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里乱哄哄的闹了一日,晚饭时沉竹君的脸色就有些不好,早早就散了席遣了儿女自去休息,又与丈夫商量这夜阑的去处。
阮振山便说道:“我观此子,的确是个极有灵气的孩子。你想,他一个猎户家的儿子,自小怕是字都不认得几个,就算投了岳丈门下,也不似别人有父母兄弟照应,如今听他谈吐,看他行至却极是体面有礼的。待他醒了,我亲自去问问他,若想留下,便让他跟着照云,在书斋里做个帮手吧。”
沉竹君也早有此意,听了丈夫的话,再没有不愿意的,便略过此篇不再提,又想起阮照秋的婚事,问道:“说起来穆谦的喜报传来都这许多日了,怎的人还没回来?这喜事是办还是不办?我们是女家,此时男家不开口,我们也不好厚着脸皮去问的。你日日在外,可有消息?”
阮振山也觉得奇怪,偏偏又无从打听,暗忖片刻,安抚道:“他这人性格严谨,想来是要趁着人还在京里,先谋个差事?只可惜我与大哥早已生分了,否则凭他的京里的人脉,此刻一定是早有消息了。唉…我明日邀鹤年兄一道吃酒,顺便打听打听吧。”
阮照秋这一日也是过得混混沌沌地,头脑里一团乱,总想着昨夜的事。此时夜已渐深了,她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来推开了窗户,吹吹晚风。
窗外月色明亮,照得园中的小池塘波光粼粼。
突然间,池塘边闪过一个黑影,吓了她一跳。待她仔细看去,那黑影跑得近了,竟是只小红狐狸,正往她窗口疾奔而来,只一瞬间就从她头顶进了屋内,落在她床边。
这小狐狸一身火红皮毛,极乖巧的在她床前端坐,毛茸茸的大尾巴老老实实卷在身前,水晶般的紫眸似有笑意,歪着头耷拉着耳朵,盯着她瞧。
它这模样实在可爱,阮照秋一见,突然灵光乍现,“你…”她慢慢走近前去坐在床沿仔细瞧它,问道:“你莫不是那时候在祁山,与大白蟒打架的小狐狸?”
狐狸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笑。它点了点头,又歪了脑袋,大尾巴甩到身前抚了抚她的手,像是叫她摸一摸它。阮照秋便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它这一身红毛极是柔软顺滑,阮照秋只觉得爱不释手,忍不住又去揉它耳朵,不想刚摸了一下,这狐狸便嘭得化作一团红雾。红雾散去,正是那夜的少年,仍是那一身红衣,盘腿坐在地上,一双紫眸笑盈盈地看着她。
“姐姐,耳朵不能摸。我着急来看你,修炼得不到家,一摸耳朵我可就绷不住了。”说着又如那夜般往她床上来要抱她。
此刻不比前夜,阮照秋此刻头脑清醒,毫无睡意,如何肯,忙往后躲,眼看脑袋就要撞到床柱子,幸亏夜阑眼疾手快,忙伸手去替她挡住。这一下动静大了,外间值夜的丫鬟便出声问道:“小姐可要我进来伺候?”
阮照秋忙道:“我睡下了,别进来。”又愤愤地去瞪夜阑。
夜阑倒是好脾气,笑眯眯的抬手在虚空中一挥,说道:“怪我着急来看姐姐,忘了施术法了,姐姐可是记得我了?”他不敢抱她,又实在耐不住性子,只好拉着她的手。
阮照秋自然是记得的。
小时候她住在外祖家里,因父亲母亲不在身边,家里管教得极严。那一日她在家学里,夫子考诗文,她又拔了头筹。二叔家里的侄子便愤愤不平地骂了她一句:“死黄毛丫头,读书读得再好,将来也是给人骑的货。”她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按住那小子,狠狠揍了一顿,直打得他鼻血长流,痛叫不止。这一打,连夫子都慌了神,忙叫下人去喊了各家的大人来。
外祖父虽然疼她,可她身为一个女子,居然动手打人,还险些把人鼻梁打断了,可怎么得了。当天她就被禁了足,连亲兄长都不许去看她。
她长日无聊,只能坐在院子里看天,突然后山上滚下来一团红白的球,正好掉在她院墙后面。
她便悄悄搬了凳子,攀上矮墙一看,是只小红狐狸和一条大白蟒缠在一处。那小狐狸被缠得动弹不得,张着嘴,舌头都吐了出来。阮照秋吓了一跳,随手折了树枝就去戳那白蟒。白蟒受了惊,松了一松,那狐狸便趁机咬了那白蟒一口,阮照秋又拿树枝刺那白蟒,正中七寸。那狐狸灵活机警,见有人相助,身子一缩逃出白蟒缠成的圈,跳上院墙,乖乖伏在她肩上。阮照秋摸一摸它,手上施力,又把那白蟒远远地挑出去。
“小狐狸,莫怕啦。跟姐姐回家,姐姐护着你。”她摸摸肩上的小狐狸,远远把那树枝扔了,爬下凳子回了屋。
这狐狸极通人性,知道阮照秋救了它,便日日陪伴,不离左右。白日里与她玩耍逗趣,夜间冷了便钻进被窝里与她同榻而眠,依偎取暖。
阮照秋那时实实在在是以为它只是狐狸,如何想得到如今竟化成个俊美少年来找她?
这下可正坐实了昨夜与他一场旖旎竟是真的,吓得目瞪口呆,只盯着他,呐呐不能言语。
夜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问道:“姐姐,你可是以为昨夜与我好,是做梦?”
阮照秋点点头。
夜阑叹了口气,又问:“姐姐可是要嫁人了,心里怪我诱你失了贞?”
阮照秋又点点头。
夜阑越发沮丧了,低了头,连狐耳都变了出来一并耷拉着,道:“唉…姐姐,你听我说,我自然是知道你们人间女子嫁人,讲个清白贞洁的,我自有法子不会叫人知晓。可是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了,怎得突然又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