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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
    两人随杨秀的带领,进了乾清宫。乾清宫里燃了很重的香,然而浓浓的味道却遮不掉药苦涩的味道。宫里燃了地龙,到处暖洋洋的。武德帝却窝在床榻之上,脸色尤其的晦暗。

    苏毓与徐宴对视一眼,眼神都暗沉下来。

    “你们回来便好,”武德帝病了一场,眼神浑浊,人都衰老了许多。原本只是有少许白的头发白了一片,脸上的褶皱也多了,显出了明显的老态,“朕还担忧你们出事。”

    说着,武德帝目光落到苏毓的身上,遥远又靠近。眸光里闪闪烁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苏毓夫妻俩都没有说话,任由他打量。

    屋里静悄悄的,只余窗外的风声。

    “毓娘,”许久,武德帝开了口,“你受苦了……”

    苏毓一愣,抬起头来。

    武德帝垂下眼帘,似乎是心中有愧的模样:“你这孩子跟你的母后一样,心性纯善,清正淡泊。是个极好的孩子……过去,是父皇亏待了你。往后,父皇再不会亏待你。”

    苏毓眼眸闪了闪,徐宴伸过手握住了苏毓的手。

    两人听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索性武德帝也没让两人待多久。感觉累了,便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从乾清宫出来,苏毓估摸着,武德帝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走到外门的时候,正好未央宫的人在等着。

    夫妻俩于是也没有闲话,跟着未央宫的人去见白皇后。

    未央宫离乾清宫不算太远,走过去不过一刻钟。夫妻俩到了未央宫,人还没站稳呢,就感觉一个小身子穿过回廊,离玄的箭一般撞到了苏毓的怀中。

    第一百八十章

    短短几个月, 宫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武德帝突然病倒,朝野上下都震惊了。

    武德帝病倒当日临幸的那位宫妃已经被处置了,如今整个后宫都笼罩在一股沉闷的氛围之中。不过未央宫倒是没受到多大的影响, 白皇后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白皇后素来如此冷静, 宫里人倒也习惯了。苏毓拍拍怀中乘风的脑袋, 一年不见, 小孩儿似乎又长高了许多。

    小孩儿脑袋埋在苏毓的怀里,不一会儿, 呜呜的哭声就闷闷地从她怀里传出来。

    苏毓本来还想笑来着,听到哭声呼吸一滞,顿时就心疼了。

    未央宫里都是白皇后的人, 倒也不怕外人来瞧见什么。徐宴看他呜呜地哭了一会儿,抬手拎住他的后脖子,将人强势地拎出了苏毓的怀抱。

    “八岁了,都是男子汉了, 还腻歪在女子怀里哭哭啼啼像不像话!”徐宴木着一张脸, 道貌岸然地训斥道。

    乘风冷不丁被人拎起,手脚不自觉在半空中扑棱起来。

    一双利眼冷冷地扫过去,一看拎着他的人是徐宴,立即有收回了张牙舞爪的模样, 乖巧起来。小脑袋瓜子耷拉着, 嘴委屈巴巴地撅的老高。

    徐宴却不吃他这套,冷哼了一声将人放到一边道:“站直了!”

    乘风下意识后脊梁一紧, 立即站直了腰肢。

    说起来, 乘风这小孩儿在宫里的这将近两年的时日,可以说是飞速成长。宫里不像宫外,在宫里生存能迅速促进一个人成长。别看白皇后将乘风保护得很好, 但乘风这小子聪颖目明,跟他爹是一个德行。一些事情看得多,想得也多,渐渐的,自然也就脱胎换骨了。苏毓上下打量了已经到徐宴胸口的孩子,看着他一举一动不自觉有太子的威严,不知是高兴好,还是心酸好。

    “罢了,难得一次,你何必如此严格?”苏毓白了一眼徐宴,走过去牵起孩子的手。这小孩儿不知在这边门口巴望了多久,手指都是冰凉的。苏毓捏了捏,牵着人往屋里走去。

    白皇后也等候多时了。

    事实上,自从苏毓一意孤行非要南下,白皇后的这颗心就是拎着的。哪怕一直有消息传来,苏毓并未遇到什么难事。但可怜天下父母心,白皇后总是怕苏毓遭遇不侧。好不容易等到夫妻俩回京,白皇后自然想亲眼看一看苏毓如今状况如何。

    两人进了大殿,还未站定,白皇后便匆匆迎出来。

    几个月不见,白皇后气色好了许多。

    上回苏毓看她眉宇之中都是郁气,这回看倒是平和了许多。想必这几个月没太多烦心事,心里憋得那口气散了。只见她冲过来便握住苏毓的胳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见苏毓确实没出什么事儿,且人看着比先前郁郁寡欢的模样好多了,白皇后这颗心可总算放下来。

    斜眼瞥了一眼徐宴,这个女婿,若说先前白皇后是满意的。如今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白皇后私心里觉得,姓徐的这小子就是自家女儿命理的克星,从头到尾都在拖累苏毓,一刻不消停。可就算是拖累,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般想着,正好铃兰等人就抱着龙凤胎笑嘻嘻地过来。白皇后一看小人儿,眼睛都闪着星光。

    苏毓瞥见立即有了底。几个月不见,这俩孩子长得不由更胖了。

    原本就比旁人家的孩子好吃,尤其是方思,那是一个小崽子吃人家两个小崽子的分量。被白皇后这么养的这几个月,这小猪崽子硬生生胖成了q版团子。苏毓看着咄咄地踩着小粗腿奔过来的两个小崽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儿:“这是哪里来的小猪崽子?”

    一句话,说得白皇后都乐了:“猪崽子?哪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

    “可不是猪崽子?吃了多少东西长成这样?小猪崽子都没这么白胖的。”苏毓就没见过真人小孩儿能白嫩成这样,倒也不是不可爱,就是瞧着好笑。

    “冬日里衣裳穿得多,哪里就白胖白胖的?”

    白皇后听了立马就不高兴了,维护她的小外孙小外孙女。说着,她弯腰嘿咻一下将胖墩子方思抱起来,别说,沉手得差点一下没抱起来:“我们孩子是福气,这是旁人都求不来的福气。”

    苏毓牵着乘风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两孩子她一个都没打算抱。

    灼灼反正是最爱她爹,明明都一年没见着了,她冲过来第一个抱她爹的大腿。也不晓得小人儿是记得人还是单纯就喜欢徐宴,反正伸着俩粗胳膊就要抱抱。

    徐宴对男孩儿是比较严厉的。乘风和方思他都不大抱,三个孩子里他就抱过一个灼灼。此时人在未央宫,倒也没有弯腰将小孩儿捞怀里。低头摸了摸灼灼的小脑袋瓜,张口便谢白皇后:“劳烦娘娘了。两孩子皮实得厉害,辛苦娘娘照看他们。”

    白皇后听这话就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忍不住就刺来一句:“吾自家的亲孙子亲孙女,养着吾乐意。”

    徐宴大致也能明白白皇后在不高兴什么。苏毓会追随他去到赣州,这本是徐宴也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偏头看了一眼低头跟乘风说着话的苏毓,徐宴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起来。得妻如此,是他三生有幸。或许他这一生就是比旁人多些运道,这是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抱着孩子好生地亲香了会儿,白皇后才命人将龙凤胎送出去。

    乘风年纪已经大了,八岁。在皇家,已经是当事的时候。如今许多事情白皇后都不会太瞒着他。毕竟在宫里,将孩子养得太单纯,那才是其心可诛。

    关于宫里进来发生的事情,白皇后屏退左右便细细与徐宴分说。

    徐宴远在扬州之时便接到过京中的来信。事实上,许多事情白皇后不说,他心里都有数的。徐宴在内阁得万国凡老爷子看重不是假的。老爷子是真将徐宴当接班人培养,许多事情都会及时告知徐宴。三个月内宫里死了两位皇子之事和朝堂上发生的诸多变故,徐宴早已经一清二楚。

    “不,这里头没有那么简单。”

    白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有些内里的糟污比朝堂之上的人知道得更仔细。尤其宫里出的这两桩事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出一年,朝堂之上必定会有大动作。陛下如今身体堪忧,更加疑神疑鬼。他是绝不会容许禹王一脉在朝堂上蹦跶多久的。”

    白皇后之所以这般笃定,是因为武德帝就是这样的小人。明明如此平庸又不务正业,却将皇权和地位看得重于一切。涉及到利益和皇位,哪怕是亲儿子那也能是仇人。

    关于这一点苏毓也深有体会。亲眼目睹武德帝一剑刺死白清乐,苏毓对他的心狠程度有了深刻的记忆。

    “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陛下身子明明康健得很,为何突然就……”

    白皇后闻言眸光微微一闪,偏过头去:“人老了,于女色上还不收敛,自然会出事。陛下平日里看似身体硬朗,其实这么多年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

    苏毓没注意到白皇后神色的不自然,徐宴却注意到了。

    修长的手指慢吞吞地抚着灼灼的小脑袋瓜,他不禁垂下眼帘思索起来。事实上,这一年以来,太子的聪慧出乎意料地获得到了诸多朝臣的认可。渐渐的,乘风在朝中有了不少支持者。其中坚定地支持太子的便是以太傅曹铭为首的三公三少。

    先不说这六位本就是太子的师傅,日日教导太子课业和帝王之术。他们几家的身家性命都跟太子绑在一起的,自然是事事以太子为重。毕竟只有太子好了他们才会好。就说日日朝夕相对,曹铭等人对乘风的秉性知之甚深。他们认为乘风天性聪慧且仁善,周听不蔽,小小年纪已有明君之相。比起名不正言不顺的禹王晋凌钺,他们自然是推崇正宫出身挂在皇后名下的乘风。

    朝堂之上对太子的诸多赞言,让朝中势力渐渐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还是支持禹王,毕竟禹王早已成年,在朝堂上经营多年。另一派支持正统,只认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大历之主。

    随着乘风越来越被认可,禹王一派就越坐不住。原本晋凌云想着太子年幼,离继承大统还早。即便如今担了储君之名,真正掌权至少还有十几年。届时谁坐在那高位之上,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但这一次武德帝差点死在女子的肚皮上,着实惊着禹王了。

    禹王等不起。他如今年近而立之年,没有多少青春可等。着实担心武德帝这一去,储君登基,皇位没他的份儿。多年的筹划就此落空,他如何忍受?自然就搞起小动作来。

    禹王的小动作越来越多,武德帝对他的厌恶就越甚。原本还顾念着父子亲情,如今只将他当做那躲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鬣狗,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你们不必忧心,无论如何,吾跟太傅都会护好乘风的。”

    白皇后告知这件事不是为了恫吓,而是让徐宴做好应对的准备,“这一次宴哥儿治水有功,又整治了瘟疫,至少连升三级。正好户部有一个职缺空出来,吾会跟陛下提议让宴哥儿补进去。只是禹王盯着这个位置许久,也有了个人选正准备占掉这个职缺。若是宴哥儿不上,禹王一派少不得会找麻烦。”

    这件事徐宴早心里早有数。

    早在离京之前,武德帝便暗示过徐宴。这次派徐宴南下治水原本是去镀金的。武德帝明确表示过徐宴回来后便会升迁。武德帝亲口承诺,所以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娘娘安心,臣省得。”

    白皇后看他不慌不忙,知这女婿素来有成算便也不多说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寒风呼啸的,似乎又要下大雪。小夫妻俩儿长途跋涉回京,也疲乏得厉害。白皇后想想便没留两人下来用晚膳。夫妻俩只在未央宫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两小孩儿走的时候哼哼唧唧的,舍不得外祖母。但被苏毓眼一瞪,乖乖地被嬷嬷抱着跟上来。

    一家子刚出未央宫就看到杨秀甩着拂尘就在门外,仿佛等候多时:“驸马爷,陛下有请。”

    徐宴看了一眼苏毓。

    杨秀笑眯眯的:“陛下只请了驸马爷,公主殿下不若先回府休整?”

    苏毓眨了眨眼睛,有些猜不透武德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才两人在时武德帝说了些奇奇怪该的话,这会儿又单独召见徐宴。她走到徐宴的身边替他理了理衣襟,轻声道:“那便这样。你便先随公公过去,我这带着孩子便先回去。”

    徐宴点点头,于是便随杨秀走了。

    杨秀临走之前向苏毓行了一礼,笑道:“不必担心殿下,兴许是件好事呢?”

    苏毓心口一跳,抬眸看向他。

    杨秀什么都没说,领着徐宴便走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赣南官员对大雨隐瞒不报延误最佳时机, 酿成大祸,自然严惩不贷。除了赣南的官员,南下的万宝园等人也将受到惩处。此事不必多说, 有罚自然有赏。

    武德帝的赏赐比徐宴预料得更早到来。

    关于这次治水和赣州瘟疫, 徐宴所作出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原先还在心里酸徐宴运道好, 靠裙带关系才爬到了如今的地位的人, 在见识徐宴的这番作为以后都一一闭嘴了。毕竟他们心中自诩才能不输徐宴,却也不敢夸口说自己能将瘟疫和治水两件事做到徐宴的程度。

    即便能做到, 当时的情况,他们未必有那个魄力和先见之明事先预见瘟疫并妥善处置。

    能力这种东西是口说无凭遇事见分晓的。他们如今手头的事都不一定做得尽善尽美。像治水和政治瘟疫这种大事,他们就更没有能力承担。这般一经比较, 彼此自然高下立见。

    说酸话的人少了,嫉妒的人却更多了。毕竟这次事件过后,徐宴不出意外要晋升。他才将将踏足官场一年不到的时日,旁人这个年纪还在熬资历。偏生徐宴与众不同, 一次瘟疫便连升四级, 直接从六品修撰直接晋升为内阁侍读学士。

    这个名分一定下来,徐宴便等于正式进入内阁。往后便是板上钉钉的内阁一员。

    说来,大历的内阁与历史上内阁相似但不尽相同的。大历内阁是当初建朝时,晋王室祖上武将出身, 对治国并不是太精通。为了维持朝堂的稳定, 选择了当时比较擅长治理朝政的官员组建了内阁。内阁作为圣上的左右手,陈元都是身兼数职的。

    徐宴也不例外, 除了提升为内阁侍读学士以外, 接任太府寺少卿一职,掌钱谷金帛主贷币。

    他今年才将将过了弱冠之年,二十有一。这样的年岁在放眼望去满室华发的朝堂, 实属太年轻。朝堂之上,许多熬了十年二十年还未出头的官员,对于徐宴这突飞猛进的升迁速度,自然是不满的。依照大历官员升迁制度,于国于民有大功,方可连升三级。但一般连升三级者,也需要一个闲职过度。太府寺这样重要的职缺,怎么都不该分派到徐宴的头上。

    圣旨一下,一片哗然。朝堂上下的官员都震动了。尤其是以禹王为首的官员,嫉妒得咬牙切齿。连番地进谏,痛斥武德帝揠苗助长,不顾伦常。

    武德帝又岂是那等善于纳谏的明君?他素来唯吾独尊,肆意妄为。

    且不说这些以为自己在朝堂有一定地位,身负重职,说话必定有分量的官员被武德帝骂得狗血淋头。有几个架势闹得大的,直接被武德帝定性为以下犯上,罚奉停职。他这一手露出来,吵吵嚷嚷的朝堂彻底安静了。再是争一口气也抵不上项上乌纱帽。

    徐宴官职已定,月初便上任。且不说徐宴上任受到手下诸多为难,收服这帮子人还得多花心思。就说大历的朝堂,掩在祥和之下的矛盾还是渐渐浮出水面。

    京中的诸多要职是被世家子弟占据。大历建朝不算太长,历时三代,到武德帝这一代才将将第三代。京中不少世家乃前朝就在的,枝繁叶茂,势力盘根错节。如今的九寺五监里充斥着京中世家势力。武德帝上位二十多年,从未想过铲除朝堂之上的世家势力。这一吐血,反倒有了动作。

    功劳不属于一个人,所有冲在第一线的人都为此付出极大的努力。徐宴居头功,其他人也会论功行赏。

    其他人先不多说,苏毓是无论如何都要赏的。毕竟这次事情苏毓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苏毓的慷慨解囊,不畏艰险,这次赣南的瘟疫不一定何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