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离江德法家里并不远,江遇骑着车子进了小区按下刹车,看着周围一栋栋房子迷茫了阵,掏出手机给江德法打了语音。
江遇来江德法家里次数挺多,但估计是因为住习惯了四合院,每次来的时候都没法儿准确找到他们家是哪一栋。
江德法正在炒菜,语音开了扩音:“往南走一点右拐,有一道蓝色的栏杆看见没正在修路……我让你龙龙哥去窗户那喊你。”
江遇听见江德法喊了一声,右拐后骑进一道狭窄的巷口,抬头去看,看见了顶楼凑出来的一颗脑袋。
江晓龙朝他挥挥手:“这个!”
这栋楼一共九层,没有电梯,江德法家住在顶楼,每次徐美音过来爬上楼后都喘个不停。江遇长腿跨过几层台阶,江晓龙已经给他开了门。
江遇在门口换了鞋,喊了声:“龙龙哥。”
江晓龙应了声:“你刚放学吧,晚上还回去吗?”
“星期五没有晚自习,不用回去了。”江遇把书包放在客厅的板凳上,听见厨房传来声音,走过去探出脑袋,“小叔。”
江德法身上围着围裙回头看了他一眼:“哦哦,你去跟你龙龙哥玩会,菜等会才能好。”
“嗯。”江遇问,“三婶还没回来吗?”
“店里忙,估计也快了。”
说起来也挺有趣,江家三个儿子,家里做得生意全是和服装有关,就连江德志工作的工厂也是服装厂。马爱莉自己开了一家羊毛衫店,规模不如徐美音商场里的店,但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钱。
江遇还没出厨房,说:“我还以为您回c市了。”
“不回去了。”锅里正在煮东西,江德法打开锅盖看了看,“跟人打工一辈子能赚多少钱,回来看看有没有好的生意做做。”
门开了,马爱莉回来的确实很快,正在门口换鞋。
江遇喊:“三婶。”
马爱莉爬楼爬得慢悠悠没觉得累,把包放下看看他:“小遇瘦很啦。”
江遇扬起笑脸,马爱莉又说:“你小叔上次回来就跟我说你瘦了,但是这个子还是那么高,你才多大,以后估计能赶上你龙龙哥。”
江晓龙挺高的,一米九,就是有点驼背。
江德法出了厨房问了两句店里的情况,说今天晚上炒大鱼大肉吃,马爱莉叮嘱了句:“别放太多盐啊,上次炒得豌豆齁咸。”
“给你说了手抖手抖。”江德法说话就像开玩笑似的斗嘴,“这次保准发挥正常,就等着吃吧。”
江晓龙回了自己屋里,没关门,江遇没进去,去客厅坐下来玩了会儿手机。
江德法一家的相处模式属于温馨和谐稳定的,就算他们欠了一屁股的债也依旧如此。江德法本人乐观,性格好得很,有什么事不会乱发脾气,和马爱莉几个月都吵不了几次架,江遇其实挺喜欢到他们家里来。
每到这个时候江遇就控制不住想起来江德兴,那时候他还小,但是已经记事。两兄弟还没闹成现在这么僵,所以江德志总会把江遇送到江德兴家里跟他两个孩子玩。
在他小的时候江德兴做生意就已经赚了很多钱从百花胡同的老房子里搬了出去,在市里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也很大气。可江遇不习惯,也放不开,因为刘静并不喜欢他。
刘静是江德兴的老婆,家庭条件挺好,江德兴也是因为她家里的帮助生意才能越做越旺。但是刘静身上带了些从小就形成的傲气,这股傲在江遇身上表现得颇为明显。
江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垫子,刘静在家里的时候看见就会说上一句别乱摸,别用脚踩,哪怕江遇坐得好好的。
他会答应一声,晚上没回家留在这里睡,两个男孩子可以睡一张床,江遇洗漱完出来后刘静站在客厅问他:“什么时候洗的澡。”
那会是冬天,洗澡并不像夏天似的一天一次,江遇想了想他前一天晚上在浴室里洗了半天,回答昨天。
刘静没说话,从柜子里掏出两床被,铺了一张在地上,伸手一指:“睡这吧。”
江遇躺下之前往床上看了一眼,两米宽的大床江凌睡在正中间,看了他一眼躺下了。
小孩子不贪睡,江遇醒得早把被子叠好重新放回柜子里,等到上午太阳出来时,他才看见那两床被挂在阳台晒太阳。
当时江遇就拿了他们家里的座机给徐美音打电话,让她来接他回家。
这些事情发生在江遇九岁那年,他印象深刻,至今都记的清楚。那时候的他性格自闭,几乎对谁都闷着一张脸,见到长辈不会主动喊人,甚至脾气都差,挺不招人喜欢的。江遇觉得可能是这样的自己太糟糕所以刘静不喜欢他,但是江德法一家人对他很好,从那之后他便很少往江德兴家里去了。
江德法厨艺一直不错,做了四菜一汤,丰盛的像吃大餐,特别得意地自夸道:“尝尝你小叔我烧的鱼,这是我前两天刚去河边钓的。”
吃饭间江遇碗里几乎被菜堆满了,他夹了口米饭吃嘴里,江德法问他:“你爸平时做这些吗?”
江遇看了一眼几道菜,摇摇头:“不做。”
“这人真是,回头我再说说他。”
江遇疑惑地抬头,江德法吃了口菜,说出口的话解答了他的疑问:“上次吃饭还跟他说了多做点家常菜别弄那老一套,现在跟他讲话越来越不当回事了。”
江晓龙话少,听着他们说话半天也没说上一句。马爱莉坐在他旁边,说:“以后放学或者家里没人就过来,反正你小叔不走了,想吃什么让他给你做。”
江遇从小就和亲戚不亲近,导致到现在都不会处理亲人之间的关心与亲昵,只会傻乎乎地笑,应了声好。
饭桌上江德法问了几句他的学习,没说太多,他知道现在的孩子其实不太喜欢跟长辈讨论功课,他也知道江遇从小成绩就好,到高中后越来越好,对他特别放心。
江德法不喜欢喝酒,米饭吃完盛了一大碗汤,叹气声不明显,说:“以后有出息了离你爸远远的,大学去外地!”
从他笑嘻嘻地表情来看江遇觉得他在开玩笑,但也存了几份真。江德法之前提议过让他搬到这里来住,江遇没当真,后来提的次数多了江遇才知道江德法是真的想让他过来,但是江德法后来去了外地加上他也不想,这件事才这样不了了之。
江晓龙问了他一句:“你成绩这么好想过考哪所大学吗?”
“还没。”
“小遇这成绩考上一本绝对没问题。”江德法说,“到时候上清恒,去大城市,多好。”
清恒和a大是众多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因为这两所和另外一所帝嘉是国内前三的大学,平时不少学生也喜欢开玩笑,比如“我要是考上清恒我爸妈绝对会敲锣打鼓庆祝”,“清恒的饭好吃吃不到也好想闻一闻”,哪怕明确知道自己考不上,说出来表达对高校的向往倒也开心。
江遇确实没想好考哪所大学、往哪考,因为訾落没跟他说过。
他要追着訾落的脚步,訾落考哪所大学他就报哪所,一想到这江遇觉得他上次期中考试名次还是低了。为了万无一失,争取先进个年级前十较好。
饭后马爱莉去刷碗打扫卫生,江遇窝在沙发里跟江德法还有江晓龙一起玩了几局游戏,外面天色早就黑了下来,江遇想着再坐一会儿就走,手机突然响了。
徐美音打来的。
“你爸喝多没回家又跑了,说是去找你小叔!”徐美音语气中还带着愠气,“他打车去的,到了跟我说一声。”
江遇说:“好。”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徐美音又打来了:“到小区找不到路了,你去接一下。”
江遇眉头不自觉地一皱,挂了电话后跟江德法说了声套上外套下楼接人。
他往小路上走了阵也没看见人,打了江德志的电话后听见醉醺醺地语调从话筒里穿进耳朵:“不知道啊……这有个超,超市!”
小区里只有一个超市,江遇说:“你在那等我。”
外面太冷了,江遇一路小跑到超市,但是连江德志人影都没见着。他打了电话过去,江德志冲他大吼:“我不知道这是哪啊?”
江遇无奈:“我不是让你在这等我吗?”
超市老板门口一堆快递,此刻刚好出来,听见他打电话后冲他指了个方向:“是喝醉的一个男人吧?买了包烟往那个方向去了。”
“谢谢您。”江遇没挂电话朝另一边跑去,边跑边喊,“爸!”
晚上静,江德志离他不远,听见后嚷嚷道:“这这这!”
跑了一阵才算把人找到,徐美音打来电话,江遇告知她接到了后挂断,扑鼻而来就是江德志身上厚重的酒气。
江遇问:“怎么不让司机送你到楼下啊……”
“我跟他说到8栋,结果他个狗东西给我开到超市门口就走了!”江德志一把拉住他,“我不知道路!带我去你小叔家。”
江遇的胳膊被他抓住,非常用力,江德志一喝酒变得话多,什么都往外说,但说的大多数都是一些没意义的话,句句带着口头禅。
江德志问他话的时候他还会耐心回答几句,回答的慢了点江德志就爆粗口。江遇脸色不太好看,江德志还在骂,这会儿功夫几乎把他祖宗十八代骂进去了。
小区里吃完晚饭出来遛弯的人多,拐进巷口里迎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妻,江德志嗓门大,张口又是一句脏话崩了出来。
江遇避开中年夫妻的注视,心里闷气直窜头顶:“爸,您能不骂了吗?”
江遇大概能猜出江德志会怎么回答他,果不其然听见他说:“骂你两句怎么了?你是我儿子,我养大的,我还不能骂你几句了?”
“这是小区里,公共场所这么多人,你大声说话已经影响到别人了,而且……”江遇顿了顿,“你一路上都在说脏话,路过的人都看你。”
“让他看!看老子有个屁用!”江德志咆哮起来,“骂你你就听着,我还不能骂你两句了?”
手还被抓住,力道大的有点疼,江遇气得笑了一声:“你骂我干什么呢?”
平时的江德志就听不进去道理,更别指望喝醉了还能跟他好好说话。他这么一句问出口,江德志就更疯狂,接二连三出口成脏。
为了等江德志爬到九楼用了不少时间,开门的时候江德志鞋都没换,此刻也能稳当走路了:“小法,我来了。”
“你来了你来了。”江德法皱皱眉,“都几点了喝醉酒不回家睡觉跑过来干嘛啊?”
江德志走到沙发前坐下:“你大哥来找你说说话!”
江遇也没换鞋,拿了书包站回玄关处:“小叔,三婶,我先回家了。”
被骂了一路也被看了一路,江遇心里生闷气撒不出来,江德法从他表情里一眼看出不对劲,没问其他的,说:“回去吧,等会我送你爸回家,路上慢点。”
火气直冒头顶,此刻江遇也不觉得冷了,骑着车子板着脸迎风往前,脑袋里乱糟糟,越想越烦,蹬着自行车仿佛都是带着怒火的,速度很快,遇见人就急刹。
路过漳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江遇的身影像道风似的从路人眼里快速飘过。路边两个小姑娘眼睁睁看见这人骑远接着停在不远处,慢慢又倒了回来。
这条街上几乎每天都有人摆摊卖花,但是种类不多,没有娇艳的玫瑰花瓣,只有一些清新淡雅的小花,五颜六色搭配在一起挺吸引人眼球。
老板快收摊了,看见一大男孩走过来,招呼道:“小伙子,买花吗?留你便宜点。”
江遇看地上摆的小雏菊,伸手一指:“这个包起来吧。”
看着眼前的红灯想起来訾落上次给他看路边的小雏菊,此刻的江遇心情好了一些。
自行车的篮子里多了一捧花,老板以为他送女孩子的,特别细心搭配了一些浅紫色满天星,看起来像簇拥着一堆小小的向日葵。
拐进胡同里的时候江遇在訾落家门口停下,看见訾家大门从里面插上,他掏出手机给訾落发消息——
遇见7:睡了没
落:还没
落:回来了?
遇见7:嗯,你出来
一分钟都不到江遇就听见了脚步声,随即大门在眼前打开,訾落穿着一身浅色睡衣走出来,看了看他后目光就被车头篮子里的花吸引住了。
太显眼了,他没法儿不注意到。
訾落不明白什么情况:“你……这花,别人送你的?”
江遇挠挠头,不敢坦诚地告知,支支吾吾地说:“好看吧……还有满天星呢。”
“是别人送的么?”
“不是。”江遇别开了脸不和他对视,伸手把花揣怀里,“路边看见的,觉得扔了可惜就带回来了。”
訾落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瞧着没有说话。
江遇重复了遍:“真不是,我保证。”
“嗯。”訾落没再追问。
门口的花早就已经凋落,嫩绿的枝桠都看不见了,江遇捏了几下小雏菊的花瓣,心一横把整捧花往訾落怀里一塞:“我要这没用,你不是喜欢吗,送你吧。”
訾落被他搞得猝不及防,看着怀里的花话都没说出口。
江遇立马往后退了几步,打开门后逃窜:“我回去洗洗睡了!晚安!”
整条巷道里只有訾落一个人捧着花站在那,几分钟后也没回家,他抬头看向了江家关上的大门。
又过了一会儿,訾落抱紧了怀里的花回了房间。
徐美音还没来得及跟江遇说上几句话就见他直接进了屋把门反锁,可能以为又和江德志闹不愉快了便也没再追问。
而屋里的江遇没开灯,睁着一双大眼睛抬头望窗外,心如鼓擂,面热脸红。
……
哪是什么捡的呀,是我自己买来送你的啊。
谁让我一想到你就觉得这个世界瞬间变得美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