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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母后?”白皇后端坐在高座之上,那平日里冷漠的眉眼此刻是如此高不可攀,“是谁你母后!”

    晋凌云瞳孔剧烈一缩,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滴血验亲的场景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没有人比晋凌云更清楚,在看到两人的血液不能融合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到底有多震惊和崩溃。晋凌云往日总是怨恨白皇后假正经,也记恨她护犊子。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不是白皇后的亲女。

    这些怨恨都是源于她有底气,知晓自己无论怎么憎恶白皇后,白皇后都是她亲生母亲。一旦失去了这个底气,她不过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冒牌货!

    晋凌云开始十分后悔,呕得心坎儿都痛了。她不该仗着自己是母后唯一的女儿为所欲为的,不该仗着母后除了她别无依靠丝毫不对母女之情用心。如今她想唤醒多年的母女情,发现能想到的,都是她在惹怒顶撞白皇后。没有美好的曾经可以回忆往昔,她如何唤起白皇后对她的怜悯之心?

    “母后,不,皇后娘娘,”晋凌云害怕极了,她哆哆嗦嗦地想抱住白皇后的腿,“就算我不是你的亲骨血。你也精心抚养教育了我二十六年不是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娘娘当真舍得我去死……”

    人还没抱到白皇后的腿,晋凌云便已经被铃兰芍药给拦住。

    晋凌云抬眸,这次是真的可怜,并非在假装。

    “晋凌云,你好自为之吧。”白皇后冷冷地注视了许久晋凌云,恶毒的话,恐吓的话,她都没有再说。只是丢下这一句,带着人便离开了天牢。

    人在天牢,之后是死是活,那就做不得准了。

    晋凌云并非中宫之女,是不是国公府的姑娘还另说。至少晋凌云这件事爆发这么久,定国公府至今没有一个人上来为她讨公道叫屈的。不过这般也实属正常,毕竟前段时日定国公夫人才因为被捉奸在床而被休弃。就算这晋凌云乃定国公夫人白清乐所生,父亲是不是定国公可不一定。

    这么一想,众人又仿佛恍然大悟了。怪不得皇后娘娘那般磊落周正之人会生出这样一个浪荡不知羞耻的女儿。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白清乐不是什么好东西,生得女儿自然也淫荡无耻……

    外界众说纷纭,苏家觉得大丢颜面,干脆闭门谢客。

    苏家是沉底消停下来,徐家的院子却快要被人给拆了。京中猜测苏毓是真正长公主身份的人家纷纷往徐家递请帖,一个个如今都惯会看相的马后炮。哪怕根本没有近距离地见过皇后娘娘,看到苏毓,都说她跟皇后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

    苏毓烦不胜烦,干脆也学徐家,闭门谢客。不过她能谢绝一些投机之人却无法谢绝苏恒。苏恒此时背着手站在苏毓的面前一双眼睛都是血红的。

    旁人或许不清楚苏毓不是苏家姑娘这件事对苏恒的打击有多大,但苏毓隐约能知道。或许是因为自幼见过太多不负责任的父母的腌臜事,苏恒几乎将所有的柔情都分给了除祖母意外的弟弟妹妹。其中分得最多的,就是苏毓这个妹妹。如今妹妹不是妹妹,苏恒的心里怎么受得了……

    “大哥,哥……”苏毓看他这模样心里沉甸甸的,“你进屋来坐,别在外头站着。”

    苏恒背在身后的手都掐得青紫,表情冷硬得想一块冰。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应景,都已经十一月底了,天还又下起了雨。北方的雨跟南方不同,不是那等绵绵细雨。以下起来便噼里啪啦的。硕大的雨点子很快将地面的青石板打湿,苏毓连忙撑了一把伞走下台阶,举着递到了苏恒的头顶:“哥,咱们有话进屋说好不好?”

    苏恒目光随着苏毓的移动,一寸一寸地从台阶到眼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毓,冷硬的神情也掩不住他眼底的难过。须臾,他长吐出一口气:“毓娘……”

    哗啦啦的雨水打下来,打在伞面上,苏恒的声音很轻。

    苏毓‘嗯’了一声,举着伞静静地看着他。

    “若你当真不是我妹妹……这怎么可以?”苏恒呢喃着,嗓音都哑了。

    “大哥进屋说话吧,”苏毓其实不太擅长宽慰人,血缘亲情这种事,并非讲道理就讲得清楚的。她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徐宴上职还未回来,家里也就苏毓和两个孩子在,“外面太冷了,久了会生病的。”

    苏恒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苏毓。苏毓有一双他十分喜欢的眼睛,清澈且沉静。苏毓有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气质,哪怕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也会让人心生安宁。苏毓她聪慧能干,善良……心里想得都是苏毓的优点,他想伸手替苏毓将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去……

    刚抬起手,想起苏毓不是苏家的姑娘,这手于是又缓缓放回去了。

    苏毓看他这样受不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罢了,好话歹话不管说什么话,总得有个安静的地儿坐着。你也别跟我犟了,妹妹心里认你这个大哥,就不管什么血缘不血缘……”

    说着,苏毓便拉着人上台阶。

    好在苏恒也配合,苏毓拉他他便走。难得苏恒在苏毓跟前如此安静,就这么任由苏毓拉着走。

    前院的花厅就在右手边的拐角,离得不远。两人上了台阶,往走廊那边走几步就到了。进了花厅,苏毓将伞丢给仆从,难得一次主动拉住苏恒的衣袖将人带进去。

    等两人坐下以后,苏恒才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手捂住了脸,有些不大愿意看苏毓的模样。不过他这张脸也确实是小,一只手居然就挡住了整张脸。苏恒的声音从指头缝里冒出来,沙沙哑哑的:“对不住,是大哥失态了。听到这些风声便跑来你这里发疯,叫你为难了。”

    苏毓也没说什么,命人送了些姜茶过来。

    两人一人一杯姜茶下肚,热气就涌上来。苏毓放下杯盏,抬眸看向苏恒:“大哥是怎么想的?”

    苏恒身子一僵,也抬起头。

    不过到底还是有差别,往日苏恒看苏毓,从来都是直勾勾地盯着的。如今看苏毓,虽然身子坐得笔直,但眼神却错开苏毓的眼睛盯着别处:“……这桩事十之八九是真的。皇后娘娘不是旁人,没有万全的证据,她不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不想说。但感觉到苏毓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想想还是开了口,“毓娘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苏恒一愣,终于看向苏毓的眼睛了:“关于你自己的身份,你不在意么?”

    苏毓眨了眨眼睛,很是冷淡道:“说不在意是假的,稍微有一点麻烦。如今人人都盯着徐家,做事出行都十分不便。这还是如今未定的情况,等未来确定了身份,还不清楚。不过在我看来,若我当真是公主,徐家其实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唯一可能会发生的两个变化:一我恢复公主之身,受册封,获封地食邑。而徐宴无意之中尚了公主,今后与仕途再无精进;二我当个有名无实的公主,继续做我的生意,徐宴走他的仕途。”

    想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丝毫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

    苏恒听得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不知不觉盯着苏毓的眼神有些发亮。他所接触的女子中,甚少有苏毓这么清醒且不慕权势的。不能说震惊,只能说少见得令人欣赏:“你,毓娘……”

    “大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公主,对徐家一家子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毓还挺在意苏恒这个兄长的。虽然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但苏恒是难得给苏毓无条件宠爱的人了,“大哥,若我不是苏家的女儿,你还认我这个妹妹么?”

    苏恒心里一咯噔,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毓的眼睛。不知为何,苏毓的眼睛亮的出奇。

    “血缘关系是命里注定的羁绊,但我很荣幸能有你这样的兄长。”苏毓虽然喜欢苏恒这个兄长,但若是苏恒自己不能接受,她也不勉强,“但若大哥无法接受没有血缘的妹妹,毓娘便也不勉强大哥……”

    苏恒倏地低下头躲开苏毓的眼睛,这一刻,他心跳如擂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静的花厅里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挲的声音。关于认不认苏毓这个妹妹, 苏恒沉默了许久,没有给出坚定的答案。他隐约知晓自己有些不对,但他拒绝承认这件事。

    “毓娘, ”没有办法回答, 他狼狈的躲闪, “这件事, 等大哥想清楚再回答你。”

    苏毓看他的模样也能明白他内心的挣扎,也不勉强他。

    这件事便只能暂时作罢, 等苏恒自己想清楚了再说。她于是抬眸看了一眼门外,门外的雨越下越大,寒气也趁机弥漫上来。苏毓朝手心哈了一口气, 看向苏恒:“大哥在家里用个午膳再走吧。天冷了,来回跑也冷。你许久没来,灼灼和方思都已经想你了。”

    苏恒也许久没见两个孩子。这段时日一直忙着政务,确实很少来徐家看孩子。十一个月过去, 孩子如今都已经能跌跌撞撞跑了。尤其是好动的灼灼, 人还没有桌腿高便已经满屋子打转。虽说因为血缘关系的事弄得有些不自在,但对于一直以来十分疼爱的孩子,苏恒还是疼爱的。

    “也罢,确实许久没看过孩子了。”

    无论如何, 苏恒还是疼爱徐家的两个孩子:“大舅舅这就去看看我们灼灼。”

    苏毓看他这般倒是笑了一声:“既然如此, 今日我亲自下厨。大哥可有想吃的菜?”

    “你看着做,我不挑嘴。”

    蒸煮一类吃食都不碰的人当着苏毓的面儿说自个儿不挑嘴。苏毓耸耸肩, 就当他这话没有撒谎。目送苏恒去小跨院看孩子, 苏毓则去换了身衣裳去灶下做吃食。

    说起来,自从苏毓开始忙碌生意以后,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做吃食了。每日工厂店铺两边跑, 家中的庶务还得分心照顾,实在是抽不开身去操心这些琐碎。如今难得亲自下厨做个菜,苏毓瞧这天儿冷得厉害,适合吃锅子,干脆就命人弄了个羊蝎子来吃。

    正好当初弄火锅店,家中各种炉子都有一套,吃羊蝎子也便宜。

    她这边忙着亲自做羊蝎子,苏毓倒是想起来客院那边的廖原。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廖原断的是肋骨,自然更需要好好静养。苏毓倒是不怕他出来叫苏恒瞧见了惹事,但廖原跟白清乐出的那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尴不尬的。若是叫苏恒碰见廖原,总归是有些不好的。

    这么一想,苏毓立即吩咐下去,叫客院的仆从看好了门。吃食这等东西,做好了先往客院送一份。叫刘觅和廖原在自己避讳着点,且暂时莫出院子走动。

    两人对此很乖觉,都不必苏毓去嘱咐,早打听到院子里的动向便自觉地避开苏恒。

    孩子稍微长大以后,苏毓便将两人移除了偏屋,送去了小跨院。

    苏恒过去的时候两小家伙是醒着的,正在仆从的看护下玩儿呢。灼灼穿得像个球似的在地上爬,这边跑到那边笑得别提多高兴。姐弟俩的屋里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屋里的家具摆设少之又少。小孩儿满屋子打转,就算摔倒了也不担心撞到什么。

    方思这小子不知是像了谁,懒得厉害。胖墩墩的一团就坐在墙边上,一手抓着一块磨牙饼在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点两下,就将磨牙饼塞嘴里咬两口,点两下,又继续塞两口。

    苏恒快被两小家伙弄得心都要化了。进去脱了鞋子便一把将灼灼抄起来抱怀里。

    灼灼如今的皮相是越长越像徐宴。从眼睛到鼻子嘴巴,无一不是她父亲的翻版。不过苏恒明明讨厌徐宴,却觉得灼灼长得好极了。明明方思这小子更胜一筹,但在他眼中灼灼就是最好看的小姑娘。有时候苏毓这做娘的都羡慕,才十一个月大,灼灼小丫头已经成了拥有一大箱子奢侈珠宝的小富婆。

    小富婆也喜欢舅舅,看到苏恒就上去糊他一脸口水。

    舅甥俩嘻嘻哈哈的笑着,苏恒在小跨院逗了好一会儿孩子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出来的时候刚好苏毓的羊蝎子可以上桌。这边刚摆好桌子,苏恒人就从回廊那边走过来。大雨还在下,屋檐下挂着雨幕,氤氲得视线模糊。苏毓在膳厅门口这边站着,远远地向苏恒招了招手。苏恒抬眸就看到那窈窕纤细的身影,眼帘下眸色幽暗。

    许久,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的落寞没人明白。

    在徐家用了一顿午膳,苏恒便告辞了。

    身为定国公长子,苏恒将来是要继承父亲苏恒的爵位。他没有太多的功夫悲春伤秋,下午还有事情需要处置。苏毓送他去门外,看他上马才转身回府。

    苏毓手头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三家火锅店,两家华容阁。手下还有两个工厂,六十个女工。秋冬系列的口脂已经上市,一共七个色号。根据不同肤色的人群做了很明确的划分。不过秋冬的口脂雾面的会更好看,苏毓刚好花了些时日又弄出了一种雾面的唇泥,预备在十二月中旬上架。

    她还需要盯着这批新品,下午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京郊的工厂。

    说来也巧,苏毓这边刚离开徐家,宫里就来人了。

    晋凌云身份有异这件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武德帝。

    武德帝人虽然忙着在梅花山庄谈情说爱,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边人却不敢真的不告诉他。只是拖了好些日子,等武德帝安顿好白清乐回宫,事情已成定局。

    果不然,诚如白皇后先前所料。武德帝这个人就是没有定性。哪怕当日晋凌云的种种罪状已经当众盖棺定论,他这些日子与白清乐旧情复燃以后,对这个女儿又重燃了宠爱。不管是为了白清乐,还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允许晋凌云身败名裂,就此惨淡收场。

    但白皇后已经将晋凌云的身份捅出来。滴血验亲的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他如何狡辩也掩盖不了事实。晋凌云确实并非白皇后所出,但……

    “你一定要这么对凌云么?”

    武德帝得知这一切都为时已晚,但不妨碍他无法理解白皇后的做法。二十六年的母女,即便是没有血缘,但一个孩子放在身边教养二十六年,是个人,都会舍不得吧?可白皇后怎么对凌云一点不舍疼惜都没有呢?武德帝想不通,“就算她并非你所出,二十多年的情谊难道是假的?”

    “对,”白皇后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怕被人说,“这样的人,吾十分庆幸她并非吾的女儿!”

    “你……”武德帝被噎得一顿。

    “你别跟吾说什么母女情谊,不是母女,何来的母女情?”白皇后冷笑,“她的生母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还不知晓么?连马夫都能委身的淫妇,她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白皇后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差点没把武德帝给噎死:“马,马夫?”

    “陛下不知?”

    武德帝哪里知道这些?他素来只是享受美人恩,哪里有闲工夫去管美人的前世今生?

    “那陛下为何不想想,明明苏恒和苏楠修都是白清乐所出,”白皇后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地走到武德帝的跟前,“为何苏恒如此受重用,白清乐的幼子却会被苏威这般深恶痛绝?陛下不会以为是因为苏楠修流落在外多年吧?苏楠修的生父并非苏威,而是白清乐多年前专用的马夫。”

    武德帝的脸一下子绿了,坐在位置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与一介马夫同用一女。武德帝高傲的自尊心,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

    白皇后却好似没看到他铁青的脸色,目不斜视地缓缓走到主座上坐下。

    案几上摆着茶托,她抬手取了一个杯盏,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袅袅的水汽氤氲,她闲闲地呷了一口茶水才抬起眼帘:“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往日吾是不信这话的,总想着,养不好是外人带歪了她的性子。但晋凌云这么多年荒唐的行径,让吾不得不相信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晋凌云并非像我,而正巧是像了她的母亲。”

    武德帝不说话了。

    白皇后冷冷地感慨了一句:“晋凌云不是吾的血脉,是上天对吾的恩赐。”

    “……”武德帝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室内一片沉寂。

    许久,武德帝垂死挣扎:“不能绕凌云一命么?她当了二十六年的金枝玉叶,朕已经将她贬为庶人。你难道连她最后的依仗也要剥夺么?你可知这边定死了她的身份,凌云会遭遇怎样的结果。南阳王府的人不会放过她,你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