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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他是指看见我傻兮兮站在雨里演琼瑶这一幕吗?

    他果然看见了!关键我还失败了!让我去死!

    轮廓与瞳光都渐渐深邃的男孩,上半身略微伏在桃木案台,淡青色眼皮不经意掀了几掀。他手上的签字笔龙飞凤舞,一溜出来的字,正统又潇洒。那些字像落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羽毛,实际却撩拨着我的思绪。

    程改改,√。

    等我将视线重新落在纸上,魏光阴骨节分明的尾指正好从我的名字移开,淡蓝色墨渍未干,一时间,我的思绪波动更加厉害,说话结巴不断:“你这、你这是?”

    案台前的人终于偏首,给我了重逢后的第一道目光。坚定,慎重。

    “走后门。”

    他轻声道。

    ……

    学生公寓。

    “这家伙出去一趟不是去学金融的吧?副业肯定是撩妹吧?”

    在盛杉眼里,那就是魏光阴故意而为之。因为从小到大,他心情稍微一好,就容易对女孩子温柔,令别人产生多余的联想,并且从不解释。

    “他既然肯主动同我说话,表示已经原谅了我两年前的无心之失啊。那意味着,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做朋友?”

    盛杉一边敷面膜,一边忙着嗤之以鼻:“以前嘛,我还觉得你挺聪明的,毕竟是在擂台上打败我的主,这才对你另看了两眼。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傻蛾子,见火就扑。”损人的狠劲儿堪称一日千里,但我听不进去。

    我只知道,他给我走后门,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走前门了!不,我的意思是,连走后门这么隐晦的事情,被他一说,都顿时光明正大了起来,能在这朵牡丹花下死,我做鬼也风流。

    不过,为了不让魏光阴为难,我指天发誓说,加快速度把资料找齐熬夜赶课题,争取在魏老没发现之前补上漏缺。所以那几晚,我依旧没睡好。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是动力加持。所幸当日赶完是周五,上午课结束后就能回公寓昏天暗地睡大觉。

    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飞了起来。

    飞过几千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亿个人,然后看见一片光华耀眼的树林,才收起翅膀,停足观赏。那片树林的枝干我再熟悉不过,是魏光阴曾赠与我的迷谷。我对着树干问:“我们唯一相遇的机会,会不会在费城的时候,就已经错过?”那树木竟然会说话。

    它说:“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

    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

    刘大壮不知什么时候,将他的来电铃音设为了自己的声音,半夜听来,惊悚万分。他在那头急吼吼的:“今天我来b大找你,结果看见一男的,特别像魏光阴!哎呀,贼像!”对哦,我被震得都忘了向他报告这个惊人消息。

    “再像你也别深更半夜打电话来啊!”“我倒是想马上八卦来着,关键你死活不接电话啊!”我拿开手机一看,发现他果然从下午就夺命连环call来着,而我竟然累得现在才听见电话铃声。

    “嗯,他回来了。”

    语出,耳畔传来惊声尖叫。

    “天哪,程改改!天哪!我再也不用有事儿没事儿被抓出来听你诉苦!我终于可以逍遥法外了!”语文老师已经提着菜刀在来的路上。

    这几天意外突发,到了周末也没闲着。

    那日周印打电话来,说他妈妈的亲妹妹的小女儿……从周边小市转学来滨城了,冲着教育资源好,目前就住在他母亲那边。这小姑娘其他科目还行,唯独英文偏科,想找个家教先补一阵子,才有把握考进重点中学。

    “为什么找我?”毕竟也不是师范学生。

    “熟悉的人出入,比较放心。”周印解释道。

    他亲自开车来接我,拐进一条清幽小路,进入滨城有名的别墅区,红褐黄赤的小楼林立。我一幢幢扫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弱弱地问驾驶座上的人:“那个……叶慎寻是不是比你穷啊?”

    大概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没被堂而皇之问过有多少钱,周印方了好几秒,很快又镇定:“怎么这么想?”

    我哈哈哈哈自己先笑一番:“看住的地方就知道啊!你住别墅,他住公寓,占地面积已完爆!”

    周印似乎也跟着笑了笑:“哦,他住的是楼。”“我知道啊,公寓楼嘛。”“不是,是一栋楼。”“我知道啊,是一栋公寓楼嘛,重点在?”“重点在,一栋。”

    然后,我慌了。

    周印说,叶慎寻特别不喜欢私密空间有陌生人出入,所以买下了居住的那幢公寓。

    “怪不得,我上次坐车里等他,一个出入居民都没看见。”我讷讷道。

    旁边人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悚:“你……去了他的公寓?”我沉浸在“妈啊他好有钱”的羡慕嫉妒恨里,没注意到周印又给我挖了一个坑,我迅速往下跳:“是的。”

    周印恍然大悟:“关系已经这么不一般,难怪。”我条件反射地辩驳:“没有进他的房间!只是在楼下而已!”

    “就在楼下?这么野?”“我是说!我……”“你什么?”

    这画面仿佛上辈子就经过,猛然想起,我向盛杉回忆魏光阴撕我衣裳、不是,是查看我伤口的时候,盛杉也曾这么殚精竭虑地为我挖坑,就想看我慌张的模样,变态之际。

    “我是觉得,你跟盛杉要不能结合,简直天理难容。”

    话题敏感了,男子微抿唇不再言语,缓缓停车:“到了。”

    “不过,你说的难怪,是难什么怪?”

    “喂,讲话留一半太没有礼貌了。”

    “周印!”

    这处院子人丁并不多,应该不是周家人主要聚集地。我刚跟着周印进去,一保养得特别好的中年女人迎出,打量了带着几抹书卷气的我几秒,随后才朝里叫:“婷婷,出来见老师。”

    “妈,”周印叫住对方,“是朋友,不用那么拘束。”

    哦也,终于成功和土豪做了朋友。

    周夫人稍微离我近些:“这样也好,陌生人出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婷婷的底子不错,什么问题一点就通,我不算特别费劲儿。中途休息的时候,用人送来果汁,我百无聊赖地捧着杯子转了一圈,恰恰走至楼梯口,听见谈话。

    “解绫那孩子我越看越喜欢。你之前说,公司没上正轨,现在看,打理得很好嘛,你们俩的婚事也拖了一年,迟则生变,是时候提上日程。”

    我赶忙往里躲了躲,虽然明知不道德,却想为盛杉打听点内部消息。

    “妈,我自有分寸。”“分寸?你的分寸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您别逼我。”

    谈话顿了顿,女声又起,平缓了些:“小印,妈妈不想逼你。放眼整个周家,若不是你争气,哪还有我俩的立足之地?可这是你爸的心头刺,解明栋近日动作频频,利用刚下来的政策借题发挥,清算周家化学工厂的事,恨不得借此一口将三大家都吞下去。你快速娶了解绫,成为半个解家人,无疑是从老虎牙边将姓周的一家都救了回来。到时,谁还敢低看我们娘俩几眼?”

    周印侧了侧身,向外,不知赏花还是沉思,清瘦的背影看过去竟然寂寥。

    半晌,男子声音若有似无传来:“您别担心了,我会尽快筹备的。”他压低嗓,尽力克制自己的真心。

    中年女人总算笑了,安抚性地抱住儿子,像抱住大海中仅剩的浮木:“我这一生,有两件事不后悔。一件是爱上你爸,一件是顶着骂名生下你。”

    可我从中感受到的,并非周印与母亲之间的血浓于水,而是桎梏。这桎梏没有形状,难以挣脱,令我手里捧着的鲜榨果汁,也顿时味道全无。

    回公寓也是周印送的,他难得休假。我知道盛杉在房间里,刻意邀请他上去坐坐:“前几天城南新开了一家水上世界,她一直嚷嚷着要我陪玩,你今天正好有空,我们三一起啊!还有免费司机!”

    他神色一时间变幻莫测,末了才婉言相拒:“公司还有些事没收尾,改天吧。”我搭着车门的手放下,正脸瞧他,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争气。

    “你要放弃盛杉了吗?”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名字,一旦出口,摧枯拉朽。

    周印突然偏头一根烟,少有的不克制:“从来没有争取过,何谈放弃?”他表情好像是嘲笑我,又仿佛自嘲。

    这么一讲,好像是哦。“但……你也喜欢她的,不是吗?我出生平凡,没你们见多识广,也不清楚豪门纠葛。盛杉好像比我明白,所以从来没有勉强你给她一个回答。可她不勉强,不代表她不难过。”

    男子有所动容,伸手过来拍拍我的头,像照顾一个帮小姐妹出头的小朋友:“程改改,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请求。”

    我这没出息的,已经被他“魏光阴”气质的温柔收买,没问是什么,就忙不迭点头。

    “永远陪在她身边吧。”他说。

    “杉杉从小到大,朋友不多,没人受得了她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对她反感。她跟着拜师学跆拳道,我作为领队,还曾刻意为难,将特别强劲的对手安排给她。那人下手没轻重,导致她掉了两颗牙。我心里愧疚,送她去医院,勒令她别再跟来。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捂住棉花,含糊不清说,我的牙齿有30颗,可以掉十五次。这就意味着,至少将有十五次的机会,能和你单独相处。我是从那时开始才不自觉注意她的。注意到她嘴上不饶人,却总将流浪的小猫小狗带回家,盛宅也因此空出专门饲养动物的房间。有一次,她的同学送她一块小蛋糕做生日礼物,她人前扭捏吐槽,人后开心极了,走路都蹦蹦跳跳。后来听说,那女孩行为是家里人逼迫,只为她开口向家里求情,别辞退她的父亲,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

    “第一次是因为,她的小礼服破了,羞耻心作祟。这第二次,却不是因为被人打掉了牙齿,而是真心被辜负。从那以后,她再无心经营友情这种东西,因为家庭身份使然,接近的人总带有色彩,只有你,说话行事都赤条条,令人一眼望穿,不用惧怕。所以程改改,如果有可能的话,永远陪着她吧。”

    周印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而我只讲:“那个说就算我是屎也会吃下去的女孩,从那天起,我再没想过和她分开。”

    他仿佛很欣慰,切切给了我一个笑容,眼底流淌的光水银一样软,却怪异地带着要与盛杉分别的孤绝,令我忍不住多嘴:“那、那你呢?真打算不要她了吗?”

    男子四两拨千斤反问:“所有喜欢的人,你都得到了吗?”我一愣,哑口无言。

    “有些东西等真握在手里,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模样。”他掐掉烟,讲。我心口一滞,不赞同:“你能说得这么轻松,是因为还没失去过。”

    尝过不见魏光阴两年滋味的我,自诩比谁都有资格当教育者。周印掌着方向盘,堪堪侧脸,遥望窗外树木成群。

    “她要的繁花似锦,我……给不起。”

    自从得知周印的心理状态后,我无法再坦然面对盛杉。知道秘密的人,果然不会比蒙在鼓里的开心多少。

    然而祸不单行,周二德语课,魏教授当众点名说,没收到我的作业。

    “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交给魏助教了啊。”

    “什么时候交的?”“上周五,我亲自交到办公室的……”

    “周五?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规定的时间最迟周三上午。”

    我咂舌,默默承认自己果然没有说谎的天赋。

    魏教授虽然平常爱和我们打堆,对待课业却黑白分明毫不马虎。作业凭空消失的后果就是扣掉一定比例的期末分,这足以对我的奖学金造成威胁。

    事已至此,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他略微一怔,旋即思考什么似的,别开视线,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临到下课,魏光阴依旧不言不语。他跟在魏教授身边,我趁人不注意,一把将他拉到走廊的安全出口门后。

    这两年里,他的身高又拔了一节,清淡的气息已彻底与之融为一体,我却无心赞赏,着急且小声喊他。

    “作业本究竟在哪里?现在交上去,魏老可能会既往不咎,要是再晚一些……”

    他背脊一僵:“你觉得是我恶作剧?”而神经大条的我,以一副痴傻的表情回应了他,大意是,曾经你对待萧何不也用这样的手法吗?没关系,你经常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怪你。

    果不其然,魏光阴秒速理解,遂附送我一声冷笑:“你有见过我捉弄谁会及时收手?”说完,他将胳膊从我的五指里挣脱,露出刺人的锋芒。

    “要找作业本,出门往右的垃圾站,兴许还在。”

    我白目怔住在原地,对上冷若寒潭一双眸。须臾,那寒潭波澜平息,在我视线里褪去。再回神,只瞥见他翩然的背影和衣角,后悔已来不及。

    或许盛杉说得对,一直以来,面对魏光阴,我都特别矛盾。一面想永远在他身边落脚,一面又疑神疑鬼着,他会在哪天将我伤害。这样的我,根本没资格,对他谈喜欢。

    突然,我有些理解了周印。公寓楼下,他说,盛杉想要的,他给不起。魏光阴之于我,兴许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对他有爱意,可我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

    “苏同学。”

    走廊,魏光阴叫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儿。

    与她同行的还有两个姑娘,激动地挥手向魏光阴打招呼:“那我们先走啰,食堂等你。”其中一个对着苏思雅挤眉弄眼。她含羞带怯应着,看对方挽着另一个飞奔离去,才正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人,声如蚊蚋。

    “魏助,你找我……有事?”

    此时已近晌午,没什么人经过。魏光阴靠近几步,稍稍俯头,利用暧昧的姿态将她逼进墙角:“小事,就是问问,程改改的作业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