞻,她得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也得让他知道知道,被他横竖看不上眼的她,最后总算也替他死了一回,他无论如何得护她的孩子们周全!

    “哟,陆娘子这是怎么了?”

    面前忽然响起油腻到让人作呕的声音。因为刺耳得过分,宋湘不消看,都知道是哪条道上来的野狗。

    她稳了稳气息抬头,顶着苍白的脸扯了扯唇角:“佟将军来找我们爷?”

    佟庆是潭州府的驻军将领,朝廷指派监视监管着他们一家的人之一。

    虽然免去牢狱之苦,在潭州辖内也有一定行动自由,但终究官府还是有监视监管之责的。隔三差五,他们这院子不是衙门的人来,就是屯营里的人来。

    “我不找他。我来找娘子。”佟庆涎着脸来扶她,“娘子大早上地怎么坐地上?来,我来扶你上床!”

    他手还没挨着宋湘,就听“啪”地一声之下,迎面一巴掌已猝不及防甩到了他脸上。

    这力道虽然比不上宋湘平时,却也成功在他肥硕左脸上留下个巴掌印。

    只是也耗去了许多精力,顺着甩巴掌出去的势,她歪了下去,顺势支肘在地上,却还是在扯着嘴角:“不瞒将军,我近日确是得了种怪病,旁的人只要挨着了我我就手发痒,非得甩他几巴掌才舒坦的病。多谢将军怜惜,怪我没早提醒,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佟庆垂涎她已久,此刻她无反抗之力,但也不能将死之时还要受他的侮辱。

    “贱人!”

    佟庆怒意裹身,腾地站起来,作势便要踹到她身上。

    宋湘两眼一眨未眨,斜支着身子的姿势,却莫名勾魂。

    佟庆望着这样的她,半路上硬生生地把脚收了回来。

    他眯着双眼蹲下,换了副面孔:“你死了这条心,从古至今被贬为庶人的皇子皇孙还能够被恢复身份的屈指可数,朝中几位皇子都人品才学上佳,也没有缺皇储这样的好事轮到他陆瞻,再者他犯的可是忤逆之罪,你这辈子是绝无可能再当上风光尊贵的皇孙妃的了。

    “我对你很有几分满意,你若肯从我,借着这山高皇帝远的,我接你上我府中做个姨娘,或者另置住所给你安身享福,倒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他换了面孔,宋湘也就换了心思。

    要说有机会下毒的,便数姓佟的他们这些隔三差五监管的人嫌疑最大。

    但听听佟庆方才这番说话,等着陆瞻再倒霉,再接盘占有她,心思简直已摆在明面上。但是如果他是凶手,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和陆瞻的现状?而且如果陆瞻出了意外,他一定会直接说他活不成了,绝不会在此浪费口舌。

    那么,凶手不是他?

    ……不,眼下不是纠结凶手的时候,她得见到陆瞻,得跟他交代遗言!

    他还年轻,她这个已经相敬如“冰”七年,甚至是无法摆脱的原配终于死了,倘若他能活下去,那么将来再娶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她不当面嘱告他,逼他发誓,谁知道他会不会连她的孩子也一并撂到脑后呢?

    当然承诺和誓言都算不得什么,但那也好过什么都不说!

    她这七年随他浮浮沉沉,也算尽职尽责,如今已经因为他而丢了性命,无论如何,他保会她两个孩子是应该的!她要老天爷也替她看着!

    她又咽了咽喉头,缓声道:“将军若真有怜惜我的心思,倒不如先允我的下人去替我唤个大夫……”

    他们都是不能出城的,陆瞻肯定在城里,小县城地方也不大,只要家里仆从出现在街头寻医,他肯定会收到消息。收到消息他也肯定会回来的,夫妻七年,虽然不曾交心,但她知道,他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娘子!娘子!”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就有人冲了进来。

    一个十八九岁婢女打扮的少女喘着气停在门下,激动的脸上布满着欣喜的光芒:“娘子,公子回京了!就在刚刚京城来了人,公子见过他们就随他们一道进京了!如今应已经出了城,他打发奴婢回来嘱告娘子,让娘子好生照顾着两位哥儿,切莫出差错!”

    宋湘倏然抬头:“……你再说一遍?”

    丫鬟仍处在兴奋之中,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奴婢说公子回京了,是王妃派人来接的——这是好事啊娘子!公子恢复身份有希望了!”

    宋湘望她半晌,蓦地扯了下嘴角。

    “所以也就是说,他撇下我们母子,一声不吭地独自回京奔他的前程去了,是么?”

    丫鬟愣住:“娘子……哎,娘子你怎么了?娘子!”

    ……

    第1章 乡野女子

    “出身乡野”这样的词从宋湘自己嘴里说出来,自然是带点自嘲的意味。

    宋家是燕京人,算不上大户人家,也称不上世代书香,但祖上积累了些薄产,子弟耕读两不误。

    她祖父是举人,父亲宋裕天资聪颖,少年时曾外出游历过两年,后来回家苦读,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便中了进士,成为家里的骄傲。

    宋裕相貌也十分出众,要不是当时已经成亲,否则被点个探花只怕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不是宋裕自夸,也不是宋湘过后臆测,而是她的公公晋王殿下有一次在跟他们聊家常时亲口说的。

    晋王礼贤下士,重信重义,又是皇帝唯一特许留在京中开府的皇子,想来他的话是可信的。

    可惜宋裕身体欠安,少时溺过水,留有不足之症。在翰林院呆了几年,宋湘十岁那年祖母过世,他正好丁忧养病,十二岁时他过世,留下宋湘和母亲以及幼弟孤儿寡母地度日,还有留下祖母主持分家时给他们的三十亩田地。

    但由此可见,宋家并非白丁。

    宋湘的外曾祖父原是个草莽,后来随了天下大势,加入先帝起兵队伍里成了名小将领,挣了点功勋。

    但因为闲散惯了,平生的乐趣只在于打抱不平,因而在仕途上并没有什么野心,官至五品武德将军,掌了个卫所后就再也不肯往上爬了。

    外曾祖过世后,宋湘外祖父虽然一身本事,却因为受家风薰陶,索性也只在营中挂了个虚职,平日就交朋结友。生儿育女上也不甚用心,统共就只有一儿一女。由于爱交结,家产也没掌出个名堂来。

    那年带女儿进京,丫头看上了德顺门下宋家的大郎,为了达成她的愿望,宋湘的外祖父看着账薄上越来越少的入账,家产传男不传女那套他也懒得理会了,送女出阁时一碗水端得死平死平,家产分割得连一块银锭都跟儿子称平了才收手。

    所以就算从母族这边来说,宋湘也不见得没有人疼。

    有祖母分给的房屋字画和三十亩田,以及母亲带过来的银钱傍身,再加俸禄,宋湘一家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

    虽然在郑家那样氛围里长大的母亲郑容同样也不知道掌家理财为何物,也根本没见识过怎么掌家,家底在不断变薄,但借宋裕进士官身之便,他过世之后,宋湘一家被免去了赋税,母子三人在京城内外,在堪称盛世的百姓富余的当下,也还算是过得安稳。

    宋湘容貌出众,少时上街,每每都能收获一大堆人的注目礼,兼之自幼由博学的父亲亲自教育栽培,亲厚大方,知书达礼,按照预想,怎么着也要嫁上个品行好,有前途的夫君,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辈子。

    但世事总是难如人意。七年前她在菜园里把昏倒在地的陆瞻带回了家,然后就被闻讯赶来的晋王重谢,接着又被请旨赐婚。

    宋湘从没想过沾上的会是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世间麻雀变凤凰的事例也有不少,但像宋湘这么轻松变凤凰却不多。

    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纵然衣食无忧,也受人尊敬,但跟皇亲贵胄,尤其是晋王府相比,那还是完完全全不在一条线上的。说句“出身乡野”,也不算埋汰。

    她从一介民女一跃成为宗室贵眷,背地里说是她图谋才攀上这根高枝的人自然不会少到哪里去。

    但晋王府求亲的诚意摆在那里,又有皇帝的圣旨赐婚,宋家以什么理由拒绝?何况在绝大部分人眼里,这还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荣。拒绝了,那就是不识抬举。

    在考察过晋王夫妇的为人之后,宋湘想了想,既然无法拒绝,那么就只能努力把日子过好。

    宋湘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