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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唐师师连忙推辞:“这怎么敢?”

    别看一张桌子只有四个人,可是座位却大有讲究。谁坐主,谁居末,有很多门道在。这种事情并没有规定,按理坐哪里都可以,又不会影响吃饭。可是一个人的地位,就体现在这些方方面面的细节中。

    卢雨霏的奶嬷嬷也在这一桌,奶嬷嬷左右看看,笑着对唐师师说:“唐姑娘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以后老奴等还得指望姑娘开恩呢。唐姑娘自然该坐主位。”

    “不敢。”唐师师这个人别的能耐没有,唯独识时务,尤其懂得捧高踩低。以她如今的花架子,去欺负纪心娴、冯茜绰绰有余,但是对上彤秀姑姑就不行了。唐师师十分坚定,主动走到席面末位,说:“彤秀姑姑才是后院王爷最信任的人,姑姑劳苦功高,为王府立下不少功劳,我岂敢在姑姑面前放肆?姑姑,您请。”

    唐师师主动让位,言辞恳切,彤秀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推辞,而是顺势应下:“如此,多谢唐姑娘抬举。”

    彤秀姑姑说罢,就在主位上坐下。卢雨霏的奶嬷嬷表情微微变化,她是世子妃的奶娘,如今陪着世子妃嫁入王府,就是后宅中最体面的老仆。她看在靖王的面子上,让唐师师一步也就罢了,彤秀一个奴婢,凭什么敢坐在她前面?

    奶嬷嬷不悦,看在除夕宴的面子上,她没有说开,依然笑呵呵地推辞一番,坐在次位上。唐师师又和最后一个人扯皮一会,慢慢坐到末位。

    唐师师年纪小,给彤秀姑姑等人作配不丢人,反而她坐到主位才丢人。彤秀是前一任王府管家,世子妃是新一任,如今新旧两拨势力交锋,唐师师只管隔岸观火就是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她掺和。

    若是将来她得到赵子询宠爱,那她即便不争,管家的人也会主动和她示好;如果她不得宠,现在争来争去,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唐师师坐在一边,假装看不到彤秀和世子妃的奶嬷嬷暗自较劲,全神贯注地欣赏戏台。卢雨霏真的为这场除夕宴花尽了心思,舞台上有戏班子,有歌舞,也有杂耍,文戏武戏俱全,可谓用心良苦。

    唐师师对戏兴趣寥寥,她坐着有些无聊,奈何周围人都一副沉迷的样子,尤其是周舜华的奶嬷嬷,看得眼睛都不眨。唐师师也不好不给面子,只能装作兴致盎然的模样,继续盯着戏台。

    她眼睛在看戏,心思已经关注起其他事情。戏台上声音大,掩盖了其他动静,不少丫鬟婆子也围在戏台下,痴迷地盯着上面的人。唐师师想,这种时候就算出去一个人,恐怕别人也注意不到。

    唐师师刚刚想完,忽然眼角瞥见一个人出去了。唐师师一惊,定睛细看,发现是周舜华。

    周舜华是世子的妾侍,身份和旁人不同,单独坐在另一席上。任钰君在看戏,似乎没发觉周舜华走了。唐师师暗暗皱眉,外面黑灯瞎火的,周舜华出去做什么?

    反正唐师师不信周舜华只是出去吹吹风。

    唐师师眼睛偷偷看向对面。卢雨霏的奶嬷嬷正如痴如醉地盯着上面的戏,正看到要紧处,她紧张地捏住帕子。彤秀也专注地望着戏台子,唐师师凑近彤秀,在彤秀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姑,我有些晕,出去醒醒神。”

    彤秀以为唐师师喝醉了,点头应允。唐师师站起身,顺着墙,没惊动任何人出去了。

    唐师师走出宴会厅后,立刻提起裙子,快步往周舜华离开的方向跑去。冬天天黑得快,王府的人又全在戏楼看戏,此刻夜深人静,树影幢幢,路上除了风,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唐师师远远缀在周舜华身后,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周舜华跑到一个园子门口,摘下兜帽朝四周看了看,就快步跑进去。唐师师躲在树丛后,眯起眼睛,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

    “倚春阁……”唐师师皱眉,喃喃道,“这不是戏班子住的地方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大户人家逢年过节请戏班子唱戏是常事,普通人家请戏班子,豪奢些的干脆自己养。唐师师在商户人家长大,见惯了唐家天天搭戏棚,后来,唐明喆甚至自己包了个清倌。

    等唐师师入宫后,得知京城奢靡风气比临清更甚。宫里有专门的教坊司,其他官宦世族同样蓄妓成风。只不过赵承钧厌恶这等作风,所以靖王府内没有任何歌姬戏子,这次除夕宴,还是卢雨霏去外面请戏班子进来唱的。

    戏班子三教九流,不登大雅之堂,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在王府中乱走。所以卢雨霏给这群人专门划了个跨院,正是倚春阁。倚春阁离其他地方都远,外面围着树丛池水,既方便戏班子排练,又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误入。

    周舜华能走到这里,不可能是巧合。唐师师藏在树后,低声沉吟,周舜华来这里做什么?或者说,她来这里见谁?

    第40章 捉奸

    唐师师陷入一个两难的选择中, 周舜华进去了,她跟还是不跟?

    跟上去容易打草惊蛇,离开又太便宜了周舜华。唐师师仔细捋这件事, 试图弄清楚这其中的逻辑。

    在热闹的除夕夜, 所有人都在欢度佳节, 唯独一个女子偷偷离开坐席,钻入鱼龙混杂的戏园子中。这代表着什么呢?

    如果在唐家,不必怀疑, 必然是顶绿帽子。可是周舜华身为女主,和赵子询感情深厚, 赵子询本人也人模狗样仪表堂堂,按道理, 周舜华不至于和戏子偷情啊。

    唐师师想了一会, 猛然下定主意。当做不了抉择的时候就不要做抉择,管她是不是偷情, 唐师师叫人来一锅端了, 不就解决了?

    唐师师一拍脑门,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她又朝倚春阁瞄了两眼,确定周舜华真的进去了,立马转身去找冤大头……啊不是,是和她一起发现王府阴暗面的历史见证人。

    唐师师怕周舜华打她时间差, 趁唐师师离开门口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她不敢走远, 只好在附近找人。她转了半圈,忽然听到水潭边有人敲鼓弹琴。唐师师微怔,猛地忆起卢雨霏拟定的戏单上有一个舞蹈,似乎就是敦煌鼓上舞。

    唐师师顿时激动起来, 这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天赐良机啊!她正在愁找谁帮忙,正巧撞到舞姬排练舞蹈。一来练舞的人都是女子,不会牵连到唐师师的名节,二来舞姬人多眼杂,要是真发现点什么事,消息根本捂不住。

    完美!唐师师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走到这里,疑惑问:“是谁在这里?”

    亭子里正在练舞的舞姬们一惊,一齐停下动作:“……唐姑娘?”

    唐师师穿过树林,走到亭子前。她看到众舞姬,笑道:“原来是你们。我就说么,怎么隐约听到这里有人奏乐。你们在这里练舞?”

    舞姬们地位低,自从进入王府后一直战战兢兢的。尤其她们知道这是王府中十分受宠的唐姑娘,听说颇得靖王喜爱,舞姬哪里敢得罪唐师师?

    她们挤成一团,领舞的人上前,心惊胆战地给唐师师行礼:“奴见过唐姑娘。过一会就该奴等献舞了,奴怕在王爷面前出丑,所以召集了姐妹们,想在这里再练几遍。奴有罪,惊扰了唐姑娘。”

    “哪有,是我听到乐声,特意找过来的。”唐师师视线扫过瑟瑟发抖的舞姬们,问,“你们穿的这么少,为什么不在戏楼里练,而要出来?”

    领舞的舞姬露出为难之色:“戏楼里有前辈在。而且我们人多,需要的场子大,只好在水边练习。”

    唐师师了然,士农工商,三道九流,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梨园尤其看重师门尊卑,她们这些舞姬地位低,不敢和前辈抢,又不敢去其他温暖的地方惊扰王府中人,就只好忍着冻,来水池边练舞。

    唐师师叹气,都是可怜人啊。唐师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说:“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好好跳,说不定世子妃开心,就多给你们发赏钱了呢。”

    舞姬们发现王府的大红人并没有对她们呼来喝去,反而说话十分和气,她们互相看看,十分感动。领头的舞姬擦了擦眼角的泪,对唐师师深深行礼道:“谢唐姑娘。愿借唐姑娘吉言。”

    唐师师笑而不语。她其实并不是安慰她们,唐师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成了,世子妃何止满意,恐怕未来十年都会感谢唐师师和这群舞姬。唐师师梭巡一圈,忽然问:“对了,你们看到一只红色的狐狸了吗?”

    “狐狸?”众舞姬疑惑地对视,纷纷摇头,“不曾。唐姑娘问狐狸做什么?”

    唐师师露出担心之色,道:“我养了一只小狐狸,还是王爷送给我的。刚刚一不留神,它就跑丢了。我明明看到它往这个方向来了,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舞姬们一听,连忙急道:“那可怎么办?”

    其他人出主意:“兴许是藏在树丛里了?这种野兽都怕火,要不让管家派人过来,点着火把找?”

    唐师师哪敢叫人过来,她连忙说:“不必了。今夜除夕,王爷和世子正在看戏,怎么能惊扰了主子?劳烦各位帮我找找,如果找到了,我必有重谢。”

    唐师师话说出来后,舞姬们相互看看,只能一起帮唐师师找狐狸。唐师师故意引着她们往园子门口走,快到门口时,唐师师忽然拍了下手,说:“差点忘了,小狸被我娇养的厉害,极为怕冷。说不定它见里面暖和,窜到屋里了。你们快随我来,这是王爷赏赐的狐狸,万万不能丢。”

    舞姬们跟在唐师师身后,眼睁睁看着唐师师格外激动地冲到里面,一间接一间推门进去看。她们面面相觑,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唐师师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反正她有靖王府的名头在,里面的人根本不敢拿她怎么样。唐师师推了好几扇门,都一无所获。唐师师暗暗着急,这可不行,她的时间经不起耽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周舜华听到动静,就悄悄跑走了。

    唐师师正着急间,脚上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她提起裙子,低头看,发现是一串珠花。

    珠花?唐师师总觉得这串珠花说不出的眼熟,她仔细盯了好几眼,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了,这不正是,今日周舜华插在头上的珠花吗?

    唐师师大喜,地上掉了珠花,可见周舜华就在附近。她眼睛盯上转角的那间房,这里地方僻静,门口被树木掩盖,如果有人从这里进出,外面根本看不清。唐师师拿定主意,立刻对后面喊了一句:“你们快来,我找到了。”

    她说着,快步跑到门前,砰的一声推开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安安静静的,一扇竹质屏风横在地上,将里面的空间挡住。从唐师师的角度,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个轮廓。

    里面的人看到是她,似乎也惊讶了。一个女子猛地站起来,发间珠钗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唐师师疑惑,周舜华有在头上戴这么华丽的发饰吗?还不等她想完,一个含笑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要钓的鱼,就是她?”

    唐师师愣在原地,她足足呆了好几个呼吸,才猛地反应过来:“王爷?”

    竹屏后,一个修长的身形站起来,因为灯光的缘故,他在屏风上的影子尤其长。他行动时,后面一众人也跟着他移动。

    他不紧不慢走出屏风,身穿赭红色蟠龙服,腰系玉带,脚踩皁皮靴,眉目英挺,似笑非笑。

    正是赵承钧。

    卢雨霏赶紧跟着赵承钧走出来,表情又惊讶又意外,欲言又止:“父亲,儿臣不知……”

    唐师师意外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事到如今唐师师哪里猜不到,她中计了。

    中了卢雨霏设给周舜华的计。

    卢雨霏不知道得知了什么信息,故意给周舜华放了假信号,引她来这里见人。而卢雨霏则叫来了靖王、世子,在这里守株待兔。

    拐角那串珠花确实是周舜华的,但并不是周舜华有意留下,而是她察觉不对,匆忙撤离时不慎落下的。没想到珠花被唐师师找到,又被唐师师阴差阳错找到了这里。

    唐师师一下子想起卢雨霏剩下的那半句话。这是卢雨霏引蛇出洞之计,然而现在推开这扇门的却是唐师师……

    唐师师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立刻侧过身体,让里面的人看到她身后的舞姬,同时,一脸惊讶道:“王爷,世子,世子妃,你们怎么在这里?”

    舞姬一路上根本不明所以,她们跟着唐师师跑到僻静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猛然见里面走出王爷和世子。舞姬们吓到了,缩在廊柱边,瑟瑟发抖。

    里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唐师师身后数量庞大的舞姬。卢雨霏脸色阴沉,隐约觉得事情好像超脱了她的掌控。赵子询皱眉,越发困惑:“唐师师,你到底在做什么?”

    唐师师脑子飞快转着,说:“我在这里找东西。王爷和世子不是在前面看戏么,怎么跑到倚春阁来了?”

    赵承钧扫过走廊上的舞姬,又看向唐师师,笑问:“你在这里找什么?”

    “找……找……”唐师师语塞,她可不敢说找小狐狸。小狐狸养在蒹葭院,杜鹃等人一天不错眼盯着,绝对跑不出来。赵承钧握着折扇,慢慢敲打手指,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唐师师飞快转眼珠、拼命想辙的样子。他倒要看看,唐师师能想出什么理由来。

    唐师师猛地睁大眼睛,说:“我来找场地!”

    “哦?”赵承钧不紧不慢,道,“找什么场地?”

    “练舞的场地。”唐师师让出身后的舞姬,煞有介事地说,“王爷,你看她们嘴唇都冻青了。梨园内老人欺压得厉害,她们是新人,只有被人欺负的份,连大冬天排练舞蹈,都只能去外面排。外面的天多冷啊,可怜她们为了动作精准,都不敢穿厚的衣服。”

    赵承钧笑了,他点点头,说:“好,还挺像模像样,你继续编。”

    “这是真的!”唐师师立即拉过一个舞姬,握着她的手展示给赵承钧看,“王爷,你看,这是冻疮。王爷兴许不认得什么是冻疮,这是冻久了,才会生出来的红斑。”

    赵承钧垂眸扫了一眼,道:“本王知道。把手放开,成何体统。”

    唐师师“哦”了一声,乖乖放开舞姬的手。舞姬一获得自由,连忙躲到姐妹们堆里去,吓得几乎停止呼吸。

    唐师师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一关已经过了。唐师师飞快地扫过后面的卢雨霏,抬眼看向赵承钧,道:“王爷,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现在信了吧?”

    “舞姬的事是真的。”赵承钧语气淡淡,还不等唐师师放心,他猛地换了口吻,“可是,你为什么要帮她们找场地?天寒地冻,你为什么从宴会厅跑到这里,还正好遇到排练的舞姬?”

    赵承钧从容地看着唐师师,缓缓说:“解释吧。”

    唐师师支吾,她注意到许多人都朝她这里看来,赵子询,卢雨霏,还有王府的侍从,全对她露出怀疑的目光。唐师师一咬牙,豁出去了,说道:“因为我有一支舞要献给王爷,又不想让人知道,就悄悄来倚春阁找伴舞,正巧碰到了她们。”

    舞姬们都露出惊讶的目光,从进入倚春阁起,她们就听不懂唐师师在说什么了。唐师师明明在找狐狸,结果莫名遇到了王爷,莫名说给她们找排练场地,现在,甚至要自己献舞。

    王府众人都意外了,连赵承钧都睁了下眼睛,露出意外之色。好,这个人死不认错,赵承钧也奉陪到底,他倒要看看,唐师师还能扯出什么鬼话来。

    赵承钧点点头,说了声好。他回头问卢雨霏:“她们这支舞什么时候上场?”

    卢雨霏表情复杂,她飞快瞄了眼唐师师,垂头道:“亥时两刻,还有一刻钟。”

    “你还剩下一刻钟。”赵承钧用扇子点了点唐师师脑门,缓慢道,“好生练习,本王等着你献舞。”

    唐师师脑门被怼的不住后仰。她没站住,朝后退了一步,又赶紧规规矩矩跑回来,低眉顺眼地说道:“小女遵命。”

    赵承钧瞥了唐师师一眼,一言未发,大步从屋内离开。唐师师福身,朗声道:“恭送王爷。”

    屋内侍奉的人跟着靖王离开。赵子询、卢雨霏、刘吉等人一个接一个从唐师师身边经过,他们每个人都隐晦地瞥了唐师师一眼,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等所有人走后,唐师师呼了口气,被赵承钧用扇子怼的那个地方不住犯疼。她压根没看过这群舞姬排舞,献舞,献什么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