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玖的笑声把陈校长的脸色染的铁青,罪魁祸首却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你还没说你来这里的目的!你难道不是想来这里入学吗?!”陈校长沉不住气了,见祁玖要走,立刻从大皮椅上站了起来。
祁玖面上带着嘲讽的微笑,头也不回:
“一个智商不足情商不足双脑瘫校长带领的学校,我嫌丢脸,就不奉陪了。”
祁玖走出敏毓楼,还没走几步就被胖男人追上,对方脸上挂着一副看不出深浅的假虚伪笑容,颇有兴趣的说:“这么走了真的好吗?你不是来湟川报名的吗?”
“你猜呢?”祁玖勾起一边嘴角,一张脸似笑非笑。
“看起来你对湟川并不满意。”
“那又怎样?”
“你想不想去别的学校试试?以你的才能,一定有欣赏你的学校存在。”他追在祁玖身后说道,脸上依然是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
“你弄错了一件事。”祁玖停下了脚步,回身双手环抱,戏谑的看着他:“不是学校选择我,是我在选择学校。至于我有没有兴趣去别的学校试试,那要看你给出的条件。”
“我给出的条件?”对方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动摇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一定是什么学校的负责人。”
“不是?那我和你就没有话说了。”祁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好吧……好吧,我是荣金的校长,姓鲁。我认为,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不应该被淹没。”鲁校长擦着额头不知何时溢出来的汗水,无可奈何的说道。
“我说过了,选择权在我,我选择的结果,要看你给出的条件了。”
“条件?”鲁校长哭笑不得,进入荣金难道不是全天下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梦寐以求的好事吗?怎么到她这,还得求着她去上学了?“我想要告诉你,荣金是和湟川不相上下,全国最好的高校之一,这样的学校,你有什么资格对它提出要求呢?我的意思是,每一个就读荣金的学生都是全国优秀人才中最优秀的一批,你想要对荣金提出条件,那么你就必须具备当世无双的才能,我先说一句,光凭你做出一道难题是不可能的,当然这前提还是刚刚解出那道题的人确实是你。”
祁玖明白,鲁校长已经上钩了。
虽然两人才刚刚开始,但祁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听说如今的校长制是三年一轮吧?明年好像就是鲁校长的最后一年了,不知道鲁校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呵呵,这转移话题的技巧可不太巧妙,刚才我们在说你有让荣金给出条件邀请你的资格吗,你突然关心起我的任期来又有什么用呢?看来你是没有什么……”
“两年任期内,鲁校长表现的差强人意啊,不仅没有任何亮点,去年还因为学校资源上的失误拉低了教育评分。虽说有点早,但电视上已经在讨论鲁校长的下一任接班人了,好像是你的师弟来着……?了不起呀,口口声声说着要在他的任期内打败湟川成为全国第一高校,其斗志让教育局局长都称赞有加呢。”祁玖满意的看着鲁校长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龟裂开来,接着话头一转:“我研究过教育评分榜的规则了,虽然总成绩要超过湟川够呛,但我认为鲁校长完全有能力带领荣金在任期的最后一年里击败湟川荣登教育评分榜第一,当然,是在我加入的情况下。”
“……”鲁校长张开了嘴,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干涩:“真是大胆的想法,难道你想说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击败霸占了教育评分榜第一数十年之久的湟川高中?”
“口说无凭,为什么不自己确认看看呢?下周我会来荣金,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选择在办公室等我。”祁玖停下来,扬起嘴角。
傍晚的餐桌上,祁玖喝完最后一口稀饭,拿起购物袋就走。
老者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视线在购物袋上停了一下,又飞快移开:“这几天你动了废品吗?”
祁玖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身对上老者的视线,半晌的沉默后,她提起购物袋晃了晃,里面传来轻轻的金属撞击声。
“你的表情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还来问我做什么。恭喜你猜对了,我拿了你的垃圾。”
老者脸色僵硬,明明被触怒却又压着不表现出来,生怕自己冤枉了祁玖,又问道:“……你拿去做什么用?”
祁玖的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她对老者那股莫名的敌意又冒了出来,她就是见不得这副明明猜到了是她却还要再三求证,唯恐语言刺伤了她自尊的好人姿态!
人是动物,人的基因决定了一切爱憎行为。没有目的的爱根本上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悖论!
没有人,世上不可能有人对她毫无目的的好!
越是这样,祁玖就越有攻击的*,越是甜蜜美好的爱,祁玖就越是要去撕碎它,撕开它,露出下面下水道一样的真相,把发臭的淤泥抹在这些善人的脸上,破坏它!毁灭它!
“要是你告诉我这屋子里比这些废铜烂铁更值钱的东西在哪里,我不介意换一换。”
屋内的气氛变得僵硬而危险,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火星,祁玖扬着一边嘴角,带着挑衅的微笑,与老者对峙着。
老者的脸色沉了下来,等了她一会,牙缝变紧了似的吐出几个字。“你拿去卖钱了?为什么?”
祁玖胸腔中那颗仿佛被五花大绑狠狠勒住的心,终于冰凉地掉了下来。
“换点钱花花怎么了,你不乐意?”
“你不该动它。”老者浑身发抖,树皮一样干枯的双唇因愤怒而颤抖着,“你有饭吃,有地方睡,有衣服穿。你不该动它!你不能动它!”
“有饭吃有地方睡有衣服穿?这样寒酸的生活你也好意思说?你当我是你养的什么玩意有吃有喝就满足了?是不是在你心中我还要对你感激涕零视为再生父母呢?那张藏起里的相片是你女儿吧,怎么,死的和你有关系?自以为是的负罪感和所谓的良心不安在作祟?所以把我带回来给吃给喝,以为对我好就是对你女儿赎罪?我告诉你,你就是把我供起来,也别想在我身上找到慰藉,你就是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我也不会代替你女儿说一声‘我原谅你了’。”
“……去。”老者的嘴张了几张,几个破碎颤抖的音节飘散在空中。
“……”
老者脸皮剧烈抖动着,浑浊的眼眶里蓄满泪水,他第一遍几乎是从喉咙里咬字,低沉而模糊不清,而第二遍,就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怒吼:“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祁玖直直的看着老者,不知何时咬住的唇里洇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她把购物袋一甩,一袋子铁皮铝皮叮叮当当的滑了出来,随后扭头就走。
这才是真实。
可是祁玖没有一丝快感。
☆、第6章 罪与罚
白晃晃的天,整个路面好像都在往上冒着热气。祁玖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静的只剩蝉鸣的街道上,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了每日傍晚进行作业的小树林里。
这些天的忙活,在此刻看来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没关系,这样的结果,她早就习惯了。
祁玖找到一块稍微凉爽的树荫,靠着粗壮的树干坐下。
虽然离开了废品店,但好在学校已经找到,凭她的本事弄到一个栖息之所不是难事,再有着奖学金的支撑,独自生活并不困难。
无意识的,她的手指伸进厚重的刘海下,在触到了什么的瞬间随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她才发现几步远处蹲了个正一脸好奇打量她的人。
“干什么?”祁玖冷冷的注视着短头发的少年。
“不干什么。”少年笑嘻嘻的说。
祁玖皱了皱眉,一手冲他不耐烦的挥赶道:“走开点。”
“为什么?我又不欺负你!”少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衬托的眼睑下一排小雀斑都闪闪发光起来。
“……”
错觉吗,有种气温垂直上升的感觉。
祁玖转了个身,背对少年。
“你别不理我啊!我叫张宏达,叫我达子就行了。你叫什么?”少年不屈不饶,又蹲到祁玖前面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白花花的阳光,粘滞不动的空气,聒噪的蝉鸣,滚烫的地面,再加上一只脸色灿烂的好像百喜临门的巨型蚊子在耳边嗡嗡嗡,祁玖觉得自己下一秒要失去意识了。
“我看见你每天都在这里做东西,做好了吗?”达子突然问。
“干什么?”祁玖抬起眼皮看他,冷淡的说。
“好奇。”达子摊了摊手,说:“我这人坐不住,所以每天都往外跑。这些天看你一直做那什么……”他比了个图案出来,“我都看不明白。”
“智商有限。”
达子愣了愣,摸摸后脑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笨。”
祁玖不说话,她只希望这人赶快走开,光是看着他那张毫无理由就灿烂的一塌糊涂的脸,她就觉得身边气温徒增了十度。
“你做的是什么?”对方一副欠揍的迟钝模样,继续问道。
他等了一会,几乎都以为祁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对方轻轻说了一声:“车。”
“车?你自己做?这么厉害!你打算做什么车?玩具车?模型?我有车杂,要不要借你看看?”
达子兴趣盎然的猜了一串,祁玖却沉默了下来。
等了半天发现祁玖不理他了之后,达子自言自语的叹了一声:“哎,真热啊。”
……是啊,所以请你离我远点吧。
祁玖在心中想道。
“啊,你家里来找你了,我先走了。等车做好之后下次记得给我看啊!”看到朝着这方而来的老者,达子站起来飞快的跑了。
老者走到树荫下,似乎是要坐在她身边。祁玖看着他算不上灵活的手脚将一个个破碎的动作串联起来,仅仅是一个坐下的动作,就滑稽的努力了半会。
他先是背对着树干,一手反扶着树干,再吃力的弯下腰,好像在恐惧着什么一样慢慢的滑下去,再一屁股跌落到土地上。
这样一个衰老迟缓的人,你很难想象他要耗费多少力气才能搬起一块废木板,一捆旧钢丝。
祁玖不说话,老者也像不在乎她的沉默一般,自顾自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包着手帕的白色波浪花边的相框开始说话。
“这是我和我女儿出去旅游的时候照的。我很少有假,那个时候好不容易抽出两天陪她,她高兴坏了,一晚上都没睡着。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这是我和她的唯一一张合照。”
压住相片的玻璃上有一条贯穿上下的裂缝,刚好将照片上两人割开来。照片上的老者——不,中年男人有着高大强健的身体,挺的笔直的腰杆,还有一张连照相的时候也严肃至极的脸,和一双处处透着傲气的有力双眼。
老者的手指停留在中年男人旁边,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身上。
“我是当兵出身的,我不允许家人质疑我的意志,我要求她们对我绝对服从。只要琪琪一没达到我的要求,我就会狠狠打她一顿。那时候,我认为跟孩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要用棍棒来让她们记住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从小到大,我只打过她一次,在那之后她在生活学习上就再没让我操过心。所以我越发觉得我的教育是正确的。”
“你当的是兵又不是军官,和你要求家人服从有什么关系?”祁玖冷笑一声,直截了当的说:“你只是把被别人压迫的窝囊气转嫁给你的家人罢了。”
“……是,也许真是这样。”老者怔过之后露出苦笑,“我没法让我的上司服从我,也没法不服从他,所以我将我的压力以这种方式发泄在她们身上。”
老者没有反驳,而是简单的接受了这种说法,让祁玖有些出乎意外。她以为,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即使看到了,他们也绝不相信这会是自己的一部分。
这就是人类。
不管是人类还是新人类,只要由同样的基因发展而来,就具有同样的劣根性。
“我女儿害怕我,我对她来说不像父亲,更像魔王。她对我总是唯唯诺诺,看着我时眼里总是藏着恐惧。这样的琪琪,在二十四岁那年为了跟一个男人结婚和我大吵了一架。闹了一个月,我妻子都想要同意了,我却对她说,你要是和那个男人结婚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顿了顿,老者继续说:“她果然不回来了。她宁愿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和那个男人结婚。我女儿婚后,我不许妻子和她联系,只远远看过几回,见她过的还好,就不了了之了。”
老者的声调慢慢异样起来,嗓子里有些咝咝的,好像五脏六腑都在漏风:“我再一次见到她却是一年后,我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这时我才知道,我女儿婚后才发现那个男人是个赌鬼,结婚还没多久就用她的名字欠下一大笔高利贷,最后扔下我女儿自己跑了。我可怜的女儿,她的父母还活着,可是她不敢回来寻求帮助。我的琪琪,被人逼的走投无路,最后趁着夜色投了河。”
老者攥着相框的指骨发白,“我的女儿留下遗书,想用生命保险来还债,还特意交代剩余的都交给我和妻子养老。可是她怎么知道,自杀是没有赔偿的……我的女儿,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了。我妻子恨我,女儿的葬礼一过她就同我离婚回了老家。我则离开了部队,用棺材本盘下了这间店铺。我不能原谅自己,一刻不息的劳作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我的身体越感到痛苦难耐,我的心灵才越能得到片刻安稳。”
祁玖忽然明白了老者对她擅自动废品的事发怒的真正原因。在老者看来,这些沾满了他汗水的废品还的并不是虎哥的债,他自愿选择了最辛苦最崎岖的路来折磨自己,他是靠着折磨自己在还琪琪的债,而这些属于琪琪的“债”,是不能够被别人染指的。
祁玖很想说琪琪已经死了,如你所说很大程度上是被你的独断专行害死的。她永远停留在投河的那一刻,她的情感也停留在了那一刻,是恨是爱永远不会再改变。你做再多她也感受不到。
可是她看着老者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你没有拿废品出去卖钱,你只是在激怒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说的是。”老者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也许是平静了,也许是泪干了,他看着手中的相片,浑浊的眼珠没有焦点,从来都是纹丝不动的脸上却露出了点点笑容,“我的女儿只有一个,我从未将你想作是她,更不会讨好你来获得一句原谅,因为我从未想过要被原谅。这是我的罪,我到死都会背负下去。我对你好,是冀望我女儿还活着的时候,也曾有人对她伸出过援手。”
这样的自虐行为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吧。
这样做依然改变不了琪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