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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他赶到时,皇上也不要他抖着年迈的身子请安,  直接道:“这幅画悄悄画了来给朕,要你亲手画。”

    郎世宁是历经世情的人。

    这聪明人是不分国度的,  虽然他汉语一般般,但他能在异国他乡混的这么好,  可见脑子灵活。

    一听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这样的一幅贵妃图,  自然是皇上要私下收着赏玩,  决不能露出去给人看到。要不是自己已经年过七十,  是个老人,  估计皇上也不会宣了自己来画。

    饶是这样他也不敢多看,只敢抬头看了几眼匆匆记下贵妃姿态与此时情状。

    然后连忙告退,  趁着记忆还在,  回去画草稿。

    皇上轻轻走近,  见贵妃一手护着公主,另一只手还松松握着白玉扇子。

    这扇子花纹也不同,  不是宫中常见的工笔花鸟,  美人祥瑞,  而是粉彩绘的一个胖胖的长翅膀手拿弓箭的西洋婴儿。

    宫里也只有贵妃喜欢这些西洋玩意儿。

    太后就曾说过:这西洋的娃娃长着个肉翅还是个黄头发,怪里怪气。

    偏贵妃还爱的把它做了扇子。

    他从贵妃手里抽走扇子,轻轻扇了扇风。

    高静姝迷迷糊糊睁开眼,  见皇上坐在跟前,唬了一跳,连忙要起身。

    皇上已经按着她轻声道:“别急着起来,当心吓着和顾。”

    她这才低头,果然见女儿还蜷靠在自己身旁睡觉。浅粉色的纯缎上没有绣任何花色,是为了贴身穿着的舒服,看上去就柔软熨帖。和顾养的又好,两腮粉粉嫩微微嘟着,配上长长的睫毛与这样一身粉衣服看起来可爱极了。

    高静姝觉得心都要化成水了,轻声道:“皇上,和顾是不是最好看的孩子?”

    皇上轻笑:“这话该外人来夸,咱们做阿玛额娘的,自然怎么看怎么好。”

    高静姝点头:“也对,我看我的两只猫,都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猫呢。可惜跟和顾养的鸟打了起来,弄得我殿里都是鸟毛和猫毛,如今只能分开养了。”

    皇上坐着与贵妃说了一会儿家常,和顾便揉着眼睛醒过来,然后高兴的往皇上身上爬。

    “皇阿玛!”

    现在她已经能叫的又脆又甜了。

    皇上起身,把她举高了转了两圈,果然逗得和顾高兴的不得了。

    刚放下,和顾又伸着手去抓点心。

    高静姝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今日的点心都吃完了,让乳母抱你回去吃饭。”

    见女儿可怜巴巴望着一盘子核桃酥,皇上便道:“不过是两块核桃酥……”话音未落,就见贵妃已经握着女儿小手递给自己看:“皇上瞧瞧,这小手肉的,手背上的窝里都能放绿豆了。可不能再由着她吃甜食。”

    皇上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罢了,这件事你阿玛做不了主。”

    和顾一脸不可思议的被抱走了。

    皇上纳罕:这是什么表情。

    高静姝就笑:“往常臣妾不让和顾做什么,都打着皇上的旗号,说是你皇阿玛天下最大,什么都说了算,不是额娘不让,是他不让。今日听说皇上也做不了主,这孩子就懵了。”

    她是直觉现在的氛围实在旖旎过头了——哪怕侍寝的时候,她都比现在都能适应。反而平日里,被人这样含情脉脉注视,她只觉得连寒毛又要起立。

    所以故意说些儿女事情来撇开皇上的注意力。

    然而皇上还是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宫人们在李玉的带领下‘刷’的退出去更远了。

    他们甚至各自找了一棵树躲起来,几乎看不见身影。

    高静姝一怔:这情况可不太妙。

    每次侍寝的时候,也是以这样为开端,养心殿的宫人都像练过轻功一样,关键时刻‘嗖嗖’就消失了。

    高静姝看着这四通八达的花林,表示皇上要是起意搞点什么野外活动,她绝对抵死不从的。

    当然她也是瞎想,皇上面上是个很重规矩的人,他只是将贵妃揽在怀里,声音低缓道:“这个月委屈你了。”

    “永琮种痘顺利,朕冷眼看着他也是个可堪教养的好孩子,又是嫡子,朕自然动了立储的心思。”

    “所以这些日子,为着永琪是你的养子,朕不得不也稍稍冷落你些,免得前朝人心浮动。再有人像捧着永璜一样,教坏朕别的儿子。”

    皇上沉默片刻,忽然一声长叹:“不止这个月,只怕这一生,朕都只能委屈你了。”

    大清的规矩,只有元后能称为合葬,其余的别说是妃子,就算是继后和下一任皇帝的生母圣母皇太后,都只能算是祔葬。

    比如能跟圣祖爷合葬的也只有赫舍里皇后,其余的两位皇后并雍正爷的生母孝恭仁皇后,不管是在礼部文书,圣祖皇陵,还是史书工笔中,都是个祔葬。

    更不必说是妃子了,连祔葬皇帝也不能,只能附于皇后地宫。

    每个皇帝一上任,都会着手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乾隆自然也不例外,为了他的裕陵,那真是费尽心血,驱使人去找上好的金丝楠木。

    今日见了贵妃,忽然想起身后事,不免一叹。无论他心里如何看重贵妃,如何比作娥皇女英,可将来,贵妃终究都不能祔葬在自己身旁。

    皇上说完,只觉得贵妃仍旧安静的靠在他身上,半晌才道:“若死后不能同葬,那臣妾活着的时候,皇上好好待臣妾好不好?无论我做错什么,永远不要废弃我,不能不要和顾,别让人欺负了她。”

    死后的荣耀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还是对于自己的退休待遇比较在意,还有和顾的将来。

    皇上的胳膊紧了紧:“这话你从前就说过。朕许了你就必然算数。”他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朕答应了,哪怕你再干一次抗旨的事情,朕都原谅你,好不好?”

    李玉躲在树的后面,忽然看到月洞门口,有个脸在伸出来缩回去的探头探脑,看清楚是谁后,连忙对他招手。

    徐思东跑回来,低声问:“皇上在吗?”

    李玉点头:“干嘛?”

    徐思东有点懵,他是敬事房的总管,还能干嘛啊,于是问道:“到了翻牌子的时候,自然是请皇上翻牌子……”

    这些日子皇上进后宫极少,但徐思东还是要每天兢兢业业按着时辰把牌子捧给皇上的。

    李玉都乐了:“你就谢我吧。这会子你冲过去让皇上翻牌子,说不得得被皇上踢出去。”

    徐思东吓了一跳,他只是听养心殿的人说,皇上逛御花园来了,还寻思趁着皇上心情好来奉牌子呢。

    他偷偷从树后伸出头去打量,见到皇上跟贵妃靠在一起的身影,连忙又按着帽子把脑袋缩了回来,然后给李玉点头哈腰:“多谢哥哥救我狗命。”然后连忙从月洞门那里溜走,看着外头捧着五盘绿头牌,还眼巴巴看着自己问要不要进去寻皇上的小徒弟们,徐思东连连挥手:看啥啊,快跑快跑。

    直到皇上携贵妃往养心殿侍奉笔墨的时候,李玉才适时回了一句,徐思东刚才来过了,但听说皇上跟贵妃娘娘在赏花,就没敢进去,等着皇上宣他。

    果然皇上点点头。

    见贵妃立在案前,挽了袖子给自己磨墨,皇上便道:“这身衣裳很好看,朕叫内务府多送些柔色的绸缎给你。”

    就见贵妃抬头对自己一笑:“皇上,内务府的东西少不了臣妾的。臣妾已经管了三年分赏赐了。俗话说,荒旱三年,也饿不死厨子,守着内务府,臣妾宫里什么都不少。”

    皇上就笑了:“你单会挑这些偷懒的营生呢,如今皇后带着娴妃筹备今年的大选,你也不帮着些,朕没记错的话,里头还有你的亲妹妹呢。”

    高静姝原本就在等机会跟皇上提起静容撂牌子的事情,只是自打从济南回来,皇上身边就血雨腥风的,她生怕一提,把静容再陷到哪个旋涡里头去就不好了。

    今日见皇上心情好,又主动提起此事,连忙道:“皇上,臣妾想求个恩典,把我妹妹撂了牌子,让我们家自行择个儿郎好不好?”

    皇上未曾见过高静容,在他心里,倒没认识到高家是脸和脑子不兼容的一族。不知高静容作为高家的智商高地,虽气质出众,但并非艳色惊人。皇上只见过贵妃的亲弟,还以为贵妃的妹妹必也是个出色的美貌佳人。

    于是不免觉得高家非常识趣,不肯送小女儿进来为贵妃固宠——姐妹接连进宫的事儿屡见不鲜,圣祖爷后宫里有五六对姐妹花呢。

    按理说,贵妃的亲妹比她小十多岁,正适合进来为贵妃固宠,为高氏一族延续宠妃。

    可高家却只想着让女儿嫁个人品靠得住的好儿郎。

    皇上再想想贵妃这些年来,也从未有过推出或者提携低位妃嫔争宠的举动,可见其心可表。

    既如此,皇上沉吟一二:“你的亲妹妹与别的不同,也是和顾的姨母,总要挑个好人家,等你阿玛回京,朕来问他有何打算。”

    看了看真心欢喜的贵妃,又道:“瞧你,不肯做事情,倒还跟朕求恩典。”

    高静姝要挽回一点形象,便道:“皇后娘娘和娴妃就足够了,臣妾也不是一点正事不做,还帮着督促内务府整理和敬公主的嫁妆呢。或是想起什么新鲜的,就叫内务府去置办。”

    皇上合上手里一本折子,含笑道:“是,这是件正经事。”顿了顿又道:“既然皇后忙着,纯嫔怎么还总去叨扰?”

    这话里就含了冷漠的特殊意味。

    高静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就低头继续磨墨。

    皇上当朝训斥了大阿哥不忠不孝,自然是对一个皇子最凉的最绝的考评,但对于在上书房呆着的三阿哥却也提及愚钝不堪大用,对纯嫔来说也是个致命的打击。

    第64章 战事

    纯嫔已经认了自己不得宠,  但接受不了自己的长子也被皇上厌弃。

    自皇上训斥完,就让三阿哥在上书房闭门读书,无事不必见驾,纯嫔吓得大病了一场。

    她如今见不到皇上,  只能去求皇后,  在皇后跟前跪着口不择言:“皇后娘娘也是三阿哥的嫡母啊,  您怎么忍心见他才十四岁,就被皇上厌弃!”还在长春宫嚎啕大哭:“今年大选,  皇上都不准备给三阿哥挑个福晋,皇后娘娘可是嫡母啊,  您得管三阿哥才行。”

    纯嫔也不管面上好不好看了,作为一个母亲,  不吝啬尊严,  也想为儿子再求个余地。

    皇后直言相告:对阿哥们的事儿,  她一应只听皇上吩咐。

    纯嫔还是不在乎颜面,  牛皮糖一样打蛇随棍上:“既然娘娘能跟皇上见上面,  说得上话,皇后娘娘就去给三阿哥求情吧,  您不能不管庶子啊。”反正别的话一概不听,  一味只要人拉扯她儿子。

    高静姝和娴妃在旁边看着,  都觉得又烦人又可怜。

    还是烦人居多些,高静姝想着,  总有人是理直气壮的要命:得势时踩着别人眉飞色舞,  失势的时候要别人帮她也是理所应当,  总之好大的脸面。

    皇后也烦了,认真告诉纯嫔:若是安分呆在宫中,那么自己还愿意出言,  请皇上为三阿哥择选福晋侧福晋,若是纯嫔再不分场合的只是纠缠,那么就自己去找皇上求三阿哥的婚事。

    纯嫔呜呜咽咽,用泪水控诉皇后娘娘的心狠。

    此时皇上问起,要高静姝在皇上跟前,替纯嫔母子求情,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也没落井下石。纯嫔与三阿哥母子的日子已经很难过,还有六阿哥和四公主估计也受了牵连。

    所以只是专心致志磨墨。

    皇上见贵妃不说话,就搁下笔叹气道:“你叫朕说什么呢?从前她还是三妃之一,怀着身孕最是金贵的时候,你却当面堵得她哭着跑出去,如今却不肯背后说她;还有从前陆氏,也是她得宠的时候你直接下她的颜面,她被罚去了畅春园,也不见你对她怎么样。”

    高静姝下意识道:“我还能怎么样?也不能追到畅春园去打她呀。”

    随后才反应过来皇上的意思:这怎么把她形容的跟个不畏强权的斗士和一个悲天悯人的圣母似的。

    高静姝心道:因果才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一心不畏强权,非要挑她们得宠的时候作对,而是她们只会在得宠的时候来撩拨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本人真的是最省事,是后宫里第一和平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