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串儿忍着剧痛把身子稍微抬起来保持一个半坐半躺的倚着墙壁的姿势:“而且你肯定已经结婚了,你有老婆,《gu兰经》也说不可碰外邦女子,否则就会下地狱。”
接下来的沉默就像过了好几个小时那么漫长。德哈拉又将手伸了过去,摸着苏珊娜的大腿。
苏珊娜非常明显地战栗了一下,然后睁着眼睛瞪着德哈拉:“别碰我!阿拉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她完全领会了孟串儿话里藏着的机锋,并且见招拆招地威胁起了德哈拉。
这一次德哈拉轻蔑地笑了:“你杀不了我!你是个没用的女人!你的唯一作用就是可以用来操!”
“我当然可以!我会跆拳道!我的腿很有力量!一脚就可以踹飞你!而且阿拉会送你去地狱!阿拉觉得你违背了他!你不忠于阿拉!”
孟串儿有点敬佩这个同行,聪敏智慧又勇敢,说刚才的那几句话当当当当跟连珠炮一样。
孟串儿在旁边添油加醋:“你会掉入哲罕南的!”哲罕南指的就是这个宗教的地狱,类似佛教里面的五无间地狱。
一年多以前,孟串儿跟李丰隆和张超采访一家遇到恐袭后流离失所的难民学到的这个名词。
“对!阿拉会送你去哲罕南!”苏珊娜坚定地冲德哈拉说,仿佛德哈拉去哲罕南已经是一件成了定局的事情,又仿佛已经看到了到了哲罕南之后德哈拉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和折磨。
“我跟苏珊娜不会去哲罕南,我们会去天堂,我们会见到阿拉,我们一定会跟阿拉告状,说你是一个不遵守教义的畜生!”
孟串儿信誓旦旦,声音仍然虚弱,但语气中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苏西查上前拽了一下德哈拉的衣服:“朋友,我觉得她们两个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背叛阿拉。”
德哈拉烦躁地用那双脏了吧唧的手抓了抓一根毛都没有的头:“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你们两个也不可能进天堂。”边说边站起身来把枪捡了起来。
苏珊娜长舒了一口气,用感激的目光无声地看着孟串儿,孟串儿冲她笑笑表示明了。
孟串儿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上天堂?”
“因为你们不是穆斯l,你不做穆斯l,就绝对不可能上天堂。”
“为什么上天堂就必须要做穆斯l?”
“阿拉说的!《gu兰经》说的!”德哈拉觉得孟串儿是个蠢货,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都当做问题来问,看来记者的脑子都不太好使。
“我相信阿拉,”孟串儿说:“但是我叫他佛祖,苏珊娜叫他上帝,如果我们一生做好事,做好人,就可以上天堂。”
德哈拉非常执拗:“你们去不了天堂!你们不是穆斯l。你们是穆斯l,去天堂;不是,不能去。”
“你认为只有一个天堂?”
德哈拉和苏西查同时点了点头。
“你们难道不认为阿拉会因为你们做了坏事,比如说绑架我们而动怒吗?”孟串儿反问道。
苏西查非常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是首领让我们绑架你们的,首领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拉,所以间接地等于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拉。”
就这脑袋瓜子还懂得朋友的朋友是朋友这一套复杂体系呢?孟串儿又追问了一句:“你认为阿拉让你们的首领绑架我们?”
德哈拉有些不耐烦了:“你应该看看经文,你要自己学习经文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经文里没有教你们枪击别人,绑架别人,然后把无辜的人关在暗无天日的黑洞里。”
“你去读《gu兰经》,去做穆斯l,这样就能上天堂,不做你就上不了。就这么简单!”
苏珊娜插了一句话结束了这段继续下去也会反复绕回来的圆圈对话:“等我跟孟回到了祖国,就会找机会认真读《gu兰经》,我们会仔细体会你说的这些话的含义。”
德哈拉点点头,很显然,苏珊娜的话让他很受用很满意。孟串儿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这个世界上每一种宗教都是值得尊敬的。
无论是伊斯l教还是佛教基督教,抑或是中国本土的道教都是以劝人行善为本。
任何一种宗教都不会教人杀人放火绑架恐袭,除非是邪教。
而宗教无罪,以上所有宗教都有极端分子,都有极端曲解宗教含义创立邪教的例子。
所以孟串儿尊重每一位认真遵守教义的穆斯l,但是她非常讨厌曲解阿拉话语的这两个货。
苏西查向破木门走去:“我要上厕所。”苏珊娜和孟串儿没用他示意就把眼睛闭了起来。苏西查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个空的塑料水瓶,开始往里面撒尿。尿液冲击到塑料上面的特殊声音让孟串儿浑身不舒服。
当你被关在一个这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要探讨什么隐私权了。上完厕所后苏西查拿过水壶让德哈拉帮忙倒水洗了洗手。
“我好了。你要上厕所吗?”他问孟串儿。
孟串儿还真的有点想上厕所,她搞不清楚自己多久没上厕所了。但是她环顾了这间破屋子的四周,揣测着能够给她上厕所的地方。
苏珊娜看出了孟串儿的想法:“门口那个银色的金属桶,是给我们上厕所使用的。”
孟串儿摇了摇头。孟串儿小时候有个毛病,就是一定要在坐便的地方拉屎,如果没有坐便她宁可憋着不拉。
在她8岁那年,妈妈和爸爸同时出差,把她送到了乡下的朋友家。那位阿姨的家里哪哪都好,院子很宽敞,电视机随便看,火炕也很舒服,每天还能跑到田间地头去摘果子吃。
然而就是没有坐便器。孟串儿整整憋了7天,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憋了7天。
最后两天她已经吃不下去什么东西,而且经常要在地上踱步对抗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洪荒屎意。
等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哇地就哭了:“快回家!我要拉屎!”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做了调查记者这一行之后,已经完全抛弃了这份矫情。
水泥管子都能睡觉,野地里边拉屎边用手赶蚊子这不算啥。
但是这不包括在绑匪面前这样做。
孟串儿脑子里有一个听上去很蠢的念头,似乎在这个地方解决方便的问题,或者傻了吧唧地坐在那个银色金属桶上,就意味着屈服。
就等于默认了囚犯这种身份,这是一种生理上的投降。孟串儿知道最终肯定会妥协,但是她一定要尽可能长地拖延这件无法避免的事情。
苏珊娜轻轻地唱起了赞美诗:
居住在上主隐秘处的人,
必要住在全能者荫下,
上主是我的避难所,
磐石我所依靠。
他要将你升高乘鹰翅膀,
背负你黎明翱翔,
要你明亮如太阳,
将你紧握在主慈手中。
要救你脱离那狩猎者的网罗,
纵饥荒也不能上你,
投靠在主翅膀下,
主信实是盾牌。
你不用惧怕黑夜的惊骇,
或是白日飞来的箭;
总有千万人倒下,
灾害必不临近……
苏珊娜的声音温柔庄严,语气中透露着祈祷的虔诚……她在为孟串儿祈祷也在为自己祈祷,她眼含热泪望着孟串儿,这是不用语言就能瞬间领悟的人性。
孟串儿被刚才的意外弄得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筋疲力尽,在苏珊娜缓缓的歌声中再一次昏昏睡去。
这种宁静祥和像是偷天换日才得来的,两个绑匪似乎也被歌声有所触动,并没有阻止苏珊娜的歌唱。
大概是天黑时分(孟串儿也不清楚具体时间,但是那个破木头门的缝隙已经没有任何光透进来。),外面忽然响起了响亮的轰隆隆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飞弹落地的声音。
沉睡中的孟串儿猛然被惊醒。
第40章 准备营救孟串儿的火力已经集结完毕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苏珊娜,这种声音对于两个战地记者来说并不陌生。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常年在这里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但是再熟悉也无法习惯。在驻地的时候孟串儿会跟超哥和丰隆一起躲进地下室玩斗地主。打开一包瓜子或者芒果干,再整点小啤酒。
“你今儿弹了我俩十六个脑瓜崩了,等一会双倍还回来。”……
“回来再弹你们十六个,别墨迹赶紧滚。”……
人去过正常生活的时候总会觉得习以为常,等失去了那种习以为常你就明白,困了有床睡,饿了有饭吃,三五知己,偶尔小酌,父母都在,要是还有个能往心里去的人,这样的生活就是天堂。
有些离别从来都没有预兆,那天的阳光也许都非常好,他们轻轻地出去,关上那扇门,就再也没回来。
砰!砰!砰!爆炸地点离她们的破屋子很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又传来了一阵自动步枪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更频繁的爆炸声。交战的声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屋子里的灯泡一直没有关掉,孟串儿能够看到苏珊娜的眼神。
她看上去也没有害怕,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接着交战声音小了一些,大概战区向远处转移了。寂静了一会之后又开始了哒哒哒哒哒哒,还有砰砰砰的爆炸声。
今晚留下来看守她俩的是德哈拉。他睡在那张仅有的暗红色的毯子上,枕着那个应该已经发臭了的暗黄色枕头。
伴随着爆炸声和哒哒哒哒的声音,这货睡的嘴角流涎,鼾声大起。
这种交战声音似乎是阿富han夜晚司空见惯的声音,不知道谁跟谁,甚至不知道哪个国家在跟哪个国家。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事情你们都不知道。
前几年孟串儿有一个驻委内r拉当翻译的高中同学,他跟孟串儿讲了一个真实的段子。
委国比较热,夏天的时候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他们还是住在富人区,治安算全国最好的了。
有一天突然停电了,风扇和空调就发挥不出应有的职能,人们心里的火给炎热增加了暴虐的气氛。
于是这个同学在微博上发了一条消息:村儿里一停电,枪声响一片。
而阿富han的状况只会更恶劣百倍。此刻的孟串儿没心思合计是不是会被炸死,因为她已经快被饿死了。
并且术后没有补液,孟串儿浑身都如同被放进火中炙烤,又疼又干燥。别人都是等风来,孟串儿现在是等屁来。
尽管这屋子里的地上放置的食物只有饼干和饮料,但是在此刻的孟串儿眼里那比任何珍馐佳肴都会美味。
她用手指在旁边的墙壁上挠出来一个阿拉伯数字1。破木头门里有光到没光,已经过了一天了。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无比漫长,孟串儿想到了那个电影,李安的少年派。海上的世界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一片荒芜。
人在那种情况下容易崩溃,孟串儿暗暗地给自己鼓着劲儿,这才一天,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出去。哪怕希望过于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