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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与画屏离得近了,向漠北忽然发现这画屏上边瞧着生动逼真的仕女竟非绘画而成,而是五个被嵌于画屏之中的——绢人!

    向漠北不知怎的,倏地便想到了前些日子他送给孟江南的那个小绢人,心中忽生一股莫名的沉闷感。

    孟江南则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为首那个绢人仕女的眼睛瞧。

    “她”的眼睛,除了比寻常人的眼睛少了一分明亮之外,与常人之眼几乎无异。

    “啧啧。”楼明澈此刻也来到了画屏前,一边细细打量嵌在屏中的仕女一边赞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做得这么逼真的绢人,这手艺当真了得。”

    孟江南听着楼明澈的赞叹,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将向漠北的手抓得更紧。

    只听她喃喃道:“所有人都知道赵家是静江府最富有的人家,所有人也都知道赵家早些年是做廉价布匹生意起的家,可其实在赵家做布匹生意之前还做了很长时间的另一样生意,不过如今整个静江府除了知府大人之外,怕是再无人知晓这个事了。”

    “您说是么?”孟江南边说边转过身来,看向心慌如麻的汪齐成,“知府大人?”

    “哦?”楼明澈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小丫头,听你这语气,似乎是知道这赵家当初究竟是做的什么生意发的家?”

    “就在眼前了不是么?”孟江南没有再看汪齐成,亦没有看楼明澈,而是转回头重新看向画屏中的绢人仕女,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后从抬手摸向屏中为首那一绢人的双眼,尔后勾出两指,将其一对眼珠子从眼眶中抠了出来!

    饶是一路而来都漫不经心的楼明澈此刻看着她这一突然的举动也都惊愣住了。

    唯独孟江南此时比任何人都要冷静镇定,可明明她又是比任何人都要心有恐惧。

    只见她将由向漠北紧握着的手亦抬了起来,将从第一绢人眼眶中抠出的一对眼珠子分别放于第二个绢人的双手之中。

    紧着又见她将第二个绢人的眼珠子取下放于第三绢人头上的珠花之中,将第三绢人的眼珠置于第四绢人的眼眶之中,将第四绢人的眼珠放进正围在她们脚边的两只黄耳口中,最后拿着第五个绢人的一对眼珠转过身来看向画屏前长案上的一套白玉酒具,将其投进了其中一只玉盏中。

    盏中盛着如血一般的葡萄酒,然而外物投进其中,却不见酒水溅出一星半点。

    看似酒,却又不是酒。

    楼明澈好奇不已,正当上前来瞧个究竟,只听“咯嚓”一道轮轴转动的声响自画屏后传来,只见那仕女嬉闹的画屏忽地往下旋去,换了一幅雅致的远山图上来!

    这一画屏之中,远山巍峨入云,近处小桥流水,几处茅舍掩映于竹林之后,一条弯折小道上,一书生正骑在一头毛驴背上,往竹林后的茅舍方向去。

    若在寻日,向漠北定会细细品赏这么一幅意境深远的画作,但此时此刻,他无心赏画,只锁着眉头注意着画中毛驴背上的书生。

    “他”并非笔墨绘成,而是同被换下的那幅画中仕女一般,乃绢人,不过是大小小去许多而已。

    孟江南紧咬着下唇,伸出手,将本是背对着画屏方向的绢人书生转了过来,让“他”面向着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时,这画屏忽从中间分做两半,缓缓往两侧移开了去,露出后边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来!

    看到那一暗道的一瞬间,目瞪口呆的汪齐成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一双眼犹自大睁着,不敢置信。

    这——这如何可能!?

    第69章 、069

    赵家当初在做布匹生意之前,已是三代手艺人,以制作绢人的手艺讨生计,之所以除了赵家人自己几乎再无人知晓此事,乃是在那之前,赵家并非姓赵,而是姓照。

    而当照家以“赵家”之名经营小本布匹生意出现在静江府时,再无人记得那个靠制绢人手艺而活的清贫照家,静江府也再没有照姓制绢人的人家。

    赵家的布匹生意则是愈做愈大,渐渐将生意扩到了其他行业,终是富甲一方。

    至于还能勉强在记忆里搜寻得到“照家”二字的人,或已年迈不记事,或已都不在人世,世上已无人再想得起静江府曾有过一个照家。

    可世人忘了照家,照家子孙却从来没有忘过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以及——照家人该有的手艺。

    孟江南怔怔地看着画屏后的暗道,曾经赵言新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不断地在她脑子里回响,就好像他附在她耳畔再道一遍与她听似的感觉,并着那股可怕的窒息感一齐,致恐惧袭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浑身发颤得厉害,只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非但不敢往前,反是慢慢地往后退。

    她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必须要帮嘉安找到宋大官人,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畏惧不能逃开,她已经鼓起所有的勇气走进了赵家,从赵家大门走到了这儿,她以为她能够坚持至终,可看着眼前这条暗道,她终究还是畏惧了。

    她不敢再往前。

    从前她便是入了这镜苑,入了这条暗道,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孟江南只觉自己愈来愈呼吸不上,窒息感浓重到可怕。

    忽而,她惊慌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

    她不要再进去,不要

    “小鱼。”向漠北在她开始往后退时便察觉到她神色有异,更是在她眸中瞧见前所未有的恐惧时当即将她的手重新握于手中,向来淡漠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心更是拧蹙而起。

    可孟江南的双眸此刻混沌得失了焦距,害怕得根本看不见眼前的向漠北,仿佛她又身处在这暗道尽头那明亮得刺眼的镜室,周遭的绢人都在对她笑,赵言新拿着绢布亦在笑着与她道:很快,很快你就能将你最娇嫩的容貌永远留在这世上了。

    她想喊想叫,害怕得想哭,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掉不下一滴眼泪,她只能扬着嘴角笑着,像周遭的绢人一样。

    她进了这暗道,就出不来了。

    正因为如此,赵言新在将她带入这镜苑时才会毫无顾忌地与她说他以及赵家的秘事,才会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开启这条暗道,才会让她看到他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毕竟与一个将死之人是没什么不可说的。

    为何……为何她会遇到这般可怕的事情?

    为何……

    “小鱼!”向漠北看孟江南如同丢了神魂般的痴痴模样,用力擒着她的双肩,神色与语气皆变得焦急起来。

    肩上的疼痛终是让孟江南回过神来,向漠北的模样在她茫然的双眼里渐变得清晰,她怔怔地看清了他紧拧的眉心与阴沉的眼眸。

    她此刻方从惊恐中完全清醒,眼前的向漠北让她确定她而今并非赵家的妾,而是向家的妻。

    “对不起嘉安,我失神了,我……”孟江南不敢多瞧向漠北的眼,愧疚地低下了头,“往下我不会再如这般耽搁时间了。”

    说着,她咬紧下唇,就要往画屏后的暗道走去。

    “你不必再往里去。”向漠北按住她的肩让她行动不得,低沉的语气不容置喙。

    孟江南惊怔地抬起头来。

    她看见他嘴角浅浅的小梨涡。

    他正对她浅浅笑着,就着衣袖轻轻抚了抚她满是冷汗的额,语气依旧低沉却又温柔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就好。”

    孟江南痴痴地看着他微扬嘴角边上的仿佛盛着琼浆玉露般让她移不开眼的小梨涡,怔怔道:“可是嘉安,我还没有带你见到宋大官人,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向漠北打断了她的话,将她垂在耳边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忽道一句不相干的话,“待会儿我同你去吃糖水。”

    孟江南怔愣更甚,讷讷不明所以,“什、什么?”

    “东石桥下刘家大婶做得一手味道可口的糖水,你当是会喜欢。”向漠北认真地回答了孟江南怔怔的疑问,“在这儿等着我。”

    向漠北说完,又再对她浅浅一笑,这才松开她的肩,转身与早已心急如焚的卫西往暗道里走去,向寻则是留在了画屏外,留在了孟江南身旁。

    楼明澈从孟江南面前走过,冲她挑了挑眉,笑眯眯道:“去吃糖水的时候带上我啊。”

    孟江南不合时宜地双颊一热。

    再看向漠北,他已步入了暗道之中,楼明澈走到他身侧,依旧笑盈盈的,道:“我说嘉安小子,你这是担心那小丫头到这地下来会吓到半条小命,所以才把她留在上头的吧?”

    向漠北不言不语,目视前方,神色淡漠,仿若未闻。

    楼明澈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犹自抬手捏着下巴,半眯起眼道:“你就不怕她这是伙同着赵家装出来的害怕,其实是给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人下的套?”

    楼明澈说着话时,卫西亦死死盯着向漠北,连脚步都放慢了下来,走在这暗道中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且警惕。

    因为楼明澈的话正是他心中所疑。

    他始终不能相信孟江南,尤其方才在看到孟江南往后退步时他更是觉得这暗道尽头便是陷阱,是以他比此前更为小心翼翼,甚至迟疑着是否该下去,只是他不敢如楼明澈这般明着问出口罢了。

    “她不会的。”向漠北面不改色,道得笃定。

    “说得你对她很了解似的。”楼明澈嗤笑,“就这么无条件相信她?”

    这个问题,向漠北并未回答,只是毫不迟疑地继续往暗道深处走去。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答不出让旁人听了便满意的答案。

    他并不了解她,他对她的信任也的确没有条件亦没有原因,他只是觉得她值得他相信,仅此而已。

    明明自己都是苦命的笼中鸟,却会为了一只毫不相干的小喜鹊而担忧关切的姑娘,定有一颗干净纯澈的心。

    阿乌是一条极具灵性极通人性的黄耳,便是小满,它都不让抚摸,可它却欢喜于与初识的她亲近,若她心性本恶,又怎能得阿乌的喜爱?

    所以

    正当此时,卫西听得身后有急急脚步声传来,他霍地往后转身,“唰”地抬起里手中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依旧没有榜单,然鹅我还是更新了,我的职业操守让我觉得不日更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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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070

    然当卫西看清对方时,他却又愣住。

    只见孟江南因他忽然指向自己的利剑而惶然停住脚,僵直了身子。

    卫西那双本是对她充满猜疑的眼睛此刻俱是惊诧。

    若这条暗道一直往下都是圈套,她又忽然冲下来是为了什么?

    楼明澈半眯起眼盯着孟江南,亦是想不明白她此举何意,她不是一副怕得要死不敢下来的模样?现在又跑下来做什么?

    向漠北亦是不明。

    孟江南则是睁大着眼惊惶地盯着卫西手中闪着白芒的利剑,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害怕得当即朝向漠北求救或是连忙往后退去甚或立刻逃开时,竟是见得她继续朝向漠北走来。

    哪怕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脸色发白得随时都会跌坐在地的软弱模样,然她却是稳稳地在向漠北面前站定,紧抓着自己的褶裙,尽可能保持冷静道:“嘉安,这镜苑的危险就只有院子里那些看不见的人而已,这暗道和暗道尽头的地方都是安全的,你们不会有事的。”

    既然院中安全,那此处以及地下那处必然安全,因为赵言新曾亲口与她说过,这暗道只有他满意的人才有资格走,旁些腌臜之物不配踏足。

    而在他眼中,院中那些看不见的人虽不至腌臜,但却不是“人”,不过是为他所用的“物件”罢了,是以他们只配呆在院子里,不配进入这幢楼阁,更不配进入他的“圣地”。

    是以她即便不再往下去,嘉安也不会遇着危险。

    “我的确是心有害怕,不敢下去。”孟江南知道除了向漠北,旁人都不会相信她,“但我绝不会伤害嘉安。”

    她说后边这话时,不是看着向漠北,而是看向楼明澈与卫西。

    楼明澈方才的话她听得清楚,卫西怀疑她,她知。

    她不是气也不是恼,若换做是她,她也不会信任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也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她,她只要嘉安相信她不会害他,不会让他置身危险之中,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