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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廖原忙着走街串巷,除了命人在城外挖沟渠,还负责将北迁的消息传遍城内。

    因着在城内转悠,对目前的情况了解比刘觅要多更多。其实不仅仅是救济站的灾民,城内的北街那边也有人出现类似状况。大夫和草药早已经不够用。如今是雨势阻止了疫情的扩散,等雨一停,这些人出来东窜西窜,定然会酿成大祸。

    “不必管了,”徐宴冷酷道,“此次北迁的人,务必保证每个人都是身体康健的。”

    “那,那些人还活着……”

    “留下点粮食和水,”活着也没办法,他们没有时间等这些人痊愈。一旦雨停了,这些人出门走动,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告诉救济站的人,所有死人务必焚烧。一旦发生高热和腹泻状况,让他们不要出现在人前。对了,城外的沟渠挖了没有?”

    “沟渠?”刘觅一愣。

    廖原却点了点头,“早已挖好了。”

    “嗯,”徐宴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徐宴这边紧急召集了人手, 准备好北迁的事宜,便让廖原带人在西北城外等着。

    三日,整整三日。婺城愿意随徐宴一道走的也只有不到三百人。不得不说, 这是一个既令人高兴又令人沮丧的数字。毕竟跟着一道走的人越少越方便, 将来粮食的压力也会越小。

    日子一到, 徐宴便带着人离开了婺城。

    不过临行之前, 徐宴为救济驿站的病情再次找了万宝园谈。万宝园对他临走之前的恐吓嗤之以鼻。虽然并不认可徐宴危言耸听的言论,但万宝园还是派人去救济驿站看过情况。在他确定那些人只是腹泻和高热, 其中不少高热在大夫的救济下已经退了,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徐宴看他敷衍的态度也没有说什么,告诫也好, 劝诫也罢,他该给出的警醒已经给了。万宝园想要如何处置,徐宴也无法预料。

    事情交代清楚,带上不到三百人的队伍, 徐宴便出发去赣中。

    徐宴一行人走了不到十日, 婺城救济驿站的伤病灾民失去管制跑出驿站。渐渐的,婺城开始冒出相似的病症。一个传染一个,等万宝园发现情况不对,婺城城北大片的区域已经沦陷。然而这时候采取措施已经为时过晚, 情况似乎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控的状况。染上病症的人在城内四处流窜, 就算官府采取措施,一时间也根本无法有效地遏制病情。

    真正意识到大祸临头, 是在徐宴走后的一个月。万宝园吩咐手下人去查明病情, 按照徐宴当初在时的手段处置,也没有办法阻止病情的传播。不过短短一个月大半个城池感染,婺城人人自危。

    与此同时, 徐宴已经带着灾民在赣中一个四周多山的村庄安顿下来。

    安顿下来之后,并不意味着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事实上,瘟疫一旦爆发,非特殊手段根本不能短时间内根除。徐宴在尚未安顿下来之前便给赣中栾城的府尹写过信件。让栾城的府尹能切断赣南入城的路线。虽说这般行径有些冷酷,但已经是防止疫情扩大的最有效手段。

    徐宴吩咐手下人安顿好随行灾民便带着几个护卫连夜前往栾城。栾城的府尹是个几年前才外放的京中高官的子侄,倒是对近来京中的消息灵通得很。徐宴人还没到,他便已然表示了极大的善意。

    能好好说话,真心地听话就已经不错了。徐宴也没那个闲心与人寒暄,到了栾城府尹的府上便将婺城如今的情况一一道明。并将能处理疫情的方式都告知了栾城府尹:“目前尚未确定疫情的主要传播方式,但无外乎近距离接触。”

    “用尽方式隔绝近距离接触,必然能有效地遏制瘟疫。”

    栾城的府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疫情的状况,但也足够重视。不管如何,徐宴没有必要拿这种事哗众取宠。有了栾城的府尹支持,徐宴便开始着手安排起后续防疫的事情。

    远在京城的苏毓看着一晃儿就入夏,徐宴还没有回来,心里开始有些慌了。

    从三月份开始,苏毓便没有收到徐宴的来信。不清楚赣南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毓进宫打听,也不过是白皇后让她耐心等待而已。她有些心神不宁,在此之前通过徐宴描述的状况,苏毓已经推测出赣南地区瘟疫发生的可能性。

    她看着庭院中早已抽枝发芽的花草树木,盘算着若五月还收不到徐宴的信件,便亲自去赣南。

    焦躁不安地等到了五月底,只等到徐宴的两封信。

    徐宴在信中粉饰太平地交代了一些情况,但对于疫情却没有详细的描述。苏毓知道他如今人在赣北的岳城,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赣州地域广,就算真的有疫情爆发,以古代社会边缘地区的交通,这么短短时间内是根本没办法传播很远。

    人在赣北,苏毓看着赣州的舆图,仔细地分析了赣北的地貌。赣州多山多水。多山,路不通,一般人走水路最方便。初初爆发瘟疫的地方是在赣州的最南边,而五河的发源地在北方的关拿山……这其实也算是一个好事。河流不逆流,掐住了北上的要塞,病情就能得到很好地控制。

    在打听了赣州瘟疫的症状,做足准备以后,苏毓当机立断地安排了京中的诸多事宜。

    徐家的生意还是照样做。苏毓的身份变化以后,身边能用的能人也多了。苏毓如今光是华容阁这样的铺子就有三十家。火锅店更是开遍了华北的整片区域。买卖上的事情自有下面擅长经营的人帮着经营,再不济,苏毓也是有食邑的公主。到了这个地步,如今也不怕家境窘迫。

    不过真要走,两个孩子不能带到赣州去。苏毓思索了许久,将两个孩子送进宫去。

    白皇后激烈反对苏毓南下,虽然徐宴是苏毓的驸马。夫妻同心是一桩好事,但白皇后在如今的年岁终于还是学会了自私。她可以忍受徐宴出事,却无法承担失而复得的女儿身处险境。

    “不行,我不同意!”

    白皇后命人将两个孩子带去偏殿,转过身来看着苏毓,严厉道,“你知晓赣州如今什么情况么就南下?你可知晓赣州四月底的时候爆发了瘟疫,婺城的百姓已经死了大半。若是不慎感染了瘟疫,别说大夫,就是京中的太医都没有找到对症下药的方子!你去是送死,我不同意!”

    “母后,我是懂一些粗浅的医理的,懂得自救自保。”

    苏毓有些无奈,并非她心怀大爱,这个时候非得去瘟疫爆发地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什么的。而是苏毓在打听完赣州瘟疫的情况以后,觉得这病症有点像痢疾。占了后世信息时代的便宜,苏毓还真知晓治疗痢疾的方子:“再说,徐宴还在那里,我不能舍弃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可以再找!”

    白皇后两手握着苏毓的手腕,不知不觉中捏得苏毓手腕发疼:“毓娘,你才二十七岁。徐宴虽然不错,但也不过一个稍微出众些的男子罢了。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青年才俊要多少有多少。为徐宴冒险委实不值得,母后不允许。”

    苏毓:“……”徐宴人还没死呢。

    “……母后并非那个意思。”见苏毓的脸色奇怪,白皇后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

    事实上,这段时日,她的情绪确实有些不大稳定。

    白皇后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许久,语重心长道:“毓娘,母后这一辈子至亲只有你和乘风他们几个孩子。你沦落在外那么多年,母后实在无法让你为外人去冒险……”

    “若我知晓瘟疫的治疗方子呢?”苏毓不是没有发现白皇后的异常。十四行,白皇后素来是个沉静淡大义的人,她的神态上从来都是淡泊郎朗。如今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她的眉宇之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晦暗之气。苏毓有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清楚她为了何事心中郁结,但作为一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苏毓心中担忧也无法点出来。有些事情只能等着白皇后愿意跟她说。

    苏毓见她愣了下,重复道:“母后,若我说,或许我知晓瘟疫的治疗方子呢?”

    “……什,什么意思?”

    “瘟疫的发病情况我曾去安家打听过,”有些情况不方便说,但苏毓尽量将重点点明,“母后用过我曾经制作的药用面膜,应当知道,女儿对药材其实了解不少。我过去赣州,或许能帮到一些事情。”

    “你怎么会……?”

    ……是了,白皇后一直知晓苏毓并非一个普通什么懂不懂的妇人。哪怕年幼时候身出困局,她的女儿也是肚子撑起一片天的。她女儿与常人不同,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若是当真能帮到瘟疫,自己作为一国之后确实不该阻拦苏毓南下。白皇后的心里蓦地鼓噪了一下……但凭什么!

    她只有一个女儿,要为大历做冒险,武德帝那么多子嗣谁不能去做?凭什么毓娘一个弱女子去!

    “毓娘,你再三思三思如何?”白皇后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渐渐幽沉起来,“若是当真有什么事,大可让徐宴飞鸽传书与你细说,不必你亲自去。”

    “母后,相信我,我没有您以为的那么大公无私。”

    苏毓去哪儿倒是不必白皇后允许,将两个孩子交给白皇后,她便起身告辞了:“有些事情我既然敢去,自然是心里有数。京中还有年幼的孩子在,我必然不会让自己真的身处险境。”

    白皇后还是犹豫,“事有万一,谁也不能保证……”

    “母后,我心意已决。”苏毓淡淡道,“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母后若是实在不放心我,不若说服陛下,多赐我药材和粮食,准备几个太医与我随行。有医术精湛的太医同行,自然也不必太过担心。”

    就在苏毓在说服白皇后助她一臂之力,多准备南下的粮食和药材。赣南这边的瘟疫彻底爆发,婺城在五月中旬,成了一座死城。万宝园在半个月前带着大量的粮食药材以及随行的仆从,狼狈地从婺城逃出来。如今人在赣南的南岭码头被拦住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船上破口大骂。不过短短一个月,人已经变了一个模样,再没了趾高气昂运筹帷幄的模样,狼狈不堪。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死都不愿承认徐宴的那些危言耸听的话, 居然是真的。哪怕现实都摆在眼前,他宁愿怒斥徐宴其心可诛。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理解,那救济驿站的灾民跑出来不到一个半月就祸害了整整一个城的人。

    万宝园既觉得丢人又觉得恼火, 已经不是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的问题, 他心中恨毒了徐宴。只觉得若非徐宴折腾什么救济驿站管那些穷乡僻壤的蛮人死活, 他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此时他所遭遇的狼狈不堪, 都拜徐宴所赐。

    但无论心里再恨,威信一失, 他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如今的情形,不仅仅是万宝园丧失威信的问题。整整一座城池的性命,将来他要如何对朝廷交代。目前她长远的事情也没闲心去管, 他能不能尽早进入赣中都成问题了。徐宴这厮是真的狠,临走还摆了他一道。如今他连人带粮食都堵在码头,连赣南都走不出去!

    “本官乃此次赣州洪涝赈灾的主事人,尔等胆敢拦我?!”万宝园气急败坏地跺脚。

    看守码头的人是赣州驻兵。这段时日跟着徐宴奔波, 冲在最前线, 对赣南的情况恐怕比万宝园更清楚。虽然万宝园是京官,但天高皇帝远,要命的时候谁还管这糊涂京官的死活?

    “南边疫情肆虐,哀鸿遍野。职责所在, 大人还请谅解我等。”徐宴一早就郑重其事地嘱咐这些看守关卡的人, 瘟疫无情,伤人无数。若是他们不能严格把好此处的关卡, 让瘟疫蔓延开来将一发不可收拾。他们若是卡不住这里的第一道关卡, 将来上面问责下来,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叫你们的上峰过来!”

    万宝园焦头烂额,一想到背后就是死城, 他就感觉阎王爷的钩子都勾到后脑勺了。也不晓得这看似平静的河面,河水下面埋葬了多少尸体:“让本官与他当面谈!”

    他们如今所在的码头是赣南这边最北的一个码头,也是五河正南边分支最上游的节点。

    去岁赣州大雨,面积覆盖极广。赣南受灾严重,赣中其实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但由于赣中位于五河的中游,地理位置相比较而言偏高。当下游河道疏通以后,赣中的水位就退下去。在进入六月以后,天儿一热,暴晒烤干大地,如今许多地方已经恢复了正常。

    按理说,徐宴等人南下的原本目的是为了治水。如今水位退去,他们便可以立即返京。任务完成了,自然该回京复命。虽然说此次治水过程中发生了不少波折,但结果算是成功的。不少村庄被淹,但洪水中丧生的人却不算太多,后期的灾情得到很好的控制。

    然而徐宴等人尚不能离开。如今最严重的的反而不是洪涝,而是突如其来的瘟疫。

    自古以来,大灾之后必然大难。洪灾和旱灾肆虐之后必定是一年人口锐减。赣南地区发生一例病例以后,瘟疫便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远在京城又下了一道旨意,让主理治水的主要官员继续主理此次赣南的瘟疫。除此之外,朝廷会在后期分派太医随行,粮食和草药也会随之南下。

    君命不可违。徐宴临危受命,只能继续待在赣州处理瘟疫事宜。且这次赣州发生的诸多事宜,都有人原封不动地报告给京城。

    因万宝园弃城逃跑,瘟疫的的主理权从万宝园手中交到了徐宴手中。

    徐宴年纪轻轻便身受重任,朝中不是没有人提出反对,指责徐宴资历不够。但让京中的那些高官南下,又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桩事临时落到徐宴的头上,武德帝也给了徐宴不少程序上的便宜,让他能尽最大的可能处理好瘟疫相关事宜。

    朝廷的支援很快就到,徐宴临危受命,勒令徐宴尽量在最短的时期不论用何种方式,将伤害降低到最小。既然强调了‘无论用何种方式’,徐宴必然采取最有效的手段从源头断绝瘟疫传播的可能。

    徐宴的方法,在赣南的百姓看来就颇有些冷血无情了。

    在粮食和草药跟不上的情况下,他杜绝了所有南边的百姓北上。掐死了任何一道能够北上的关口,并设置了严格的隔离地域。不过万宝园不是一般人,这是朝廷命官。驻军就算遵照旨意将人拦住,却不能当真不管他的死活。

    于是几人拦在码头的船只,分一人去府衙请示上峰。

    徐宴在接到旨意以后便离开赣南来到赣中的栾城坐镇。赣南一共有四个城。一个婺城几乎成了死城,另外三个城池,除了南岭离婺城较近,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其他两个城因徐宴早早送了信件过去。当地府尹立即命人封了入城的路,瘟疫也得到很好的控制。

    万宝园带着人北上这事儿徐宴早就料到。非常时期,不是顾忌上下级关系的时候。徐宴既然接了重担,必然将举措进行到底。万宝园下了船便被防护的人引到叫郊区的一处隔离庄子。严格隔离了将近半个月,由大夫确信他并未感染瘟疫,徐宴才允许他进入城内。

    万宝园的心中恨死徐宴毋庸置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带着仆从进入城内,徐宴只是给了他一处住处安顿,其余的事情丝毫不允许他插手。

    虽然让婺城和南岭的百姓闭门等死太残忍,但为了其他城池百姓的安全,这已经是最有效的方式。

    苏毓命人运送的粮食和草药,在四月底的时候就抵达了赣南。不过因为情况特殊,这些东西几经波折,终于在五月中旬到了徐宴的手中。与粮草同行的十几名大夫,也一并到了徐宴的身边。

    不得不说,苏毓的决定不亚于一场及时雨,让徐宴惊喜万分。

    他带着三百多婺城百姓,三千石粮食和草药,并不能维持太久。尤其去往赣北这一路吸收的灾民越多,吃饭的嘴越来越多。粮食的急速紧缩,让人无法坦然。虽说目前还没有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但徐宴已经开始焦心。远在京城的苏毓及时送来这么多粮食草药乃至大夫,就是徐宴都有些喜出望外。

    大夫一到,徐宴便立即命人择了一处合适的地域,研究针对瘟疫的治病药方。

    不得不说,先见之明有时候太重要。徐宴在事情未发生前预估的种种情形,让如今的局势有太多的突破口。瘟疫爆发的病因和过程,他全程都命人记录下来。甚至灾民感染的不同症状徐宴都命人严密监视。有了这些确切的信息,大夫们着手研制治病的药方也方便许多。

    不过瘟疫若是那么好治,那便不会称之为瘟疫。大夫们精心研究了一个月,等到朝廷的支援和太医抵达,也只是初步能控制病情不继续恶化严重下去。

    赣州的情况,徐宴每日都会命人实时记录,飞鸽传书回京城。原本关于瘟疫徐宴不愿对苏毓多提。但在苏毓做出了这等有先见之明的举措以后,徐宴惊觉自己小看了苏毓。于是也不瞒着赣州的情况,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地告知了苏毓。

    苏毓在收到一封有一封徐宴的信件,确切地了解了瘟疫的具体病症,终于确定了是细菌性痢疾。当然,这是现代医学的说法。在如今的时代尚未有确切的医学命名。

    不幸中的大幸,对于这种历史上发生过的造成大范围百姓丧命的传染病,苏毓读书的时候确实了解过。细菌性痢疾的传播途径,传播方式,乃至于如何急救,苏毓都有清晰的记忆。拖了记忆力不错的福,苏毓甚至清晰地记得一些治疗药剂的成分。只是她到底并非专业的医学生,能记住治疗药剂的成分已经是极限,各种药剂的分量她却是记不大清楚的。

    确定了自己能帮得上忙,苏毓便立即做了决断。

    白皇后拦不住她,只能下令让太医随行。别的白皇后不管,她只命太医除了任何事,一切以长公主夫妇的安危为首要。苏毓在大肆采购了相关药材以后,六月初便启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