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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江月年低低叫他的名字:“其实我觉得,以混血儿的身份生存,并不是多么叫人难堪的事情哦。”

    她说到这里弯了弯眼睛,目光笔直,似乎能一直刺入少年心里,将坚硬的壳剖开:“你看,对于人类来说,你能踏入广阔的江河湖泊、大海汪洋,水里所有麻烦都难不倒你;在鲛人眼里,你背靠着整片广袤无垠的大陆,每一块土地都能用自己的双腿走过——”

    她停顿片刻,声音轻柔:“多好呀,你拥有的世界是其他人的整整两倍,地球上的每一个部分,全都是属于你的。”

    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在其他人眼里,他从来都是怪胎和杂种,由人类与鲛人造就的不洁之物。

    这样的话语,很难让人不动心。

    不可否认的是,姜池的心脏的的确确因为她的声音,静悄悄又软绵绵地,颤动了一下。

    但那又怎么样,她编织的梦有多美丽,只会衬托得他的境遇有多么可悲。

    “所以呢?”

    鲛人少年眸底微沉,目光是一如既往的阴沉讽刺,他冷笑着开口,声线莫名有些哑:“说了那么一通大道理,我不也只能待在这间房子里?”

    江月年静静看着他,忽然笨拙地伸出手,摸了摸姜池脑袋。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要好好记住喔。”

    她俯身低头,漆黑杏眼里没有笑,取而代之是他从未见过的决意:“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离开这里去到外面,像所有普通人那样生活在阳光下——一定会的。”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去外面?”

    姜池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喑哑嗤笑,眼底冷得像冰,见不到丝毫笑意:“怎么出去?拼命往外逃,然后被抓回来打得半死不活?”

    “你有我啊。”

    与他对比下来,江月年却是笑得毫不遮掩,目光直勾勾落在少年眼底,一片清明澄澈:“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姜池没有对这番话做出回应。

    说想要帮他,江月年并不是头一个。那些人往往信誓旦旦地承诺带他离开这个地狱,等尚且稚嫩的男孩付出全部信任,毫无保留地献出眼泪和鳞片,才发现自己笃信的希望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谎言。

    他变得不敢再去相信,渐渐学会用冰冷坚硬的铁块封闭内心,只因为经历过无数次背叛与利用,对他人的承诺,总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

    可如果对象是江月年,不知道为什么,姜池真的、真的很想尝试着去相信。

    ——当女孩信誓旦旦地说出,他还拥有她的时候。

    哪怕很可能会再次遭受欺骗,也还是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抓住那抹遥远的光。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在临走之前,江月年望着他深蓝色的眼睛,嘴角小小地往上咧开:“姜池那人吧,尾巴好看,腿挺漂亮,要说的话,其实脸蛋也很讨人喜欢,性格虽然有点凶,但偶尔还蛮可爱的——总之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所以,不要再说那些关于他不好的话啦。”

    第29章 发烧

    当江月年用堪比托马斯小火车的速度狂奔在马路上时,内心是极度崩溃的。

    昨晚准备去睡觉时, 阿统木忽然冷不丁告诉她, 下一个任务对象在不久之后就会出现, 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

    没等江月年细细询问,便又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认真补充:【如果说姜池的危险系数是1, 那丫头估计会在2.5左右徘徊哦。】

    1和2.5。

    那已经是两倍不止。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被姜池狠狠咬了一口,接下来要出现的那位……到底得有多凶残啊。

    江月年听得睡意全无,在床上猛地翻了个身:“‘那丫头’?这次的任务对象是女孩子吗?”

    【没错哦。】

    当时的阿统木是这样回答的:【虽然诞生于最为纯净的精灵种族,却被邪气和怨气侵蚀, 成为了恶灵一样的存在。我没有开玩笑,一旦在这次任务中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能就永远没办法回来了。】

    它少有地出现了一点迟疑,接而沉声道:【考虑到任务的危险性, 你可以选择拒绝。】

    江月年粗略思考几秒,平躺着回应它:“要不,你先说一说这次任务的具体情况?”

    事实证明,这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然后她就听阿统木唠叨了足足一个小时, 加上后来上网查找相关资料的时间,再躺回被窝, 已经是半夜四点多钟。

    思绪繁杂、睡眠不足,江月年在第二天理所当然地起不了床, 要不是封越察觉不对上楼来叫她, 大概会一觉睡得天荒地老。

    “所以我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瞎折腾啊!”

    她家离学校并不远, 上下学常常是步行前往, 这会儿江月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书包在背上沉甸甸地晃啊晃:“木木,现在几点钟?”

    【好消息是,距离上课铃响有五分钟,你以现在的速度跑到学校,需要的时间是三分钟。】

    眼见小姑娘听完后双眼发亮,阿统木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机械音在她耳边拐了几个弯:【坏消息是,我说的“上课铃响有五分钟”,是指它过去了足足五分钟——你已经迟到了,surprise!】

    江月年:……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啊?

    江月年有股把这玩意儿丢出脑子狠狠蹂躏一顿的冲动。

    一中管理严格,每天都会有校领导守在门口巡逻,要是有人迟了到,准得先扣押再记名,最后批评教育、自我检讨、打电话叫班主任过来领人一条龙。

    江月年可受不了这种审讯犯人一样的待遇,于是偷偷摸摸溜到校外的围墙旁,准备找个地势低一点的角落翻进去。

    她从小跟着哥哥到处野,早就练出了不错的身手,等三下五除二地爬到围墙顶端,听见阿统木低低“哇”了一声:【你就是传说中的花果山猴王吧?】

    江月年哼笑一声:“这叫技术,看我给你表演一波信仰之跃。”

    她说得信誓旦旦,把目光往围墙下面移,没想到刚一低头,就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脚步声。

    围墙下面是片杂草地,稍微有点动静,就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在周围死气沉沉的气氛下显得尤为突兀,江月年脑袋里一片浆糊,稀里糊涂凑成两个字:

    完蛋。

    学生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前来巡逻的老师。好像的确会有教务处的人来围墙附近守株待兔,没想到今天这么碰巧,居然被她直接撞上了。

    悲报啊悲报,大型情景连续剧《迟到者信条》惨遭撤档,由知名恐怖片《校墓处》取而代之,联合主演:一中教务处、江月年。

    她算是栽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月年本想抬头一探究竟,结果因为太过慌张,手和脚又同时蹭到了围墙上的青苔,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滑——

    于是整个人都向下摔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下落时耳边除了呼呼的风……

    好像还有什么人在那一瞬间朝她靠近,踏出的匆匆脚步。

    小时候和哥哥爬山爬树翻城墙时,江月年也曾像这样摔倒过,那时候浑身疼得和骨头散架没什么两样,然而现在的感受,却与那时截然不同。

    奇怪。

    与她贴在一起的,是柔软得不像话的触感,彼此触碰的地方烫得厉害,连带着江月年的身体也随着发热。

    软软的,香香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扑通扑通跳动——

    她好像明白了。

    “对对对不起!”

    脑袋里仿佛有座火山砰地爆发,江月年急急忙忙用双手撑起身子,在见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时,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少年的模样无比熟悉,或许是因为疼痛,笔挺的剑眉在此刻微微皱起,引得狭长眼眸也随之一挑。

    然后有些别扭,又有点冷漠地,直勾勾撞上她的视线。

    是秦宴同学。

    秦宴同学也迟到了吗?而且居然和她一前一后在同一个地方翻墙。

    不对不对,他怎么就这么凑巧地被她给砸到,明明之前两人还有一段距离……不会是,他特意跑来这个位置,只为了,接住她?

    唔噫。

    江月年被这个想法惹得耳根发烫,在下一秒就将它全盘否定。毕竟对方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两人的关系也称不上多么亲近。

    应该只是见到她快要摔倒,本想上前帮帮忙,却十分不凑巧地刚好被砸到。

    ——那她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吧!

    “抱歉,我马上离——”

    江月年又羞又懊悔,正打算从秦宴身上离开,然而目光匆匆忙忙地往前一瞥,忽然察觉到不太对劲。

    他原本清澈干净的瞳白布满血丝,汹涌澎湃的红如藤蔓勾连盘旋,几乎占据整个眼睛。

    中央黑曜石般的瞳孔没什么神采,如同死气沉沉的宝石被镶嵌在眼中,当触碰到她的视线时略微一滞。

    脸好红,比害羞时的模样更加严重,可以称得上是病态的潮红。他生得白,这会儿红潮一股脑上涌,像极了白昼下灼目的火光。

    浑身的温度也很烫,哪怕是隔着薄薄一层校服衬衣,和他的肌肤贴在一起时,也会觉得热得心慌。

    ——没错,她之所以心跳加速,绝不是因为害羞,只是周围温度太高。

    “秦宴同学。”

    江月年低着头,视线流连于少年颊边的绯红,一时间忘记了别的动作:“你发烧了?”

    秦宴的意识有些模糊,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却不假思索地应声:“没有。”

    这当然是假话。

    他昨晚在中心广场派发传单,一直忙碌到晚上十一点,回家时疲倦得厉害,偏偏整个街区停电又停气,只能用冷水来洗澡。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秦宴早就习以为常,没想到早晨醒来却头疼得厉害,一摸额头才察觉发了烧。

    他因此迟到,拖着又累又沉重的身体从围墙上翻进校园,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瞥见围墙上又出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在那一瞬间,秦宴甚至觉得那是自己神志不清时幻想的梦境。

    他被疾病与疲惫折磨得痛苦不堪,麻木的心脏被孤独吞噬。与成长在温柔乡里的同龄人们不同,秦宴的人生中不存在所谓“希望”,生活浑身带刺地压下来,恶狠狠戳在少年的脊梁。

    他并未被打垮,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迷茫。

    没有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前后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苦难仿佛毫无尽头。

    在独自一人发着烧、从围墙上狼狈落地时,前所未有地,秦宴希望有人能陪陪他。

    孤独是把戳在心口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