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故笙走的匆忙。费先生一死,南京政府跟北平两方面的势力必定会因为这件事起冲突,中间究竟谁会得到好处?除了外头虎视眈眈的各国大使,就只有始终不死心的前朝遗老了。
上海处在一个重要的地理位置上,再加上境内的法租界能够包容各国各势力的存在,在局势这样不明朗中,顿时越显得暗潮汹涌。
季修年在俞故笙一走,就立即召集了帮派里的兄弟,喝令无论是在华界还是法租界都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时刻注意各方势力。而他本人则代替俞故笙去了公董局一趟。法国上司对于北平跟南京这两方面的势力行动也十分关心。一旦这两方打起来,必定会有不少暗处力量来往上海,到时候绝对会影响到法租界之内的安全问题。巡捕房也已处在一个高度警惕的状态。
而季修年还在担心俞故笙的宅邸。
俞故笙上车之前跟他提及柳方萍,很担心方萍会在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动作。他未提及金穗心,可兄弟多年,季修年是立即就在他言语里捕捉到了他想要说的重点。故笙他担心的是,方萍会对金穗心不利。
其实,自上一回见面之后,他跟方萍已许久未曾联系过,往常即便长久不见,好像是也没有那样生疏。她在他眼中还是从前的模样。可听到俞故笙说她私底下竟做了那样多的事,想要金穗心的命,想要杀了萧佳容,季修年忽然觉得柳方萍有些陌生。
他们混迹帮派的人,没有一个人手上是没有人命的。方萍也一样。季修年从不认为柳方萍是一个善良仁慈的人,她狠下心来,比他跟俞故笙更狠。可是她从不伤害无辜女子的性命。方萍小时候是被她父兄卖到老鸨抵债的,她见多了窑子里的女人被欺压掠夺,曾护着她不让她过早受人践踏的那个女人,是被人生生弄死在床上的。方萍从窑子里逃出来,进了帮派之后,不论多狠,从不杀女人。
可现在,她却在俞故笙的后院搅弄风云,成为了她自己曾最厌恶的人。
季修年想要见她一面,问清楚,可又有什么可问的?俞故笙是不可能骗他的。
但,到底还是不信的。也许,只是他的不甘心罢了。在他眼里那样一个飒爽不输男人的女子,怎么会陷入女子争夺的战争中,变得那样面目全非。
刚到任的管家看到季修年进门,上前问了一声好。季修年把外套搭在手上,道:“你帮我进去跟太太通传一声,我这里有两句话,先生交代我要告诉太太。”
天色有些晚了,管家应声,吩咐了人到里边去问话。不多会儿,金穗心就叫人过来请季修年过去。
她在楼下小厅里等,见到季修年,起身冲他点了点头。
季修年上前,把外套交给上前来的惠香。
金穗心吩咐人倒茶。
季修年摆了摆手,他看了金穗心一会儿,像是在探究什么,停顿了一停顿,才说:“你不好奇故笙托我转告你什么?”
金穗心笑了:“要我来说,他根本没有话让你来转告我,你只是想要借着见我的名义到院子里来罢了。”
季修年显然没有想到她竟能猜测到他心里去,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金穗心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你想要见的人是柳方萍吧。不过担心这样晚了过来找她,传出去有碍她的名声,也容易叫故笙怀疑,影响了她。”
季修年心里这一点儿顾虑跟算计被她通通说出来,便显得他像是妇人做派,半点儿不见男儿气概。季修年面上不好看。
所幸他不是那样说不得,又心眼针尖儿小的人,笑笑,道:“太太好眼力。”
金穗心说了一声“谢谢”。
季修年倒有点儿不明所以:“这声谢,要请教太太。”
金穗心道:“你肯叫我一声‘太太’,可见这段时间我是不用太过担心安危上的问题了。”
他从她进俞家的门到现在,除非俞故笙跟前待她客气一些,那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他一直都看不上她。不乐意她留在俞家,留在俞故笙身旁。
季修年半带着微笑道:“太太对我这样放心,我要是办事不力,倒显得我无能。”
“我倒不是对你看重,不过是相信他罢了。”
她微微笑着,眼睫往下一低,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可季修年却从中看到了她眸中的一丝温柔。诚然是温柔。季修年心中惊愕,早在之前他们见面,即便俞故笙站在她面前,她整个人都是生疏的,对任何人都是带着一点儿距离的。可是现在,不过是提起故笙,她眸中就有那样柔和的颜色。难道说,她对故笙是真的动了心思......
季修年大惊之后,随即安定下来,心中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情绪,反而觉得很平和。是一种放心与轻松的情绪。他早就看出来故笙待她是与旁人不同的,他甚至想过,要是故笙那样坚持将这样一个并不能完全相信的女人留在身边,他便要采取一点儿手段,令她乖顺且忠诚。不过眼下看来,倒用不着了。
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值得高兴?
可在替俞故笙感到高兴的同时,季修年又有隐隐的叹息。他们江湖之中,风头浪尖上站着,刀山火海里讨生活,她跟着故笙,最终能到什么地步,是能一直走下去,还是跟俞故笙从前的那一位一样,熬不住,跟了别人跑了,谁又能晓得?要再来一次......季修年将思绪收了一收,正下面色来。
“太太愿意信任我,那自然是很好。不过这段时间外头很乱,没什么要紧事,太太顶好是不要出门,至于留在家中,也要注意饮食休息,太太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总要养好了,回来故笙见着了,才不会说我差事办得不好。”
金穗心从他话里听了两层意思出来,第一,他让她尽量少出门,那就是别跟金奕鉴接触;第二,家中各项当心,自然是要注意家里有人对她不利。上一回的食人蚁到底没有追查出个究竟来,金穗心心里头也一直觉得有个疙瘩压着。
她点头一一都应了,季修年拱手道了一声“再会”,金穗心也未问他是这就回去,还是要去见旁人,把人送到院门口,笑看着他走了。
回来,金穗心把何妈等人喊过来,吩咐从今天起关院门,谁都不见,一个都不准来打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