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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年年,母后的后冠上有很多珠子,你要不要?”姜雍容问。

    年年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当即便开开心心地由姜雍容抱回房中。

    姜雍容将后冠找出来给他玩。

    姜安城叹道:“这只怕是下场最凄惨的一顶后冠了。”

    “倒不是。德宗陛下的第一任皇后用后冠上的红缨勒死了自己,那才是最凄惨的。”

    姜安城:“……”

    年年玩得专心致志,姜雍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口里问道:“父亲还好么?”

    “没有大碍,不过略咳嗽几声,依我看,父亲主要是气的。”姜安城叹了口气,“陛下是天天换着花儿跟臣工们闹,真是不让人消停。”

    风长天封后的圣旨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强烈抵制,保皇派和姜家在这件事情上站成了一线。

    但这只是暂时的。

    当柴火架得越高的时候,就是点火的时候。

    她清楚地知道,父亲在等,他在等风长天到底能为立后的事做到什么程度。

    风长天做得越离谱越出格,父亲便会越开心。

    而今风长天已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父亲所等待的时机已经成熟。

    “父亲大约是既不愿违背圣人之道,也不愿违逆君上之命,每日忧心如焚,因郁至疾,所以告病。”姜雍容轻轻地道。

    “阿容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可不就是这样么!”

    这时便有人站出来,引经据典,找出种种依据,指责大臣们是如何大逆不道,而姜雍容又是各种美德在身,实际与陛下十分匹配。

    他们还有本事从浩如烟海的史书古籍中翻出条条框框,表示小叔子取嫂子其实史上早有先例,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立后毕竟是陛下的私事,大家又何必在朝堂上争来吵去,害得连国务都没办法处理好呢?

    中间也许会有几个人辞官,说不定还要有人血谏,乱轰轰闹上一场,最后反对者会被骂得一文不值,最终因为势单力薄,而被姜家一派的唾沫星子淹死。

    然后,宫中大办婚事,她会从清凉殿再次回到坤良殿,嫁入风家,成为皇后。

    骂名算什么?圣人算什么?朝堂之上,只有赤/祼/祼的利益之争。

    姜雍容心渐渐冷下去,问道:“二哥,都准备好了么?”

    “嗯。”姜安城压低了一点声音,“今儿是十五,我带你出去看灯。”

    然后她再也不会回来。

    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各处衙门都是封印休沐,太常寺和礼部却是例外。因为一年到头的年庆中,犹以这段日子为重中之重,各种祭祀典礼不绝,所以旁的衙门最清闲的日子,反而是他们最辛苦的日子。

    所以等到十五年节一过,太常寺和礼部的人会开始一连休沐十日,各种需要祭祀之地都会关门封印,除了些微几个值守人员,到处空空荡荡。

    比如帝陵。

    她离宫之后,帝陵里会多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身上穿着她的衣物。

    皇后姜雍容以身殉葬,追随先帝而去。

    “好。”她轻轻地吐出这个字。

    她最后抱了抱年年,年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聚精会神抠后冠里的珠子。姜雍容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

    “我们走。”她起身道。

    话音才落,就见风长天掀起帘子,迈着长腿进来:“走哪儿去啊?”

    第51章 .  上元   再见,清凉殿

    姜雍容想到他那灵敏的耳力, 心中一惊,脸上不动声色,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啊。”风长天说着拍了拍姜安城的肩, “舅哥,你怎么来了?稀客啊。”

    姜安城行礼:“今日十五, 街上的灯好,臣请娘娘出去赏灯。”

    “哎你这就不对了, 竟敢跟爷抢生意。”风长天将姜雍容的肩头一揽, “雍容, 走,爷带你看灯去!”

    一股酒气骤然迎面扑来,姜雍容忍不住道:“陛下喝醉了?”

    “醉?!”风长天仿佛受到了某种污辱一般, “爷长这么大就不知道醉是什么滋味!我这不是听说外面的灯好看嘛,所以就想早点出来,于是就把那几个藩王和使臣灌趴下了!”

    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姜雍容:“……”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陛下喝多了,不如就在宫中歇息。宫中的灯其实也十分精致。”姜安城道:“臣与娘娘自小有个约定,每年十五要带娘娘去看灯, 还望陛下成全。”

    他虽是迎帝之臣, 但从邀过封赏,现在如此恳求, 一般主上不会不给个面子。

    风长天道:“雍容, 那你来选, 你要跟他去看灯,还是跟爷去看灯?”

    日头已经西坠, 天空还有最后一抹霞光,这霞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一尊金漆的佛像。

    他的眸子里照旧带着笑意, 那笑意坦荡而温暖,温暖而明亮。

    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

    这笑容让她在宫中最后的日子,尝到了安乐与幸福是什么滋味。

    此去水阔天长,终生不复相见,不知道在广阔辽远的北疆,她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样明亮的笑容?

    “我和你去。”姜雍容道。

    风长天“啊哈”欢呼一声,欢呼完了才发现她说的是“你”,也没有自称“妾身”。

    姜安城更是惊住了,实在没想到她最后会出这个乱子:“阿容你……”

    “年年都陪兄长看,今年就陪陛下看吧。”姜雍容道,“请兄长原谅我这一回任性吧。”

    姜安城轻轻叹了口气。

    “任性”一词,姜雍容连小时候都难得有过。

    他记忆中,姜雍容最大的任性,也不过是昏晨定省之时想到母亲怀里多赖一会儿,但就这是,也会被父亲严厉阻止,因为这不符合一个皇后应有的德行。

    他终于没再阻止,只道:“福安桥那边的糖葫芦好吃,到时可以去尝一尝。”

    姜雍容明白,这是告诉她,他安排的人会在福安桥等她。

    “好,我一定会去。”

    姜安城一点头,向风长天/行过礼,告辞而去。

    鲁嬷嬷进来掌灯。

    其实进来之前,她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得姜雍容要和风长天一道去,鲁嬷嬷在外头是笑得合不拢嘴,进来了也是满面笑容,道:“灯虽然好看,但外头冷,披上那件大毛斗篷吧。还得换上鹿皮鞋子,这缎子鞋舒服是舒服,踩不得雪。”

    然后又将手筒和手炉都找来往姜雍容手里塞,“拿手炉一定要戴手筒,不然手炉凉得快,暖不了一会会儿。”

    鲁嬷嬷胖胖的,但这副身躯好像干什么都很灵活,从小时候一睁眼,鲁嬷嬷就在她的身边,叮嘱她这叮嘱她那,永不停歇。

    一直在身边,便很容易忽略,其实鲁嬷嬷的手脚已经大不如前了,头上的白发虽然总是让思仪帮忙拔了,但渐渐拔的不如长得快,已经明显斑白了。

    姜雍容的手在狐毛手筒里握着手炉,握得很用力很用力,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去握鲁嬷嬷的手,才能阻止她想最后抱一抱鲁嬷嬷的冲动。

    因为鲁嬷嬷太了解她了,一旦她真的这么做了,鲁嬷嬷立刻便会起疑心。

    她尽量以最平常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阿姆,床头那只螺钿盒子的钥匙不见了,你得空的时候找一找。”

    鲁嬷嬷立刻抬起了头:“嗓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鲁嬷嬷的脸离她这样近,近得可以看清上面的每一道皱纹,她还回忆得起从前的鲁嬷嬷那张又威风又丰盈的面孔,二十年的时间,鲁嬷嬷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姜雍容轻声道,用一种鲁嬷嬷最喜闻乐见的方式瞧了风长天一眼,“是给他身上的酒气薰的。”

    这话里和神态里透出来的亲密,立即叫鲁嬷嬷眉开眼笑,巴不得快些送她和风长天出门。

    思仪从尚宫局领了许多灯笼,正一盏一盏往檐下挂,挂不下了,则往树上挂,还生出奇巧心思,想学风长天爬到树上去挂。

    风长天一看就来劲了:“爷帮你!”

    三下两下就把满树都挂上了。金色的灯笼发出一团团浑圆明净的光,照出树上的花朵。腊梅已经到了最后的花期,每一朵都迫不及待地绽放,这是最后的时刻,再不开,就来不及了。

    思仪望着满树的花和灯,笑得像个开心的孩子,眉眼弯弯的样子,和当初被管家领到她书案前来时,一模一样。

    “灯灯!”

    像是被笑声吸引,年年终于从后冠里抬起了头,立刻就跑到树下。

    然后脑袋转了一圈,看到了姜雍容,小脸上便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得很,大人们这般全副武装,那就是可以出门玩了。

    于是他像只小鸽子般疾冲向姜雍容,抱住姜雍容的腿:“母后带年年玩!”

    “母后不是去玩,母后有要紧事呢。”鲁嬷嬷赶紧过来把年年抱起来,“小殿下看这灯好不好看呀?咱们拿几个挂在小殿下屋里好不好?”

    年年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小手伸出去,要挑最好看的灯笼。

    鲁嬷嬷赶紧给姜雍容使眼色,示意她良宵苦短,抓紧时间。

    姜雍容站在门口,没有动。

    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血肉好像同地下的石阶长在了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舍不得。

    “雍容,我挂得高不高?”风长天兴高采烈地过来,“我听说政元楼前有抢灯,抢上的人能赢走灯座下所有的彩头,走,咱们快抢灯去。”

    姜雍容微微一笑。

    脚跟离地,再是脚尖。

    一脚踏出,每一步好像是踩在刀尖上。

    心中有撕裂般的难受,但,当断则断。

    走到宫门口,她最后一次回头。

    “看什么?”风长天问,“忘东西了?”

    “不,没事。”姜雍容收回了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凛的空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