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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纯妃,纯妃要气厥过去了。

    昨夜李玉来送一对玉如意,乌嬷嬷送来一对玉瓶的时候,她险些没吐出血来。

    她想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皇上前脚定了贵妃礼制,她后脚就生了个大胖儿子,接着太后说她有大功该赏,连高氏僭越惯了的人都怕的让着她——一系列情况表明,她进位贵妃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啊。

    现在这个结局,就像一加一等于了零,让她十分崩溃。

    偏生还有许多妃嫔来“祝贺”,贺喜她得了皇上皇后的重赏。

    纯妃还不能不见,毕竟腊月二十九,她还端着架子接见了这些人,此刻要是推了不见,这些人嘴里可有的嚼说了。

    她不但得见,还得和颜悦色的见,不能露出一点对皇上皇后的不满。

    虽然纯妃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看到诸妃嫔面上明晃晃都不掩饰的笑容,脸还是气白了。

    嘉妃最快活,她又格外将平答应,不,现在是平常在了,拎出来给纯妃展示:“姐姐昨夜没在不知道,皇上夸平答应伺候贵妃伺候的好,就赏了常在的位份。可见能跟着贵妃娘娘一个宫室,这个妹妹是个有后福的,纯姐姐说是不是啊?”

    左手放开平常在,嘉妃的右手又准确无误逮住了咸福宫的秀常在道:“你可要好好伺候纯妃姐姐啊,没准明年就是你靠着这个升个贵人呢。”

    秀常在吓得发抖,纯妃气的发抖。

    嘉妃洒下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走了。

    没有嘉妃在前面做大头挡着,剩下妃嫔也不敢过度看热闹,纷纷作鸟兽散,出门又哄笑了一阵子——这个年过得,热闹!

    唯有三四个平日就以纯妃马首是瞻的低位小主留下来劝慰,纯妃也懒得敷衍她们,直接命送客。

    这几人只得灰头土脸的出来,知道纯妃是嫌弃她们方才不敢出头说话。可这也怪不得她们啊,她们向天借胆敢当面撩拨嘉妃娘娘啊!

    纯妃气的砸了几个盛着补药的瓷碗,这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决定关门坐月子,不肯露脸丢人了。

    谁料这还不算完,午后内务府又传来了消息,这几日给纯妃开绿灯,让她优先挑选物件的几个小太监被发落到浣衣局去了。

    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几个奴才心术不正办事不利,念在年节下,就不打板子了,直接逐出内务府,以后不得再当体面差事。

    小道消息:这个不打板子,还是贵妃给求的情,所以内务府此刻正惶恐的自掏腰包给贵妃补牛乳呢。

    纯妃两眼一黑。

    见水清在旁边缩着肩膀站着,立刻又一盅补药砸过去,湿了水清半幅裙子:“你这蹄子,竟敢在内务府给本宫惹事!”

    正闹着,外面小宫女颤抖着来报:“钟粹宫给娘娘送牛乳来了。”

    纯妃气极反而冷静下来,对贵妃那是恨得咬牙切齿,只冷道:“就说本宫看顾六阿哥累了,如今正歇着不见人!”

    小宫女抖得更厉害了:“可,可娘娘,钟粹宫来的人是从前养心殿的柯姑姑。”

    纯妃一个激灵,只得命人请。

    柯姑姑依旧是一张阎王脸,似乎宫里过年的喜气没有沾染她分毫,她就这么拉着脸道:“贵主儿说了,妃位的牛乳份例比贵妃少,纯妃不够使也是难免的。既如此,贵主儿就赏您几斤,直到纯妃娘娘出月子为止。”

    纯妃脸色也很难看,却不敢对着从前养心殿的姑姑甩脸子,生怕她私下跟御前的人勾结给自己下套,于是只得道:“贵妃娘娘体恤,我原是诚惶诚恐不敢受的,只是前日想着娘娘一片好心不能辜负,才暂且应下来。如今贵妃娘娘已然送了两日牛乳,我实在感念,但从今后便不敢劳动娘娘关怀了。”

    这话说的很漂亮,但柯姑姑仍然是板着一张脸:“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自去跟贵主儿说明白,老奴便不再送了。”

    言下之意,她可是要按照贵妃的吩咐,送到纯妃出月子。

    纯妃的笑实在维持不住了:她还得在床上躺着坐月子呢,怎么去钟粹宫找贵妃说话!

    可这一罐罐牛乳送过来,简直像是一个个巴掌每天凌空抽过来一样。

    她都能想到,各宫每天就指着这两罐牛乳当笑话下饭了。

    纯妃脸色难看,不吭声地倚在那里。

    然而柯姑姑拎了这好几斤的陶罐半日,手都酸了,于是严厉如鹰隼的目光就落在最近的宫女水凝身上。

    被瞪的水凝下意识上前接过这个封的严严实实还卡着内务府印章的陶罐——高静姝可不敢送任何开了封的东西给刚生完孩子的纯妃。

    才接过这个陶罐,水凝就觉得身后主子的目光简直要烧死她,不由膝盖一软,险些给跪了。

    柯姑姑并不在乎咸福宫主仆自己的眉眼官司,她干脆利落的告退,并宣布明日此时她还来。

    这些消息一件件儿送进钟粹宫。

    不光钟粹宫,嘉妃的启祥宫,愉嫔的永和宫,舒嫔的储秀宫都接到了消息。

    大伙儿都乐得不得了,只觉得连宫里过年连排七天的流水戏都不如这个好看!

    风水轮流转。虽然平日看起来,贵妃的人缘照着纯妃差出八里地,但真到了倒霉的时候,一月前看贵妃热闹的人,今天自然也会看纯妃的热闹。

    这就是宫里,得宠被人嫉,失宠被人踩。

    听到木槿不断回话的高静姝固然觉得解气,但毕竟是心里有了底儿不至于喜出望外。

    可嘉妃就不同了,听闻了牛乳事件,险些笑到桌子底下去。

    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丰润艳美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的笑意:“难得贵妃这回都出手了,还打的这样准和狠,咱们不顺水摸鱼一把,岂不是亏得慌?”

    正月初三,皇上往阿哥所去看儿子们时,除了皇后外,还带上了有儿子的嘉妃和愉嫔同行。

    嘉妃抓住机会笑语嫣然:“皇上,六阿哥的满月恰是正月十四呢。”

    自打皇上登基来,每年过了正月初十都会往圆明园去,正月十五于圆明园山高水长处赏烟火宫灯,最早也要二月初才回紫禁城。

    “臣妾请旨,今年咱们后宫姐妹们还有没有幸随皇上去圆明园看烟花?”

    言下之意,皇上您是觉得六阿哥的满月宴重要呢,还是历年往圆明园过元宵的旧俗重要?

    皇上显然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摸着四儿子的脑壳,有些沉吟。

    皇后目光漫过嘉妃,笑容如常道:“皇上奉皇额娘,携诸臣工往圆明园赏烟火是旧例,既如此,臣妾留下操办六阿哥的满月礼吧。”

    皇上一摆手,各位乳母忙上来将阿哥们领走抱走,大阿哥最年长,带着弟弟们去背过年的诗词为乐。

    见孩子们都去读书了,皇上才负手而立,淡淡道:“皇后自然要随朕去圆明园。稚子不必过于娇贵,交给内务府操办即可。”

    实在是孩子夭折率摆着那里,皇上不欲为一个没满月的孩子耽搁自己的行程,倒是折了福气。

    嘉妃在旁笑道:“那臣妾等都不得参加六阿哥的满月宴了,可要去给纯姐姐陪不是呢。”

    她一听皇上都不肯皇后留下,连忙给自己找补一下,生恐皇上让她留下主持此事,毕竟皇后下有生养经验的妃位,除了被主持的纯妃,就只有她了。

    皇上随意点了点头。

    显见觉得内务府办理就行,别说皇后,连个妃位也不必留下。

    嘉妃喜上眉梢。

    皇后敛容应是,心知肚明皇上对纯妃,大概是有不满的,偏又因纯妃在坐月子不能直接发作,于是便格外不给颜面。

    皇上确实是这样想的,贵妃有一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纯妃还没当上贵妃,就这样欺负起人来,要真当上贵妃,高氏还有地方站吗?

    再然后呢,她这个生了两子的纯贵妃,对皇后又会很敬重吗?

    皇上必须要冷一冷她的心。

    正月初六,皇上到了钟粹宫,凝神看了看贵妃笑道:“气色养的好了些。”

    高静姝也笑眯眯:“心情好气色就好。”

    皇上捏了捏她的下颌:“小气。”

    他也知道,钟粹宫至今还每天给咸福宫送四斤牛乳,连下大雪都不间断。

    不过这对皇上来说,都是小事,他提过一句就罢了。又说起了正事:“朕将重华宫茶宴定在了初八,钦天监算着,是个文曲星大亮的好日子。”

    高静姝心道:钦天监真有本事,茶宴规定是正月初二到初十,他们每年都能在这儿短短八天扒拉到一个文曲星大亮的日子,文曲星可真够累的。

    皇上见她笑吟吟一脸不知愁滋味,不由想起几位御史的上书,不外乎是说:高氏一族,高麟入军机处的时日要比高斌早,然而高斌却能享茶宴殊荣,外人见了不免怀疑皇上因宠失正,为贵妃而抬其父。

    为此,鄂尔泰跟张廷玉这两个稳坐茶宴头两名的人还争论了一番。

    皇上是个要名声的人,就有些不痛快。

    又有人上书,高麟乃嫡出,且为高氏一族的族长。高斌不过庶出,便是有功绩,也是父兄教导的功劳,朝廷赏爵位还是先酬赏其父母,再至子女。譬如雍正爷赏年羹尧的军功,也得先将一等公加在其父亲年遐龄的身上,没个儿子直接越过老子的礼。

    然而另一派又反驳:高家早就分家,高斌多年来在外为皇上忠心耿耿办差,今年回京正该勉励其劳。若是凡事都只按照长幼有序,岂不是打击臣子上进之心,以后各世家名门的幼子竟都不必用心办差了!

    当场在御书房吵成了一锅粥。

    “皇上?”高静姝见他陷入了沉思,便问道:“皇上可是累了?”

    高静姝心道: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睡吧,在我这儿坐着,我还怪不自在的。

    现在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在钟粹宫的生活:当周围的人都尽力围着你的喜好和心情转的时候,很难不适应这种舒适。

    可皇上一来,她在钟粹宫顿时就退居了二线,所有人从围着她转,变成围着皇上转,连着她也得转起来。

    皇上的沉思被她打断,便索性问道:“你最信赖的两个宫女是紫藤和木槿是不是?”

    高静姝脑中警铃大作:“皇上,臣妾虽再不敢抗旨,但这两个人可不行,您再挑别的宫女服侍吧。”

    皇上:……

    紫藤和木槿都是高家千挑万选了在宫里帮衬贵妃的人,其一就是相貌一定要朴实无华。皇上再想不到,贵妃能将任何人都扭曲到自己要纳妃嫔上头。

    皇上恨得又抬手拧了她的腮一把:“朕与你说正事。”

    高静姝瞬间做乖巧状:“皇上请说。”

    “若你钟粹宫中有一事难决,她们二人各执己见,且说的都有几分道理,你会如何?”这话他只会问贵妃,不会问皇后。

    因皇后聪慧,几乎一听便能明白他背后之意。

    当年在潜邸的时候,皇上有时还会把前朝事儿拿来与妻子说两句,以防她在后宅与命妇应酬出错。

    可自己做了皇帝后,他反而渐渐再也不与皇后说起前朝的事儿。

    皇后,只能坐镇后宫。

    女人,不能将手伸到前朝。

    皇后、太后,都不能。

    可说给贵妃就不要紧了,她是一点儿也不明白朝局的。

    高静姝心里一突。

    不好意思,她还真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