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当真只是想护送我们,倒是我错怪了!”没多久,老夫人便已嘀嘀咕咕地改了口了。
不过,当老夫人看到不远不近跟随着她们的段准时,面色仍旧不大好。但碍于对方的权势,她照旧摆出一副恭敬无比的样子来。
近傍晚时,阮家的马车终于到了京城前。
远远的,静漪便瞧见了京城那气派的城门。城墙之下,左右分布着五扇拱形大门,其中不开的那扇是帝后御门,其余的则是百姓官员之门。赤红的大门上,金色的把手煜煜生辉,溢彩流光。城门之后,隐约有飞檐高角,楼阙隐隐。
“静漪,瞧见了吗?那就是京城。”阮老夫人望着京城的城门,语气似乎颇为怀念。
静漪配合地做出敬仰的神态来,心底却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复杂之情。前世的她曾随着继承了伯爵之位的段齐彦一同搬迁来京,在这座繁华的京都度过了幽居后院的时光。
如今她故地重游,世间却已是另一番戏码了。
“阮大小姐,前面就是京城了。”
正当静漪直直望着城门时,一旁传来了段准的声音。她侧头一望,段准正瞧着她,笑得散漫。
“进了京城,我便不再相送了。”段准说,“不过,今晚我还会来瞧瞧你的。”
午后近傍晚的时分,阳光尚烈,他的面颊笼着一团澄黄的光影,整个人都暖煦起来。不过,再定睛一看时,他便又恢复了那副不可捉摸、别有深意的模样,一双眼沉沉的,像子夜一般。
“今晚……你还会来瞧瞧?”静漪扣着车门,不解道,“什么意思?”
段准没有答,而是冲她露出一个恣肆的笑,旋即便抽鞭远去,只留下一片蹄尘,伴一道潇洒的声音:“你晚上等着我就是了!”
静漪目送他和侍卫们的背影远去,忽然开始不安。
什么叫做“晚上等着他就是了”?!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他是不是想做坏事了?!
静漪微吸了一口气,暗觉不对劲!。
所幸老夫人没听到这番话,仍旧在张望着京城的城门,口中喃喃道:“一眨眼,我也这把年纪了。可从前于母亲膝下耍闹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
马车很快进了京城。
过城门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色颇有些昏黑,灯却还未上足,静漪都没怎么瞧清街道的模样,便随着马车拐弯匆匆,到了与老夫人一道在京城下榻的别院。
嘎吱一声响,马车停稳了,随车的芳嬷嬷和芝兰摆好了锦凳,来扶主子下车。
这是一栋小小的四合院子,里外两进,虽不是什么奢侈精致的豪宅,却也是古典明净,亮堂宽敞。静漪扶着祖母下了马车,一道步入了别院之中。
天暗了,宅子中一片愔愔的,一棵老香樟树郁郁葱葱地向天生长着。老夫人领着静漪穿过走廊,道:“静漪,这是我名下的宅子,可以放心住。你就住在东边的屋子吧!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就去孟家拜访。”
静漪扶着老夫人,心里嘀咕道:祖母,这孟家怕是去不成了,有人盯着呢。
第20章 . 夜访来者是不是客
老夫人名下的这座宅邸虽不富贵,却很是古朴清幽,曲折的走廊外栽种了许多梧桐树。那梧桐叶子浓翠招摇,在夜色里头隐隐约约的,像是能引凤凰来栖。
静漪命芝兰将自己的行李放好,便到正厅去寻阮老夫人。
明日就要去孟家了,想必老夫人有不少要叮嘱的。
正厅里,五十几许的女管家正很是殷勤地给老夫人倒茶,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老夫人,咱们这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您能回这来看,老奴心里高兴。”
老夫人矜贵地坐在圈椅上,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阮静漪跨进来了,老夫人抬手指了指静漪,对女管家道:“这是我的大孙女,静漪,你没见过的,现在赶紧看看熟,日后,这宅子是要归她的。”
女管家闻言,忙不迭地给静漪请安:“大小姐安!老奴黄氏,任您差遣。”
静漪笑了起来:“黄管家客气了。祖母是在说笑呢!只要祖母在一日,这宅子的主人便都是她,你要专心伺候。”
女管家点头哈腰:“是,是。”
老夫人见她孝顺,心底也舒坦,捻着佛珠悠悠道:“黄管家在我手下也伺候了大半辈子,很是可靠。她是京城人,最懂京城的风物。静漪,你需知道,京城可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啊。”
静漪露出好奇的神色:“进城时天色昏黑,我还没怎么仔细瞧呢。京城是什么样的?”
老夫人给黄管家使了个眼色。
黄管家见状,立刻懂了主子的意思,笑眯眯道:“大小姐,京城繁华无比,每日四市一开,天南海北的货物便随着商人涌入,什么都能买到。老夫人小的时候,住在京城的南边。府邸地对面有一家饭馆,叫做八宝庄,他们家的醉酥鸭叫人回味无穷,从老到少,没人不爱吃的。老夫人可是吃着这道醉酥鸭长大的!”
说道这里,一旁的老夫人便叹了口气,“嫁去丹陵后,我便再也没吃到过醉酥鸭了。”
静漪笑说:“看来那醉酥鸭是当真很好吃了,竟叫祖母挂念至今。等明日从孟家回来了,静漪就陪祖母一道去吃吧。”
“何必急于一时?”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嫁入孟家,日后便能时常吃到京城的东西了,我也能跟着享福。”
老夫人的暗示太过明显,阮静漪的笑容微凝。她故作一副闺中少女的腼腆样子:“祖母,我还不想嫁人呢。再说了,要留在京中,也不一定必须得嫁给孟家公子……”
她本是随口一说,但老夫人却立时想起了不好的事。
要留在京中,也未必须嫁孟公子,嫁给别的京城男子也行,譬如说——小侯爷段准。
想到这一路上,段准又是自称要“以身相许”,又是派护卫一路护送;再想起自己的孙女曾羞涩地说“此生非段准不嫁”,老夫人的面色登时便严肃了起来。
“静漪,你不必再往下说了。”老夫人寒了脸色,硬下心来,“祖母是不会同意你嫁给那宜阳侯家的小侯爷的。”
阮静漪咳了咳,试探地提醒道:“祖母,人家还好心护送了我们一路呢……”
阮老夫人立刻想起这一路上侍卫们殷勤端茶倒水的样子,面色有些讪讪:“这…他…人可能是好的,这点祖母清楚,但是,到底不是熟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那宜阳侯府高门大院,吃人不眨眼,你驾驭不住。”
静漪知道,老夫人脾气倔强,一时半会儿是松不了口的,便没有再多说,只是笑笑。
见静漪不再提段准,老夫人松了口气,这才娓娓讲起了明天去孟家的事:“孟老夫人说了,她家那几株名贵的牡丹花开了,正好请我们去赏看一番。孟家重礼节,你务必要打扮得端庄得体一些。”
因为宜阳侯府的威胁,孟家不大敢明目张胆地相看静漪,只能打着做客吃茶的幌子。如此一来,静漪必须对此事更上心才可,要是稍有不慎,孟家可能便会回绝这桩婚事了。
静漪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串稀里糊涂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家丁慌张的声音:“老夫人,外头,客、客人……”
这小家丁慌慌张张的,很不得体。黄管家不快道:“怎么这样无礼?”
家丁停了脚步,在门口喘口气,结巴道:“是宜、宜阳侯府的小侯爷来了!”
阮老夫人面色为之一变。
“不能见!”老夫人当下便做了决断。
家丁露出畏惧的面色来:“老夫人,那可是小侯爷啊!要是回绝了,怕是会出事儿!”
老夫人心底叫苦。
她也知宜阳侯府得罪不得,要是换做往常,为了整个阮家,她怎么也不敢对段准说一句“不见”。可她实在舍不得宝贝孙女给段准做妾,私心一起,便只能硬着头皮回绝了。
阮老夫人咬牙道,“你就说,我这老太太忽然急病,躺卧在床,无法待客!”
小侯爷再不讲道理,也不能逼一个年迈的老婆子起来招待他吧?
家丁哭丧着脸,道:“好,小的这就去报……”
一串蹬蹬的脚步声,家丁急匆匆地出去了,外头亮起一阵急促摇晃的灯笼光。
老夫人闭上眼睛,露出头疼的神色来:“真是麻烦了!”
静漪不忍见祖母烦恼,便劝道:“祖母,我瞧小侯爷不像是个不讲理的人,便是见一见也无妨吧?您不必太过忧虑……”
“就属你天真!”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斥道,“只怕咱们一开门,他就要带人把你抢去做妾了!这种权势手的人,哪里会和你讲道理?”
静漪被祖母瞪了一眼,有点心虚地低了头。
她暗暗嘀咕道:段准当真有这么可怕吗?竟然让祖母忌讳至斯?
她仔细一想——传闻之中,段准权势在手,常伴圣侧;出入宫中,执掌生杀;性格凶戾,为人野蛮。朝臣泼湿他的袍子,便被卸了乌纱帽,还被驱逐出京……
噢,好像确实挺让人害怕的,难怪祖母如此抗拒。
看来,今晚段准是不会被祖母放进来了!
正当静漪这么想着的时候,家丁蹬蹬蹬的脚步又回来了。他露出个脑袋,表情远比方才离去时要慌张得多:“老夫人,小侯爷说,他带了京中名医随行。您身子不好,他就叫医生给您看一看……”
屋内的阮老夫人顿时浑身僵硬。
什么?
段准竟然贴身带着京中名医随行?
这算什么事儿?怎么会有人带着大夫上门做客的?!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不能称病谢客了?!
正当老夫人心底懊恼之时,外头的走廊上就传来了段准沉厚的笑声:“阮老夫人,我带的大夫乃是宫中御手,医技精湛,保证药到病除。您不让他瞧一瞧吗?”
眼看着人都到了回廊上了,老夫人无可奈何,只好道:“请小侯爷进来吧!我不过是有些头疼发虚,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罢了,罢了……”
没过一会儿,段准就掀了门前的杏花帘子,一身利索地走进来了。他换了一件蓝地织金的圆领衣裳,内着交襟单衣,领边绣满银色卷云,透着一线张扬的贵气。长眉微挑,一双乌夜似的眼敛着淡淡寒芒,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阮老夫人,阮大小姐,夜安。”段准抱个拳,给两人行平礼。他迎着老夫人有些愤懑的目光,爽朗地笑了起来,“这个点儿上门打搅,段某心底实在过意不去。为表歉意,特地带来了八宝庄的膳食,还请老夫人享用。二位还不曾用饭吧?”
说着,他身后的侍从们便拎出了几道食盒。这些食盒匠心精巧,最下头拿薄铁片隔开了,另盛小木炭,火光在里头半燃不燃地亮着,恰好给饭菜保温。料想这些食盒一打开,香味与热意与刚出炉一样扑鼻。
阮老夫人愣住了:“这,这……”
段准竟然不是上门来强抢民女的吗?
他带了太医上门,还带了八宝庄的饭食上门。这简直就像是个未过门的女婿,特地来讨好未婚妻的娘家人!
段准权势滔天,竟也有耐心做这些无聊小事?依照他的身份,只要挥一挥手,他下头的人便会想方设法绑了静漪去他府上才对!
莫非,他对静漪是真心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老夫人便立刻自己否决了。她冷硬了心思,板着脸起身待客:“小侯爷太客气了!不过,老身与静漪刚好用过了晚膳,恐怕是消受不得小侯爷的盛情了。”
“啊?”一旁的静漪露出吃惊的面色。
祖母真是太狠心了!为了拒绝段准的请客吃饭,竟说她们祖孙俩已经吃过了饭。可她们其实根本没吃饭,而她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等开饭呢!
“哦?是吗?”段准露出意味深长的面色,一手掀开了食匣,“就算吃过了,小用两口,尝尝味道,也不碍事吧?这是八宝庄的醉酥鸭,名气很是响亮。”
匣子一开,烤鸭的香气浓潺飘出。一瞬间,老夫人便想起了童年时坐在母亲膝上用餐的模样。
“这……”老夫人的表情有些僵硬,“不,不了……”
“老夫人不必与我客气!”段准笑着,撩起袖口,“我来布菜,你们二位放开了吃。”说着,又指了指后头乌压压的侍从,“除了厨子,太医,我还带了法宏寺的大师。他精通佛法,最喜与人说禅论道。若是老夫人有意,也可与他聊一聊;在外头还有个唱戏的候着,她什么曲都会,想听什么,随便点。”
阮老夫人彻底愣住。
她瞧了一眼手上的佛珠,再瞧一眼食匣里的醉酥鸭,咳了咳,板着脸道:“小侯爷,来者是客,您坐吧!”
一旁的静漪:……
祖母,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