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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贺忆城沉默片刻,然后苦笑起来:“我曾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向一个难缠的家伙承诺,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和这件事相关的任何信息。所以我不能说。”

    思薇看着他,眼睛莹莹发亮:“那这件事和魔主有没有关系。”

    “绝无半点关系。”

    思薇点点头,她转过身去面对柏清,说道:“我信他。”

    柏清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气道:“就凭他几句话?他甚至没有解释他身上的疑点,你怎么能就这样相信他?”

    “这个人身上有我给的祝符,我会对他负责。直到我们找到并消灭魔主之前,我会好好看着他,若他真是魔主,我亲手杀他。”思薇站在贺忆城身前,迎着柏清的目光寸步不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从来是个倔脾气的姑娘,撞了南墙也不一定回头,努力读书考学时是这样,和即熙针锋相对的时候是这样,不相信即熙杀害师父时是这样。

    决定要庇护一个人时,也是这样。

    贺忆城看着身前这个姑娘纤细的胳膊,眼神震动,默然无语。

    柏清看了思薇半天,似乎觉得生气又拿她没办法。

    雎安拍拍柏清的肩膀,说道:“师兄,相信思薇的判断罢。不过思薇,你既然要做贺公子的庇护者,就要想好后果承担起责任。”

    思薇低眸应道:“我会的,多谢师兄们包涵。”

    这一场纷乱的大戏结束之后,原本来道别的贺忆城反倒被锁在了思薇身边,短时间不能离开。

    即熙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个乱局,她看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场景,心情太过复杂和窒闷,以至于一句话都不想说。

    从昭阳堂出来之后,即熙卡着门禁出宫,直奔奉先城而去,一路打马风驰电掣略微舒爽了些。到达奉先城时也已经很晚了,街上一片宁静,商铺们早已关门,清清冷冷的街上除了打更人之外再无什么清醒的人。

    即熙凭着记忆摸到了从前卖糖葫芦的李伯家,翻进院子才发现这里早已不住人,荒废很久杂草丛生。

    她愣了愣,因为心不在焉□□出去的时候甚至崴了脚,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在洒满月光悄无声音的街上。

    原来她真的离开太多年了。

    即熙这么想着,却看见洒满月光的街道尽头,站着个白衣红莲纹的男子,额上以交缠的金线绑了一片银白面具,遮挡住他的右眼下到右额这片区域。身上的禁步铃铛叮咚作响,他笑意浅淡。

    “李伯前年去世了,如今奉先城里糖葫芦做的最好的是王叔。”雎安从身后拿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微微笑道:“我去他院子里拿了一支,已把钱留下了,师母可要尝尝?”

    即熙一瘸一拐,踉跄着走到雎安面前,接过雎安手里的糖葫芦,她怔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糖葫芦?”

    “我还说你怎么总长不大,还像小时候一样心情不好,就想吃糖葫芦?”雎安笑意温柔。

    即熙愣住了,她拿着糖葫芦僵在原地,看向雎安。

    后者淡淡一笑,伸出手去摸摸即熙的头。

    “我早知道你是谁了,即熙。”

    第43章 委屈

    “你喊我什么?”

    “即熙。”

    那一刻如雪的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仿佛万籁俱寂光阴停滞。即熙恍惚间想他上次喊她即熙,已经是遥远的上辈子的事情,又像是昨天。

    事实上岁月如梭, 他们之间隔了七年零两百六十三天, 隔了一道生死。连她从前最喜欢的糖葫芦师傅也已去世, 院子里无人居住长满了杂草。

    她并不恋旧,她向来不喜欢怀念。

    但是当雎安喊出她名字的时候,她蓦然发现虽然这思念并不强烈, 但多年来她从生到死,死而复生, 始终念念不忘。

    她一直想念雎安, 想念思薇, 想念她不怎么喜欢的柏清和星卿宫。

    听不到即熙那边的回应,雎安微微皱起眉头,他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一个月前,我差点失格时我才……”

    还没说完, 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了,这个姑娘的身高正好到他的耳际, 头发痒痒地擦着他的侧脸。她只用一只胳膊抱住他,可以想见另一只胳膊正举在一边,拿着她的糖葫芦。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听不见你喊我即熙了。”这个姑娘闷声说着。

    她没有问他怎么察觉, 又是何时察觉的, 仿佛那些都不重要。

    仿佛只有他喊了她“即熙”这件事, 是重要的。

    雎安怔了怔,继而低声笑起来:“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身份呢?”

    “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我从前骗了你,我怕你生气。”

    “……那你因我而死, 就不生气么?”

    她能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奇迹,按照世间常理,她多半就这样冤死在他手中。

    即熙抬起头来看着雎安,他沉静的眼里倒映着月光,像琉璃珠子般莹莹闪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点不稳。

    好像怕听见什么不好的回答一样。

    “实际上这七年里我偶尔想到,如果你知道了我是灾星,会不会来杀我。”即熙低声说道,她甚至笑了一下:“我能想象你对我会有多失望,因为被背叛和辜负而愤怒,大概也会非常难过。所以我一直觉得若你要杀我,我就认了,我束手就擒引颈受戮,绝无怨言。”

    “其实以苏寄汐的身份复生之后,我发现你并不是因为憎恶我而杀我,还觉得挺开心的。这一点上,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你可别胡乱内疚,跟思薇似的。”

    雎安轻轻地笑了笑,他说:“你也是,不要胡乱臆测我如何失望如何愤怒,我没有生你的气。”

    即熙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不过刚笑一会儿就想起了什么,嘴角又落了下去。她松开抱着雎安的胳膊,舔了一口糖葫芦,醇厚的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却没能甜到心里。

    “说起来思薇这样子,我怪不好受的。”

    “嗯?”

    即熙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种感受,她慢慢地向前走,雎安走在她身侧。月光皎洁街道空阔,她觉得心底里很惆怅又难受。

    实际上她很少心情低落,她总是有一千种方法让自己开心起来,对她而言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潇洒畅快,就算是死亡也没什么可怕。

    但今天例外。

    即熙慢悠悠地说:“我总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最好的结局就是好聚好散。大家相聚的时候好好珍惜,全心全意对待彼此,到了该散的时候就散了,没什么可遗憾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应该太执着不放。”

    雎安安静地听着她的话,他嘴角的笑意淡下去,眼眸微微低垂,并没有应答。

    “我以为大家都像我一样,到了路口各自分离,开心地去过自己的日子。我没想过思薇一直在找我,这么多年来愧疚难过,等我回来。”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继续往下走了,思薇则被她抛在了分离的路口。想到思薇刚刚泣不成声的样子,想到思薇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找她,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是她妹妹,虽然她一直和思薇吵架,却总是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伤的。

    “雎安,你也像思薇那样,从来没有忘记我,一直在等我回来么?”即熙转过头去望向雎安。

    雎安的脚步顿了顿,禁步上的铃铛撞在一起,叮咚作响。

    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鱼不会时常想起自己在水里,人也总意识不到自己在呼吸,他有时也像这样不会想起即熙。

    因为这种思念太过自然,悄无声息而持久,以至于变成了不可知的习惯。

    最终雎安只是笑着,温和又淡然地说道:“我自然不会时时记得你,但是像你这样的姑娘,要完全忘记也很困难。”

    即熙似乎松了一口气。

    雎安想,即熙应该也希望与他好聚好散,或许在她眼里他们早已是分散的结局。

    他思念的这个姑娘,并不需要有谁一辈子与她同行。对她来说来者皆为缘,去者皆由命,未来和过去她都不计较,生命只有当下。

    他喜欢她的洒脱和自由,也因为这洒脱被遗弃。虽然说喜欢她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他偶尔也希望,她能回头看看他。

    他这么想着,却发觉身边姑娘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十分别扭,于是雎安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去:“你脚崴了么?我背你罢。”

    “不用,你伤才刚好。”

    “奉先城的路我不熟,你帮我看路,我来背你,如何?”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胳膊,温热隔着袖子传递过来。那个姑娘说道:“你怎么连崴脚都能听出来?幸好苏寄汐比较轻,换作是我原来的身体,你可能要背不动我。”

    雎安忍俊不禁。

    即熙环住雎安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慢悠悠地吃着糖葫芦。雎安的肩膀很宽阔,衣服的料子光滑带着点凉意,他的步子也很稳。

    让她想起她私自闯门禁离宫的那个夜晚,雎安救了她,然后背着受伤的她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一路萤火虫相伴。

    “你原本很重么?”

    “也没有啦,多年习武总比苏寄汐结实一点。我十七岁之后又长高不少,骨架也变大了。”

    “这七年里,你过得开心么?”

    “那是当然,悬命楼的钱多到花不完,生意我可以挑着做。全梁州最好的美酒美食我都吃过,最美的美人美景我都见过,自然是开心的。”

    即熙的双腿得意地晃悠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雎安不禁笑起来。

    “便如同悟机的庇护咒、师父之死加诸于你身上的误解,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这七年里,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雎安的声音低低的,安稳又柔和,像冬日里温暖的泉水,出其不意地落在即熙的耳边心上。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即熙不由得怔了怔,手里的糖葫芦也僵在半空。

    委屈这个词在平时会被她归为矫情,强者如她并不需要讨好谁,何来委屈一说。

    她早知道世人如何看待她,善恶正邪如此分明,她有时候也觉得,或许真相没那么重要。

    无数和她有仇的没仇的人排着队嫁祸给她,受了她恩情的人也不会领情,她已经对此波澜不惊,甚至如同看戏一般谈笑评说。

    恶名如何?唾弃如何?那些都不妨碍她纸醉金迷,自在快活。

    她总是想,她大概是这个世上最潇洒豁达的人了。

    有什么好介意的?

    没什么好介意的。

    反正她也解释不清,反正没人听她说话,没人会相信她。

    不知为何,即熙却觉得眼睛发热,她慢慢地把头埋在雎安的颈间,低声说道:“雎安,你有没有见过弱者对于强者的欺凌?他们都说那是正义。”

    这般世间第一的潇洒豁达,在此刻被雎安一句“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击溃。

    即熙突然觉得这七年来她已经经受了莫大的误解,担了无数不属于她的罪孽,和莫名其妙的仇恨,一重一重堆叠上来,压得她踹不过气。

    是啊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揣测她。

    可是她也不喜欢,这个只要知道她的身份,就人人都想讨伐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