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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走廊上传来一阵大马金刀的脚步声,很快,一道颀长的身影自屋檐下步出。来人穿一袭金绣圆领袍,腰系玉带,斜佩宝刀,上嵌两颗明珠,耀目无比,正是段准。

    但是,他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黑压压的,像是被家里人赶来做一件不喜欢的事儿。静漪记得,自己被祖母压着学诗时,她也常常露出这副脸色来。

    段准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两人俱是讨好地笑着,像是在哄着什么:“小侯爷,也就是走个场子,您看看挑挑,万一有合眼缘的呢?您瞧,三爷家的公子这都娶到老婆了!您还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但段准理都不理他们,脚步照样走的飞快,人沉着脸向姑娘们大步行来。

    “见过小侯爷。”

    “小侯爷日安。”

    见段准来了,姑娘们娇声燕语,纷纷行礼。静漪怕自己显得突兀,也跟着行了个礼。她在多年前的马球场上见过段准,此刻不由在心底暗自将眼前的段准与多年前的段准做比较——

    嚯,过去了几年,段准的气势似乎更可怕了些。

    正当她在心底比较来去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继而,便是段准微微惊诧的话:“是你?你也来了?”

    静漪迟疑地抬起头,试探地用手指了指自己,问:“小侯爷,你记得我啊?”

    那头的段准原本那黑沉的脸,忽然就转阴为晴了。他笑道:“记得!你的力气这么大,还敢拿球砸我,我怎么能忘了?对了,恰好前两日,我在京中输了一场马球,心底很不痛快。既然你来京城了,那你就来帮我把钱赢回来。”

    “啊?”静漪有些噎住。

    这是什么人啊!一见面,就叫自己帮忙打马球赢钱。

    一旁的小厮和女管家见段准心情好了,便偷偷摸摸舒了口气。女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小侯爷,今日可有心仪的?您要是再不选,夫人那儿,老奴可没法交代了。”

    段准哈哈笑起来,说:“我没想到还有个熟悉的!”罢了,他便指向阮静漪,“就她了。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但我第一眼就觉得不错。赌一把吧!就冲她弹琴弹的好听。”

    听了这话,小厮和女管家竟露出如蒙圣恩一般的表情,仿佛要砍头的死刑犯恰逢大赦天下,他们再看阮静漪时,那眼神,那表情,就和看着活佛菩萨一般,让静漪很是摸不着头脑。

    “小侯爷的眼神就是好!”刚才还一脸严肃的女管家,此刻笑得如花似的,“这位小姐容貌美艳不说,瞧着也是个知礼贤惠的。对了,这位是……”女管家说着,低头取出一份卷轴,“是枢密使吴大人的嫡长女,双名蕊英。”

    “啊?”

    “什么?”

    女管家话音一落,阮静漪和段准便都抬了头。

    段准说:“你弄错了吧?她是丹陵阮家的大小姐。”

    阮静漪则困惑地说:“小侯爷,这儿是在做什么呢?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此时,桃花小径上又传来一道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头佩金钗、身着百褶裙的少女娇喘吁吁地跑来,紧张道:“蕊英来迟了,小侯爷见谅!”

    女管家的面色登时僵住。

    她打量一眼来迟一步的吴蕊英,再打量一眼满面莫名其妙的阮静漪,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可能认错人了,将这位丹陵阮家的大小姐认成了来参加相看的枢密使吴家小姐。

    “这…”女管家冷汗涔涔,干笑道,“小侯爷,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认错了人……”

    段准却扬了扬手,说:“认错了也不要紧。我就选阮家的大小姐吧。她长得是最出挑的,还会弹母亲最爱的曲子,我就看中她了。”

    听段准这么说,阮静漪愈发莫名其妙了:“小侯爷,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女管家讪讪赔笑:“今儿开的是为小侯爷相看妻室的桃花宴。老奴见吴家小姐久久不至,心底焦急,一时慌张,将您错认成了吴家小姐。不过,这误打误撞的也是缘分啊!如今,小侯爷对您有意,想聘您为妻呢!”

    阮静漪有些傻了。

    她恼起来,顾不得礼仪,火道:“做你的梦!”

    段准的眉头一跳,表情立刻凶起来:“你看不上我?”罢了,又上下打量阮静漪的脸,见她眼睛红彤彤的,好像昨夜大哭一场,他的表情就更凶了,“因为要来见我,还把眼睛都哭肿了?这么厌烦我?”

    段准越说,脸色越沉。下一刻,他对女管家道:“去给母亲回话,说我挑好了,就娶她。”

    第23章 .  孟家赔你一个夫婿

    明明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可段准恼着面色、指着阮静漪说“我挑好了,就娶她”的模样,却还历历在目,仿佛此事昨日才发生。

    不过, 段准到底是不可能娶阮静漪的, 因为那时她已经嫁给了段齐彦。

    后来女管家弄清了她的身份, 便连连向她请罪。但段准却露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来。隐隐约约的, 像是有种来迟的遗憾。

    但那样的神情, 也未必是真的, 也许是静漪错看了也未可知。

    那日静漪离开宜阳侯府的时候, 是跟着段齐彦一道走的。二人一前一后, 并未并肩, 互不相看, 不像是夫妻,反倒像是仇人。

    他们夫妇是晚辈, 宜阳侯自然不会亲自来送,便差了两个堂兄来告别。但静漪走到门口时, 却发现段准也来送行了。

    “齐彦, 好好照顾人家。”段准站在月洞门后,这样叮嘱段齐彦。

    “……”段齐彦有些诧异,迟迟地说了声“自然”。——他久居丹陵,和京中的几个叔伯都不大熟悉。尤其是这位七叔,更是没怎么说过话。也不知他怎么突然来关切自己了。

    一旁的阮静漪低下头,避开了段齐彦的目光。二人很有默契,皆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后,阮静漪与段准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思绪兜转,又回到了现在。阮静漪站在门前, 拢紧了避寒的外袍,走回了正厅。

    热闹的余韵已经散去了,阮老夫人站在屋前等着静漪。见到孙女回来,老夫人问:“小侯爷不曾说什么吧?”

    闻言,静漪想起了段准先前说的话——“明儿见吧”。

    不出意外,段准明日还会来。但她却摇了摇头,对老夫人说:“没说什么要紧的。”

    老夫人微松一口气,面色复杂地说:“小侯爷确实擅于为人处世,可他越是如此,祖母便越不放心。静漪,你不会怪祖母心硬,插手你的婚事吧?”

    阮静漪笑说:“祖母是担心我,我怎么会怪您?”顿一顿,她想起段准的计划,又绞着头发丝,故作娇俏地补了一句话,“兴许日久天长,祖母也被小侯爷打动了呢?我觉得,小侯爷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了……”

    她说这话时,用上了格外娇滴滴的语气,险些把自己腻歪坏了。想她活了两辈子,还没有为哪个男人这样过娇,也就段准是头一号了。

    果然,阮老夫人的面色当场僵住。

    “好好歇息,明日上孟家去做客,可得养足精神。”

    在芳嬷嬷的搀扶下,老夫人回房去了。

    阮静漪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脖子,也回房了。

    老夫人好颜面,怕上京时遇到故人,因此特地叫静漪打扮的美艳照人。可惜的是,今日没遇上什么老夫人的故人,只遇上了段准,白白便宜了这个家伙。

    静漪在房间里卸下了珠钗收拾,沐浴更衣,随后便熄灯歇下了。

    很快便到了次日。

    阮静漪起了个早,命芝兰为自己梳妆打扮。给老夫人验看过后,一老一少便驱车前去孟家。

    京城适才醒来不久,却已有了喧闹繁华的模样。这里与丹陵不同,更大气、更沉稳,一街一巷,似乎都沉淀着天子的威严。

    马车摇摇摆摆,穿过一条条古朴的街巷,终于到了孟府门前。

    “老夫人,大小姐,咱们到了。”车夫勒了缰绳,下车为两位主子搭脚凳。

    阮静漪站稳了,便扶着祖母下车。抬头一望,便瞧见了孟府赤底金字的匾额。绿漆铜把的大门旁,竖着两座口含玉珠的石狮子,看起来格外威严。

    守门的小厮看到二人,忙上前来迎接:“阮家的老夫人和大小姐到了?里头请!咱们主子已经泡好了茶,候着二位了。”

    老夫人点头。

    此时,小厮目光一移,越过二人的肩膀,疑惑地问:“这位是……”

    老夫人眉心一皱,与静漪一道回了头,却发现不远处又停了一辆马车。一个身着雪青色窄袖襦裙的女子,正脚步娉婷地朝二人走来。

    瞧见女子熟悉的身影,老夫人有些诧异:“秋嬛?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是一点都不知情!”

    阮秋嬛给老夫人行个礼,抿唇笑说:“是父亲命我来的,怕大姐姐心直口快,叫我看着点呢。”

    闻言,老夫人面色微凝。

    ——怕静漪心直口快,因此特地来看着?

    这样的理由,也真亏秋嬛说得出口。

    “祖母,秋嬛说的也有些道理呢。”此时,一旁的静漪笑了起来,“我性子毛毛躁躁的,不如秋嬛稳重。有她陪着,定能少犯些错。”

    听了静漪的话,老夫人露出思量的神色。

    她原本只想带静漪一个孙女去孟家,可如今秋嬛人都到门口了,她总不能当着孟家下人的面将这个孙女赶走。

    罢了,秋嬛也不至于那样不懂事,带着就带着吧。

    这样想着,老夫人对小厮道:“这位也是我的孙女,她与静漪姐妹情深,一道来做客。也不知道打搅不打搅?”

    小厮一听,忙说:“既然是阮家的小姐,那自然是不打搅的,里头请。”

    说着,静漪与秋嬛一道跟着老夫人跨进了孟府。

    孟府宽敞,一绕过影壁,便是一片碧绿垂荫,重廊叠宇。远处有粉墙如黛,近处则有赤柱涂朱,极是贵重。一砖一瓦,皆能瞧出孟府的名门风范。

    不过,孟府虽然华美,但阮静漪却没什么看的兴致。她曾去过宜阳侯府,那才叫华美至极,令人目不暇接。相比之下,孟府就不是那么的够看了。

    倒是阮秋嬛,她头一回上这样的高门大户,纵使已竭力故作沉静,却还是忍不住走慢了几步,停下来看一座西洋钟。

    静漪走几步,见秋嬛没跟上来,便好心道:“秋嬛,走快些,别叫人苦等了。”

    一面催,她一面在心里暗道:秋嬛也算是掐准了时间。她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老夫人到孟府门口时出现了,正正好能跟着一道入府。换做别人,可没这个本事。

    小厮引着祖孙三人,一路到了花厅里。

    宝香高燃,淡淡的沉水香气在屋角梁梢盘旋。一副四折的云母螺钿立屏立在当中,其上有鹊桥银汉,灿若流水。

    “阮老夫人、阮大小姐、阮三小姐到——”

    一声通传,花厅内走出个与阮老夫人一般年纪的老太太。她面盘细瘦,背稍有些驼。若不客气地说,她有些像穿了锦衣华服的狐狸。

    这位狐狸一般长相的老太太,就是孟家的老夫人了。

    “多年不见,咱们都是儿孙绕膝的老人家了!”“你瞧着倒是比上回年轻了不少呢。”“哪儿的话?我也不过是个糊涂老太太……”

    两位老夫人客气地寒暄着。互相奉承罢了,她们又给彼此引荐自己的孙辈。

    “这两个是我的孙女儿,”阮老夫人冲姐妹二人招手,“来,过来。”等二人站到跟前了,便笑眯眯与孟老夫人说,“高的是老大,叫静漪。矮些的是老三,叫秋嬛。”

    孟老夫人登时目光微亮,仔细打量起这两个女孩来。

    孙子到了适婚的年纪,早该娶妻了。可因为孙子自己不争气,找遍京城也没有合宜的姑娘愿意嫁。无奈何,孟老夫人只好将目光放到了京城外,打起了阮家的算盘。

    阮家没让她失望,一下子便带了两个女孩儿来,一个美艳,一个幽静。这大姑娘阮静漪尤其美貌,应当能叫孙儿满意了吧?

    孟老夫人笑起来,说:“早听闻你家的姑娘出众,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说着,侧身一让,露出孙子孟桦的身影:“这是桦儿。”

    只见一位年轻公子大步走了上来,笑着与姐妹二人抱拳:“孟桦见过二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