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我不是男孩儿,可是还没开口,夜阑却已经往前头去了。
原来是石台到了。
他每次都说要让着"小兄弟",因此都先往石台上去,站在石台临着深渊的那一侧等着,让她站在靠山壁都那一边。
这一打岔,她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可是闭嘴容易,心里头那种说不上来的冲动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罢了,下回再说,她想,还是专心练刀吧,夜阑这样的好对手,可遇不可求。他前一阵子突破了瓶颈,进境极快,已经快要同她半斤八两了,当真是棋逢对手,对打起来格外的过瘾。
可是这一天,终究是不太对头,山那一头的风渐大了,一层层的山岚都随着山风涌过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很快薄雾就成了浓雾,将整个石台笼在其间。
白茫茫的雾铺天盖地的,挥不走、扯不开、斩不断,迷梦一般淹没了她。除了他的身影面容,她什么都看不清楚,耳畔除了木刀相击的脆响,皆是他的呼吸声。她像是魔怔了,手上慢了半点,被他一刀逼近了,直横在颈间跳动的颈脉上。
夜阑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犯这样的错,手上收势不及,逼得她快退了几步,将她整个人抵在崖边石壁上。
现在想来,他那是应当是立时就退开了。
可是只那一瞬间的功夫,她却觉得像是永远无法忘却的执迷。他贴得那样近,气息整个笼罩了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火热的体温,差一点就要贴上她的脸庞。
夜阑本来已经退了,拉起守势等她攻过来,没想到她愣住了,忙收了刀,重新走过来,问:"钟宁,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她心又跳快了两分,忙站直了要说没事,偏偏雾气上得太快,石台湿滑,她竟然一个不稳,啪得一声滑倒了,坐在地上。
夜阑从没见她这样过,不明就里,忙道:"可是昨夜里没睡好?要不改日再练吧,天也凉了,我记得你们蛇族的人都怕冷,还是歇几日再说?"
他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怕她失手尴尬,替她找补的。
他总是这样,常让人觉得他跟谁都隔了一层,并不亲近,却又总于极细小的地方替人着想,不动声色地解围。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狐十四,竟然是这样温柔的少年呢。
"喂,夜阑,"她大着胆子说,"我好像摔着了腰,站不起来了。"
她其实没事,但是她实在按捺不下心头的悸动,她想碰一碰他。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渴求,像是小猫儿的爪子在心间软软的挠了一下,越挠越痒,越压抑越强烈。
说起来,练武这种事情,总免不了肢体触碰的,可是夜阑总是心无旁逸,一触即收,克制得很。
她那天也许真的是魔怔了,非要碰一碰他不可。
"你扶我起来。"她说。
"好吧。"夜阑半跪着,弯下腰,让她搭着肩头扶了她起来。
"走得动么?我送你回去吧。"他说着在茫茫白雾中徒手一抓,拉出一道光环来,"走。"
"不行!"她说,"你背我下山。"
"你摔伤了腰,自然是得赶紧回去歇下才是。我这术法修得还可以的,不必顾虑。"
"夜阑,我教了你这么久,可以说是倾囊相授了吧?就不值得你背我一次?"
夜阑看起来很错愕,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她懂,她就是要他背她一次。
两人莫名其妙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夜阑叹了口气,道,"好吧。就当报答师父了。"
她犹记得他的身上很暖和,气息很好闻。她伏在他背上,脸贴着他衣裳的后领,唇边忍不住浮起甜蜜笑意,久久不去。
"夜阑,我记得你初来那会儿,心事重重的,怎么回了一趟祁山,倒像是想开了?"
夜阑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遇见了一个极有意思的人,解开了我许多疑惑。"
"是你要跟随的那个人?"
"是。"
"是个什么样的人?"
"特别想得开的人,连带着我也想开了。"
"什么意思?"
夜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背着她在林间走着,沉默了许久,才接着说,"她对我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虽然可能是一时气话,不知为什么倒是点醒了我。"
这诗她听不太明白,可是他念诗的声音很好听,整个人都特别温柔,让她想起少时的黄昏,父亲喊她别爬树了,下来吃饭。
因为背着她,他的衣领被扯开了些,露出白皙的后颈来。她盯着朱红衣领里的那一截雪白,不知怎么想的,心头猛地一跳,突然低下头去,轻吻了他一下。
他的皮肤很细腻,温热的,柔软的,有他身上的味道。
她还想再亲一下。
可夜阑瞬间就整个人都僵住了,突然抬手拉出那个光环来,毫不犹豫地跨进去,直站在她院子门口。
"我昨夜也没睡好,实在背不动师父了,讨个巧。你摔伤了腰,还是得好好歇几日。我先回去了。"
夜阑说完就想放下她,又记起她一个人独居,没人扶她进去。终究还是送佛送到西,好歹把她放到卧榻上才走。
他走得很决绝,一刻都不肯多留。
她那时有些伤心,觉得想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又觉得心上想被人砍了一刀,火辣辣地疼。
可是她很快又释然了,他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呀,要是知道了,也许就不会掉头就跑了。
她做女孩儿的时候,也是很漂亮的。
她爹说,阿宁长得像娘,长大了一定也是顶顶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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