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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辛鸾重复了一遍,“是’惊山鸟’……”

    肃杀寂静的黑暗中,他空茫茫地睁大了眼睛,嘴唇都白了,“是……我叔父麾下的’惊山鸟’。”

    ·

    “惊山鸟”骨长中空,人如鬼魅,是高辛氏赤炎铁骑的斥候队伍。世人不识“惊山”,还以为是史家编撰的野史传奇,殊不知这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精锐是真正的存在的!且王族也清楚知道他们的存在!

    辛鸾的头骤然鸣响!

    他痛苦地觉出哪里不对,但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猛地抓住了邹吾的手,像是要压住了某种切齿的寒冷,“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叔父既有奇兵在神京,他们不去杀敌,要来追我?!”

    邹吾和卓吾两兄弟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难看。

    卓吾惊讶于哥哥刚才磨蹭了半天,居然没说实话!而邹吾惊讶于这刚扯的谎居然不等过夜就搂不住了!

    夜幕惨白,辛鸾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牙齿相叩发出惊悚的哆嗦声,“是我叔叔吗?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别什么也不说!告诉我?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叫什么叫?!都什么时候了?”

    卓吾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低喝道,“赶紧想着怎么逃命吧!你能不尿裤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卓!”邹吾严厉地喊了他一声,环抱着辛鸾立刻调转马头,“走小路!南边树林茂密还能挡一挡,我开路,你断后!”说着狠狠地抽了胭脂一巴掌,再不迟疑弹射了出去!

    寒风猛地灌进辛鸾的衣服,他一颗心咚咚地跳,树枝树干刮擦着他的冰冷的脸掠过,他颤抖地抓着横在他身前的胳膊,道,“你说说话,解释一下……”

    “殿下!”赤炎的兵力非同小可,邹吾一边控马飞驰,一边还要安抚他,头都要大了起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脱险之后我给您解释……”邹吾伸手一面荡开拦路的枝丫,一面还要对辛鸾说话,“您现在不要想这么多,帮我个忙,告诉我,’惊山’他们以多少人行动?擅长什么?您也不想困在这山里罢!”

    “二、二十人……”辛鸾发着抖,“擅……擅长夜战和,杀人。”

    辛鸾不是不信任邹吾和卓吾,只是这两人都不足二十岁,实力只在公开演武中展露过,和赤炎训练多年的杀手绝不一样!惊山鸟是他叔父最得意的奇兵,十五年前北境一役于王帐中刺杀蚩戎首领的就是他们,这些人身手究竟如何辛鸾无法判断,但父亲曾经说过,“攻城破壁,扰乱人心,纵然五万守军在前,五十惊山鸟破城也当万无一失。”

    遥远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啼,仿佛是对追兵的呼应,辛鸾猛地想到什么,“还有……惊山鸟他们不用说话,他们口中喊着竹篾哨子,用鸟叫声来彼此联络的!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身后的人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胸膛,他胸膛坚硬温热,声音像是定海的石头,“您冷静些!鸟叫声联络这是盗猎者的基本技巧,并不是赤炎的独创!您不要多想,他们敢来,我就敢让他们纳命!”

    “可我们只有三个人……”

    “嘘!!!”

    荒僻的小路上,卓吾在他们身后忽地狠狠地发声!

    危险仿佛是瞬时而来的!受他示警,胭脂本快要枯竭的马力又狠狠地提了上来,横冲直撞着猛地跃过横亘凸起的大树根,从雪地里拔起的马腿发足力气狂奔,一连撞断了七八根树枝!

    “别回头!”

    邹吾在辛鸾的耳边低喝!可是辛鸾哪里忍得住,他惊恐地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发出声音的卓吾哪里还在!雪地上,甚至连老虎的脚步都没了!

    这一惊实在简直非同小可,辛鸾差一点喊了出来,而他心惊胆战地扭回视线时,正见看见举头之上,一个人黑衣人正立在枝丫上,削尖的一张脸瘦削畸形,而墨绿墨绿的眼珠,正沉默专注地盯着他!

    ·

    “别看!”

    邹吾也急躁了,“他们没准备好,你不发现他们,他们就还不会冲锋!”

    可辛鸾此时根本听不进他说什么了,他完全僵直了,整个人傻住了一般只会抬头紧盯着那人跟他对视。紧接着,那“惊山”忽然发出一声乌鸦般的怪叫!天空骤然闪过黑色的阴影,一时一整个山头,鸦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邹吾暗叫不妙,他此时都不用看,光从声音就判断出越来越多的“惊山鸟”飞速地聚了上来,夜鸮过境般四面八方地开始朝他们聚拢!

    身下的胭脂惊恐地喷出白气,邹吾紧勒嚼头,顾着辛鸾就顾不上它,马蹄散乱间越来越多“惊山鸟”围拢来!雪光照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能看见他们动作统一地拔出了刀,展开飞翼,飞速地朝着他们扑近!

    第25章 惊山(3)

    “胭脂快跑!”

    疾烈的风忽然从头顶扫了过来,生死一线之间,辛鸾忽地大声了一喝!

    他脑子不好使,平日里明明读过的东西,非得到紧要关头、亲身经历,才能想得起来!惊山鸟呼应冲锋的刹那,辛鸾不知为何突然镇定了下来,他想起来了,“暴露行迹”是“惊山鸟”的大忌,他们的谋定、刺杀从来都无声无息,一旦露出行藏,他们才会相互配合着一拥而上,在人们还反应不及时最快的扑杀!

    “胭脂快跑!快跑!”

    辛鸾的声音带着哭腔,慌乱中跟着邹吾一起抓住马缰,收紧嚼口!千钧一发之际,胭脂原本还散乱癫狂的马步,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居然奇异地稳当起来!大概胭脂也知道现在马背上的是他原主人最珍爱的人,它挺着胆子,绷紧浑身的筋肉,忽地在连绵的雪地里夺路狂奔!

    小路密布的丛林被胭脂一骑带出,辛鸾只见地形豁然开朗,南侧的山腰上一侧是山石为借的陡坡,另一侧已然是低矮荆棘灌木!暗淡的铁幕天空之下,在雪地上打出一块又一块扇形的阴影!

    “他们要合围我们!”

    夜鸮怪嚎,惊山鸟展开双翼,于树林间分列穿梭而出!

    辛鸾惊恐地回头,只见“惊山”仿佛打围的野狼,在胭脂已近极限的奔逃中,稳中有进地追了上来,幢幢的黑影投下,仿佛一众倾巢而出的恶鬼!

    “上山还是下山?”

    陡坡过急,辛鸾抓着邹吾的手也惶急了:这地形对他们太过不利,似乎哪一条都是去往死路!

    “上山!”

    邹吾没有迟疑,沉着地拨正马头,于山沟山褶中强行上山。

    “惊山鸟善于林中潜藏伺机而动,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我们就避开树丛!”

    而那一刻,胭脂表现出了一匹战马难以想象的英武。

    它冲速不减,狂嘶一声,载着两个人开始奋力爬坡!这是一段极险极险的路,白雪下面千疮百孔、碎石横生,马儿一脚踏上去,石片就哗哗地开始往下滑!可它竟然毫不迟疑,在筋疲力竭的尽头仍旧拼死地冲锋!

    它仿佛也有了预感,知道只要越过这个山褶,不必再绕行更远就可以直接下山!

    此时西北风渐强,惊山鸟也没想到他们选这样光秃的险路,无遮无拦中被山顶风口一扑,当即慢了一步,胭脂在雪路上走出巨大的弧线,狂奔着狂奔着,临到山窝的最后一步,她忽地哀鸣一声,再也奔跑不得一样,雪中双膝一软,直接于崖口另一侧滚下了山坡!

    ·

    胭脂的侧翻骤然而来,间不容发的时刻,邹吾蓦地变色!

    电光火石间,他穷途末路地弃马,抱紧了辛鸾,果决地带着他一起摔下了马背!落地的那一瞬间,辛鸾就清晰地想到:完了!他被邹吾揽着扑倒在地,整个人都被死死地护在怀里,雪块泥土裹着他们哗哗而下,辛鸾只感觉两个人顺着山势滚了几滚,余势尚且未歇,惊山鸟却已经带着疾烈的狂风,一压而下!

    ——要死了吗?

    缭乱的刀光下,辛鸾刹那间竟有解脱之感!

    他没有恐惧,这短短半个时辰的奔逃已让他筋疲力竭,可能的背叛已经让他心胆俱寒,他恍惚地想,死了也好啊,还有爹爹在下面等他,一时间,他毫不犹豫、毫无留恋地就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秒,他于坚硬的怀抱中被人猛地推开!

    辛鸾懵了。

    那人用尽了全力,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猛地将他推出了惊山鸟的攻击,将生的希望推给了他!辛鸾刹那间不知涌起了什么感情,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乳瓜一样噗地一声摔砸进雪窝里,他疼得没有了知觉,只知道鼻子嘴巴一起流出稀稀的血来!

    接近着,他听到一声惨叫!

    辛鸾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他奇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居然回头看!

    ·

    想象中的惊山鸟并没有得手。

    五人飞扑围拢的惊山鸟明明已经压下,下一刻却忽地四散而散,刚刚还赤手空拳的邹吾手持一剑,贯穿着一个刺客的上腹冲了出来。那把剑剑身足有三尺,被刺中的“惊山”从剑尖一直透穿到剑柄,饶是如此,他仍然急喷着血气,狂乱地舞着兵刃往邹吾的身上削!

    辛鸾已经没有知觉了,也不知道逃跑,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邹吾一手抗住了那人的手腕,另一手攥着剑柄狠狠一拧,一鼓作气地将那人斩成了两半。

    辛鸾听见一声惨嚎。

    被裂尸的人的上下身体砰地落地,那上半身犹自不敢相信,还在雪地上痉挛蠕动,过了许久,才一个松劲儿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兵刃,浓重的血腥气四散开来,辛鸾只见着那热气腾腾的半副身体,慢慢流出了鲜红带粉的肠子。

    红的,白的,黑的,辛鸾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脑浆似乎也跟着轰地炸开来,一时几乎失去了神志!而其余十二个“惊山”对这血腥一幕视而不见,死去的位置立刻有人填上空缺,五人冲锋,三人靠后,剩余三人蹲守外圈,严密有序地将邹吾团团围住,封住了他所有的突围退路!

    ·

    “殿下,站起来!”

    可怕的攻击阵型在前,邹吾忽然说话了,他薄脆透明的剑身由白转红,剑柄到剑身底部嵌着一十八颗碧血丹心,古法的铸器规制,让他的兵刃不像凶器,倒像礼器,滴滴答答地在雪地里滴溅出一串串嫣红的痕迹!紧接着,他又说了一遍,“殿下,站起来!”

    辛鸾懵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讲话,低头一看,发现他居然还坐在雪窝里,两腿弯曲着正剧烈的颤抖。他刚刚被吓狠了,这才知道自己根本也没有站起来!

    惊山鸟反应过来,外圈的一人立刻退出了厮杀,疾奔着朝辛鸾过来!

    “辛鸾!!!!”

    骤然的,仿佛山林最深处的呼喊,邹吾迎击着“惊山”大声一喝,“站起来!拿好手里的刀!你叔叔教你死,你便真的要死吗?!”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一句话了,死亡围拢的山间,邹吾的声音荡开肝胆俱裂的声响,一遍一遍,回声嘹亮!辛鸾的心口像是被谁猛捅了一刀,血直冲得心脏一阵紧缩!

    惊山的围捕就在眼前,辛鸾于绝望中忽生出一股痛极恨极的疯劲儿来,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从雪中奋起,拿着卓吾的缅刀不要命地送了出去!那只“惊山”似乎对他颇有忌惮,只想生擒不想索命,见他发了狂一般过来,身形陡地飞起,从他头顶唰地掠过,如老鹰扑兔一般,猛地捉住了他的后颈!

    紧接着,那人另一只手强硬地勒住了他,恐惧激得辛鸾浑身一缩,他不信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被擒了!他不会运刀,竟然本能地挺身扭动,张口去咬!可辛鸾入口的不是什么敌人的血肉,只是“惊山鸟”又脏又冷的锁甲,金属的味道顶进辛鸾的嘴里,他胃里紧跟着一阵痉挛翻涌,几乎欲呕!

    ·

    “嘶!好凶的太子!”

    那“惊山鸟”发出了人的桀桀怪笑,可辛鸾并没有听清他说的是“太子”还是“崽子”,他被狞笑着锁住了两手,夹在那人的腋下,只能发狠着蹬动双腿,撕咬挣扎!

    可他的挣动无疑激怒了“惊山”,“惊山”狠狠地扇了他巴掌,残忍地顶住他的鼻头,捏着刀刃,直接用刀柄捅进了他的喉咙里!

    辛鸾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感觉了,金属的刀把裹着肮脏的牛皮,一时间汗酸味儿酒臭味儿血腥味儿尿骚味儿混杂着,猛地冲进他的口腔!恶心的感觉自他嘴里猛地荡开,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想憋死他,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居然更加兴奋的把刀把往他喉咙里塞!

    “夜鸮——”

    围歼邹吾的终于有人发话了,远远地命令道,“别玩他,打晕就是。”

    那人的声音嘶哑粗糙,听起来像是钢铁刮过了裸露的岩石,可在辛鸾听来简直不啻天籁,夹着他的“夜鸮”终于悻悻地停下,不再折辱于他!

    他转身,就在“夜鸮”打算打包带着辛鸾折返的时候,一声咆哮地虎吼扑到了他!小山一样金色的野兽身躯泰山压顶,辛鸾嘴里还插着刀柄,整个人被狠狠地甩开在雪道上,而“夜鸮”全无防备被被卓吾一口撕咬掉了手臂!

    再看时,“夜鸮”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那只刚刚擒着辛鸾的手直直地飞进了辛鸾的怀里,一泼血整个地涌起来在半空中溅出惨烈的血花!

    辛鸾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卓吾用虎爪撕碎了“夜鸮”的脸,随即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撕咬下了那人脸上的肉!

    “夜鸮”根本就没有死,可卓吾已经毫不在意了,他疯狂地伏在那人的身上,听着那不似人声的惨叫,边咬,边嚼,边往下咽!

    这一次,辛鸾真的呕出来了!

    他的一张脸灰白灰白,一如山褶上激溅的脏雪!恶心的感觉从他的脚心自天灵盖猛地荡开,他吐出了那把肮脏的刀,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

    第26章 惊山(4)

    “小卓……你再吃一口试试!”

    邹吾受着群攻,本已经应接不暇,一瞥扫见这一幕也愤怒了,他接应着惊山鸟的攻击一边呵斥:“把东西吐出来!不许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