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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何晓芸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魏家老三、魏建伟的弟弟魏建华周末放学,从学校回来了。

    魏建华今年十九岁,因为读书读得晚,小时候又调皮留过级,现在才念高二。

    如今是“五二二”学制,高中只需读两年,之后就参加劳动,如果想上大学,需要单位或生产队推荐,拥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才有机会被推荐上去。

    不过,现在已经是七五年了,何晓芸记得七七年年底,国家就恢复了高考。

    上辈子读高中时,老师曾给他们看过一部关于恢复高考的影片,片中人为高考狂热的模样,她深深记在心里。那不仅是一场考试,更像他们为命运、为信仰而拼搏。

    那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要读书,她要上大学,要脱离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庄,要摆脱她的宿命,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后来,在大城市漂泊,她也曾几次在大学漂亮的校门外徘徊,可惜直到癌症去世,都没机会走进大学课堂。

    现在见到魏建华,何晓芸感觉自己心头砰砰直跳,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难道是在给她机会?一个重新参加考高,一个堂堂正正走进大学校园的机会?

    已经结婚、已经有了孩子,这些都不是阻碍,她记得第一年恢复高考时,为了照顾大龄知青,国家特地放宽年龄限制,所以那时候,夫妻同考场,兄弟齐上阵都是很寻常的事。

    而她还有两年时间准备,足够为高考再搏一次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抑制不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心跳。

    来到这里后遇上所有不顺心的事,落后的环境、匮乏的物质、尴尬的处境,还有被迫“已婚已育”的烦恼,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何晓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感激,如此开心。此刻她才真正承认,这场奇遇对她而言,是新生。

    心情一变好,看什么都顺眼起来,晚上,魏远航又说要到爸爸那里玩,何晓芸直接把小胖子整个抱住,说:“他那有什么好玩的,妈妈陪你捉迷藏。”

    之前小孩念叨过几次,想玩捉迷藏,她觉得太幼稚,不想配合,随便打发了。

    魏远航一听,果然高兴得不行:“好啊好啊!”

    何晓芸把他放下,背过身去,说:“快点藏好,数到十就去找你咯。一、二——”

    “妈妈慢点!”听她数那么快,小孩急得直叫,在屋里团团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何晓芸便放慢速度,留心听着,听到魏远航打开衣柜门的声音,大概里面衣服太多,他躲不进去,只能放弃,又跑到桌子边转了转,最后走到魏建伟边上,用他认为小声的音量说:“爸爸,我躲在你这里,不能告诉妈妈哦。”

    魏建伟刚铺好床铺,自己还没躺进去,已经先被霸占,看着小孩圆溜溜的眼睛,还有“爸爸你快躺进来”的催促,他只好也跟着坐进去,不过没躺下,手里拿了本书在翻。

    何晓芸听得清清楚楚,憋着笑数到十,转过身,一眼就看见魏建伟被子里那个明显的小鼓包,为了不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她决定不要当场把他拎出来,而是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会儿,翻翻衣柜,看看门后,一边找一边说:“航航在哪里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配合地找了一整圈后,她才准备去掀魏建伟的被子,没想到小屁孩根本耐不住性子,自己忽然钻出来,脸蛋憋得红彤彤,兴奋大喊:“我在这儿!”

    他在地上直蹦跶,“轮到妈妈了,妈妈快躲起来!”

    何晓芸挺无语的,不过自己答应陪他玩的游戏,再幼稚也得笑着玩完。

    魏远航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数数,一到十这几个数字,他不久前才刚数得顺,不然,说不定还得叫他爸帮忙数。

    何晓芸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能藏的位置也就那几个,床底下太脏,房门后太显眼,她轻手轻脚拉开衣柜门,把里面挂着的衣服拨到一边,自己站进去,紧紧贴着柜壁,再把衣服挂到前面挡一挡,轻轻地关上柜门。

    柜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光,她听见魏远航数完,开始找她,第一个位置,竟然还是魏建伟的床铺,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胖子的大眼睛八成是摆设,她这么大个人,能窝在他脚边?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她忙屏住呼吸。

    魏远航来到衣柜前,两只手齐用力,才把柜门打开。

    何晓芸以为被发现,正准备走出来,哪知那小子只探头瞥了一眼,见里面黑溜溜的,啪嗒啪嗒扭头又走了,连门都没关上,剩她在里面瞪眼。

    魏远航把不大的房间找了一圈,床底下也没放过,却怎么都找不到,只好跑到魏建伟身边,小声问他:“爸爸,你看见妈妈在哪儿了吗?”

    通过开着的衣柜门,何晓芸正好能看见这一幕,她见到魏建伟放下书,往她这边看过来。

    何晓芸使劲瞪他。

    但已经晚了,那么明显的暗示,三岁小孩都看得懂,魏远航又颠颠地跑过来,一下子拉开遮在她身前的衣服,咯咯笑道:“找到妈妈啦!”

    何晓芸只能从衣柜里出来,很不满地跑去跟魏建伟算账:“你怎么能作弊?”

    两人这些天说过的话,一只手数得过来,要不是刚才这人不厚道,她可不打算理他。

    魏建伟抬头看她。

    虽然他坐着,自己站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何晓芸总觉得自己气势比别人矮了一截,于是又挺了挺腰,说:“你这样不遵守游戏规则,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吗?做游戏也是一样的。”

    “我没说话。”魏建伟说。

    “那你用眼睛看了,不还是一样的?”何晓芸可不会让他狡辩。

    魏建伟依旧语气平淡,“我的眼睛也没你会看。”

    “什么意思?”何晓芸下意识反问,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对方说的,是中午她看他的事?

    她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气场也弱了好几分,胡乱回道:“什么没我会看?我、我才没乱看!”

    她不敢再跟他算账,急忙转头去找魏远航,借着哄他睡觉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思不止一次后悔中午的时候,没有管住自己的眼睛。

    等这股尴尬的劲头过去,她的头脑冷静下来,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魏建伟,她一直觉得他挺沉默寡言的,看着也沉稳可靠,没想到心里蔫坏着呢!一点都不老实!

    第7章 .  007   就看

    魏建华回来后,家里干活的人多了一个,依旧是何晓芸跟冯秋月负责做饭。

    中午,她们用过年时存下的腊肉做了个腊肉炒蒜苗,一道清炒蒲瓜,一碗青菜汤。

    何晓芸照例先把饭送到王春花几人那儿,再去河边,魏建伟与魏建华两兄弟在一处干活。

    魏建华长相随了魏家人的浓眉大眼,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何晓芸感觉看着他,就能预见以后魏远航这个年纪时的模样。

    不同于魏家其他人的寡言,魏建华话挺多,这点魏远航也跟他小叔叔挺像。

    “今天的饭好香,二嫂跟大嫂手艺真好。”他分明饿得慌了,大口吃饭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

    何晓芸觉得这小子,比旁边只知道扒饭的某人上道多了,至少人家还懂得吃人嘴软的道理。

    她听着心里舒坦,把装腊肉的碟子端起来,往魏建华碗里一拨,本来就不多的肉,顿时去了一半。

    “够了够了二嫂,留些给二哥吧。”魏建华忙说。

    何晓芸道:“没事,你二哥会让着你的。”

    魏建华干笑两声,瞥了他二哥一眼。

    二哥二嫂关系不好,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这次回来,总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奇怪,说不好吧,二嫂不像以前那样总大嚷大叫了,说好,又没见他们两个有什么交谈,可真要说陌生人,陌生人之间可没有那种微妙的气场。

    不错,微妙。

    魏建华在心里高度赞扬自己找到的这个词。

    可不是微妙得很么,二嫂从前什么时候对他这样热情?还不断往他碗里夹肉,肉是很好吃不错,可是他吃的肉多了,二哥的肉就少了,二哥未必会跟二嫂算账,却肯定会找他算账的呀。

    作为从小跟在二哥身后的跟屁虫,魏建华对他哥再了解不过。

    自小到大,每个长辈都说二哥是乖孩子,懂事又听话,只有他们这些小孩知道,二哥打架可狠嘞,以前公社上那些小混混,专爱欺负好孩子,却没一个敢去惹二哥,那些曾经不长眼的,都被打怕了。

    更让小混混们气愤的是,就算他们跟二哥打架打输了,跑到长辈那里去告状,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大队上的人都知道,魏家老二再老实不过,怎么可能会打架!久而久之,那些坏孩子见到二哥就绕着走了,有幸身为他的弟弟,魏建华因此几乎没被人欺负过。

    可是不让别人欺负他,不代表二哥自己不会欺负啊,就比如眼下,虽然二哥管自己吃饭没看他,可魏建华觉得自己因为碗里那些肉,似乎已经被盯上了。

    他苦苦挣扎着,一面觉得肉是真的香,一面又怕如果都吃了,会被二哥收拾。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忙转移话题:“那不是章老师吗?她也来送饭?”

    何晓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个二十四五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看起来很斯文,在她边上吃饭的几个年轻男女,看起来也都和大队上的人不大一样,何晓芸记起来,他们是城里来的知青。

    魏建华嘴里的章老师,名叫章玉容,是队上小学的民办教师,现在的民办教师,跟以后的代课老师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不算什么,巧合的是,这位章玉容,曾经是魏建伟的相亲对象。

    说起来挺狗血的,魏建伟今年二十八岁,四年前,他的年纪在农村就算大龄青年了,所以王春花张罗着给他相对象,相来相去,就有人介绍了知青章玉容。

    虽说知青是城里人,可是这年头没有门路,根本没有回城的希望,所以不少人都选择在本地结婚生子,而魏建伟虽然出生农村,却已被部队提干,条件很不错,两人也算旗鼓相当。

    坏就坏在还有个原主何晓芸,她跟章玉容年纪相仿,相貌比她略胜一筹,一直以来都是大队男青年的追捧对象,可章玉容来了之后,不少人拿她们两人对比,觉得原主虽然漂亮,性格却不好,也不如章玉容有文采。

    原主一向好强,听到这种言论,就单方面把章玉容当初对手,处处要压对方一头。其他人给章玉容介绍魏建伟的时候,何家正好也准备给原主介绍对象,只是条件不如魏建伟,原主一看,心里顿时不平了,所以才有后来假装落水,硬赖上魏建伟的事。

    魏建华说完那句话,发觉气氛不但没好转,似乎还更奇怪了些,又补充道:“章老师教过我一年,她小提琴拉得真好,人也特别有耐心……”

    说着说着,见没人理,自己讪讪住了嘴。低头扒了两口饭后,他才想起来章老师与他二哥、二嫂之间的一段纠葛,魏建华用力闭了下眼睛,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几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二嫂因此又跟二哥吵起来,他恐怕真得以死谢罪了。

    何晓芸听完倒没有什么想法,她又不是原主,哪会在意这种事,况且据她所知,魏建伟跟章玉容也没什么,两人当初才见了第一面,就被搅和了。要不然,以他们两个的条件,和各自性格,确实挺般配的。

    见魏建华还在懊恼,她索性站起来,说:“我去河边洗个手,你们慢慢吃。”

    她一走开,魏建华立刻狗腿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往他二哥那儿夹。

    “哥你多吃点、多吃点。”

    魏建伟没说话,依旧管自己吃饭。

    他不说,魏建华心里就没底,只好继续夹肉,一块、两块、三块……眼看香喷喷的肉离自己而去,他简直欲哭无泪,心痛得无以复加,终于忍不住,可怜巴巴道:“二哥,你说句话呗。”

    魏建伟终于屈尊降贵看了他一眼,落下一句话,“少说话,多吃饭。”

    “哎。”魏建华吸吸鼻子,点点头,想起给出去的肉,心头一阵颤动,疼的。

    等他们吃完,何晓芸从河边坐过来,收拾好碗筷提回家。魏建华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再看看他哥,想问嫂子是不是生气了,到底没敢问出口。

    回到家准备洗碗,何晓芸发现水缸里没水了。

    冯秋月道:“我去田里叫你大哥回来提水。”

    “不用了嫂子,我去挑吧。”

    “咱们家水桶大,你挑不动的。你大哥真是,明知道家里就咱们两个,早上出门前也不把水先挑上。”

    “水桶太大,我挑八分满就是了嘛。”何晓芸笑着说。

    清水河大队一向不缺水,除了山脚下那条河,队上还有三口井,平常队上的人洗衣服会去河边,洗菜做饭则用的是井里打上来的地下水。

    前几天家里的水都是魏建伟挑的,这两日插秧,他大概也忙忘了。

    何晓芸拿起扁担和两个水桶,往离家里最近的井走去,魏远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那个井离河不远,河边插秧的人刚吃完饭,正坐着休息。

    小孩子眼神好,一下子发现自家的人,扯开嗓子喊:“爸爸——叔叔——”

    魏建华看见小侄子,又看见二嫂挑着水桶,便要站起来“家里没水了吗?我去帮二嫂吧。”

    但身边有人快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