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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殿下,皇上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每日靠着老山参吊着一口气。这也是我们急于把您带回来的原因。

    他不许我们称他为皇上,说是在寺庙中带发修行,却又不许方丈给他赐法号,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大和尚。四十来岁的人头发都已花白,一会您见到他,不要吃惊才好……”

    易呈锦莫名有些心酸,只紧紧握着青羽的手。

    进了山门,他们沿着一条小路绕到了寺庙后山,青山绿树中,出现了一排房子,前庭后院,和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有两个小和尚在洒扫,看见他们来,其中一个丢下扫把往里去了。过了一会出来,他对吾辰良稽首道:“大和尚请吾先生进。”

    吾辰良示意易呈锦跟着他,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里,一股药香。

    一位灰袍男子披散了头发,正坐在床边喝药,喂他的那位,跟吾辰良年纪差不多,他一手扶碗,一手拿着块帕子,擦他下巴滴下来的药汤。

    “小的回来了,主子。您看看,这位公子,您可识得?”

    两人同时看向易呈锦。

    喂药那位仔细看了看,突然有些激动,放下碗跪在床前,颤声说到:“恭喜主子,是小主子找到了。”

    易呈锦眉眼间,果然有几分建文帝年轻时的倜傥。

    吾辰良早派人回来报了信,他们已经知道,杨美人留下的那个儿子已经找到了。

    昨天,朱高炽就主动叫了食,今天吃药、吃饭也都很痛快,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里高兴。

    “到跟前来。”朱高炽和善的招招手。

    易呈锦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走过去跪在床边。这是他的父亲吗?说不是,眉眼又那样熟悉;说是,他又那样苍老。

    “你娘,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她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我姓易,尚未取名。”

    “她姓杨,你有一半是她给的,自然是姓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朱高炽笑着点点头。

    “还有……这个。”

    易呈锦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这块羊脂玉戴的时间长了,莹透纯净、如同凝脂,所雕团花精致,虽非帝妃之龙凤,却是一块新奇的转心玉佩。当时建文帝就因看着新鲜,才把它留了下来。

    后来美人杨氏侍寝,他又将这块转心玉佩赏给了她。

    “这块玉佩我记得,是亦力把里进贡的,当时我看着有趣,留了下来。你看,中间这颗玉珠可以转动……”

    朱高炽微微笑了起来,随着手指拨动那颗转珠,往日光阴似乎也被转到了眼前。

    “如今天下富足,非当年可比,可见天道自有因果,我也就认命了。再有你们两个孩子,我就更是无憾了……你既知身世,为父无所有,只给你一个姓名,让你今世也有来处。”

    他想了想,抬头看着易呈锦笑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正是顺天无己,方得尽善。按照祖上排行,你就叫朱文至吧。”

    易呈锦,不,现在的朱文至泪如雨下,跪在床前,给生父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

    “谢父亲赐名!”

    第124章 享天伦逆旅之行人

    既已认亲赐名,朱高炽本想让他们这就下山去,旁边那位郑先生提醒道:

    “主子,明日便是九九重阳节,我们的孩子都各有各事不在身边,不如留公子多陪您一日,也算让他有个尽孝机会。”

    朱高炽含笑点头同意了。

    穹窿山的夜晚寂静而清冷,朱文至站在崖边极目远眺。半个月亮,挂在秋日高天上,衬着远山剪影,竟成了最纯美的水墨画。

    他今天很想开口问自己的母亲,可父亲不提,郑洽和吾辰良也不提,他猜想母亲已经去世了。下山之前,再提出拜祭,父亲应该不会反对。

    哪怕不是那么圆满,但如父亲所说,自己今世也算有了来处。

    秋蛩残鸣之间,易呈锦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是陶青羽。

    “山风那么凉,你站在这里吹病了,明天是想和你父亲一起喝药吗?”青羽边说便将一件厚披风披在他肩上。

    她已经听朱文至说了,他父亲朱高炽,认亲之后并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反而让他顺应天命。是他们想多了。

    可朱文至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在他陪父亲用完晚膳后,吾辰良带了另一位中年人在门外等他,那位中年人叫程济,当年是位翰林院编修。

    程济的女儿程映雪,在用膳之前来过,她来给大和尚送药,伺候他吃了药便走了。

    二人见他,行的是大礼,皆口称“小殿下”。

    “二位请别再这么叫,父亲已不再是皇上,我又何来的太子,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朱棣可以篡位,难道我们就不能正位?他上位之后,篡改历史,生性残暴,屠害忠良。只要主上振臂一呼,必定其应若响。殿下,您就不想陪您父亲一起,重登大宝吗?”

    吾辰良曾是三品的昭武将军,建文帝一路逃难,都全靠他保证安全,多次当大家化险为夷,在这群人中,他也有一定的威望。

    从云南被逼深山开始,他就暗中吸纳精兵,等到他们回到苏州府,慢慢得了各方旧臣资助,他更是以安全为由,招兵买马,大家都知道,只瞒着一人。

    屯兵这一点,他的儿子呼延锦,简直就是深恶痛绝。每次说着就会和父亲顶起来,以至于吾辰良看见他就来气。

    他的先生郑洽劝他:

    “你也别和你父亲顶,他也是这些年出生入死怕了,弄些人壮壮胆。主子已经没了斗志,说句不好听的话,过两年主子走了,你父亲还能去为谁争?从两岁就开始被软禁的朱文圭吗?”

    现在吾辰良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有了可以争的人。朱文奎、朱文圭的异母弟弟,朱文至。

    吾辰良的话,让朱文至有些动心,他们是太祖嫡系,当今皇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才篡改身份,说自己也是太祖嫡子。

    可话说回来,自己也不是嫡子,京城里还有位被软禁了二十一年的嫡子啊。

    程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小殿下不必担心,自从有了你的消息,我们多方了解,魏谦对你的培养还是不错的,正本清源您是头功,我们怎么会拥护深宫里锁着的那位?”

    “你们……容我再想想,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违背了我父亲的意愿……”

    朱文至这两日之间身份天翻地覆,他确实还没有想清楚。等两人走了,他回去和青羽说了几句,便到这崖边来吹风。

    “回去吧,明日你还要陪你父亲去登高呢。”

    青羽拉拉他的袖子。

    朱文至回过头来,眸子亮亮的,他把青羽搂了过来,狠狠的亲了下去。动作太突然,青羽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仍然回抱着他,迎合着他,让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巨浪滔天的狂热。

    一种急于登顶的狂热。

    九月九,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可对连床都下不了的朱高炽来说,登高,只是一种奢侈的想象。

    “你们把我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用登什么高?穹窿山的半山,难道还不够高?”大和尚心里高兴,连说话也多起来。

    亲缘真是一种神奇的维系,朱文至虽然昨日才见的父亲,连新得的名字都还叫不习惯,可是看见父亲,便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亲切。

    他走到窗前蹲下身子说到:“父亲,让儿子背您上去。”

    朱高炽也愣住了,看着儿子宽厚的背,不由得热泪盈眶:“好好,我儿孝顺,让他背我去……”

    朱高炽久病,其实已经很瘦,二十岁的儿子又正是年轻气盛,背着他并不觉得累。

    几个曾经的老臣跟在后面,都偷偷的抹眼泪:一个本该年富力强的人,却被生生折磨成了风烛残年。还好能有一个儿子在跟前尽孝,他们这十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穹窿山的山顶风光,果然和山腰完全不同,极目远眺,既有远山绵延于天际,又有太湖横亘于大地。

    朱高炽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吃惊的话:

    “这曾是朕的天下!”

    这曾是朕的天下啊,如今却闪着叔叔的光华。建文帝红着眼睛,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后面站着的老臣全都嚎哭着跪下。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拍拍儿子的手背含泪笑道:“文至,谢谢你,你是上天给我最珍贵的补偿。你娘她很好,为我平安生下了你。”

    既然提到他娘,朱文至正想开口问问他娘的事,建文帝却说:“我累了,背我回去吧。”

    下了山来,朱高炽露出疲态,他吩咐道:“叫映雪那丫头过来给我捶捶,你们都散了吧。”

    “父亲,我和陶青羽这就下山了,您……多多保重,等我过段时间再回来看您。”

    “看我就不必了,来多了,叫人起疑。文至啊,你和陶姑娘成亲,很好,她的爷爷我也认识,是个好人。为父就给你们将来第一个孩子取个名,叫朱永铭。你可记住了。”

    说完这话,朱高炽合上眼,靠在床头再没动静了。

    朱文至退了出来。抬头看见吾辰良和程济,正陪着陶青羽在院子外面等他。

    下山之后,他又是易呈锦了。

    第125章 母惨死旧恨成新仇

    刚离开那一排小院,易呈锦就问道:“吾先生,不知我母亲葬在何处?若在此山上,文至想去拜祭了再走。”

    他这一问,吾辰良和程济对看了一眼,齐齐跪下:

    “微臣有罪,我们并未找到娘娘尸身……”

    易呈锦愣了一下,原来母亲并没有葬在穹窿山,他急忙上前将他俩搀起,道:“快快请起,这又怪不得你们。”

    “这怪不得我们,却怪得那暴君朱棣!”程济恨恨的说到。

    “朱棣?”易呈锦有些疑惑:“我母亲怀着我跑出宫,在宫外怀胎十月,平安生下我,怎么会和朱棣有关?难道我母亲……”

    “不错!当时娘娘生下你之后,不知怎么就被锦衣卫给找到了,娘娘为了保住你,让为她接生的房东阿婆将你抱走,房东阿婆知道魏夫人是个心善之人,便将你放在魏府门口。娘娘却被锦衣卫抓走了。”

    易呈锦一听,心都凉了,朱棣对付建文帝的妃嫔手段,并非没有听说过,他倒吸一口凉气,讷讷的说:“别说了,别说了,都别说了……”

    “小殿下,有权知道您的母亲,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程济乘热打铁道:“朱棣下令将您母亲扔进教坊司做官妓,并且让他们对她实行’转营’……”

    “别说了!”

    “娘娘被轮流送到各个军营中,一日一夜承受几十个官兵凌辱,他们还要向那个暴君报告……”

    “求你别说了!”

    “……可怜娘娘才诞下小殿下不久,仅仅第二日就死在军营之中。可那暴君还不罢休,下旨让将娘娘剁碎了喂狗……”

    “啊!……”易呈锦大哭着跪在地上,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出现,义母被人凌辱的情景,她美丽的脸,她痛苦的挣扎……他不能容忍,不能接受,更不能无视!

    “吾将军!我要杀了朱棣!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