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嬷嬷走上前来,给大太太递过一块热毛巾。
“三姑娘不放心,说是要等你回来再回去。老奴劝了,也是劝不动。”
大太太心头一暖。
“傻孩子,我又没什么事,你快回去歇着吧。瞧瞧,眼底下都发青了。”
裴若华笑笑。
“母亲,我还不困。你不如先吃点东西吧。”
大太太用热毛巾擦了擦手,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些许,她将热毛巾又递还给海嬷嬷,转而笑着拉住裴若华的手。
“既如此,你陪我吃一点吧。”
两人坐在八仙桌旁,桂花鱼条,鸡丝银耳,烤鹿脯,海嬷嬷伺候在一旁,盛了两碗燕窝粥。
裴若华看着大太太,眸光清澈。
“母亲,老太爷有没有因为今日之事,责备你和三婶?”
大太太喝了一口燕窝粥。
“没有,老太爷只是命我们好好照顾老太太,二嫂和明珠,别的,什么都没说。”
其实她心里也是战战兢兢,做好了迎接老太爷怒火的准备。不料老太爷虽然脸色不善,却没有大发雷霆,这就更让她忐忑难安,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总是特别的可怕。
裴若华拿起乌木筷子,夹了一筷子鸡丝银耳放在大太太面前的瓷碟里。
“老太太出事,就连父亲都到文寿阁探望了,二叔和三叔,也去了么?”
大太太对裴若华笑笑,将鸡丝银耳送入嘴里,咽下去之后,才说道:“三老爷来了。他来的时候,老太爷也在,还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至于二老爷。”大太太缓缓地摇摇头,“他没亲自来,自是派了身边的小厮,说是吴王殿下那里有事走不开,事情办完了既立刻回来。”
裴若华心念微转,临安候府的老太太在大街上出事受伤,为了裴府的脸面也好,为了给老太太一个公道也好,老太爷是一定要派人去查这件事情的。
世子裴觉兴和老太太向来关系冷淡,而且他对府中事务并不关心,能亲自露面也是因了一个孝字。二老爷精明,可是自己母亲受伤表现得这般淡然,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这件事情的查证,很大可能,又落在了三老爷的身上。
二宝和三白玄武卫出身,能力毋庸置疑,裴若华一点不会担心他们露出马脚。只要给三老爷透露一些信息,将他的注意力投放在李总管的身上,顺藤摸瓜,想必二太太也跑不掉。
裴若华没再说话,她安安分分地为大太太布菜,而大太太也是真饿了,胃口出奇的好。
可是裴若华却不让她多吃了。
“母亲,七分饱就好了。吃撑了对身体不好。”
大太太点点头,笑着放下了筷子,她自然也是懂得饮食和养生的道理。
裴若华给她捧过来一盏茶。
“母亲,您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到文寿阁去呢。”
既要照顾病人,又要打理府中琐事,没有充沛的精力可是不行。
听到文寿阁三个字,大太太略微松弛的心骤然又紧张起来。
老太太醒来之后,因为疼痛,因为愤怒,整个人显得异常暴躁,不仅仅是身边伺候的人,就连府医,也被她破口大骂。
二太太的伤势是三个人当中最轻的,只是手臂有一大片的淤青,但她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呆呆愣愣的,问她什么都不回答,只是一昧的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不该会这样?”
而裴明珠就惨了,她被一块尖锐的木片割伤了脸,伤口很深,从右边脸颊一直延伸到脖颈,虽然不致命,但那姣好的容貌兴许是毁了。所有的府医都不敢保证,裴明珠的伤口能恢复如初,不留下疤痕。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人心中都有默契,没有告诉裴明珠她的伤势,就怕她受不住。她是京城著名的才女,向来自傲,容貌毁了,可想而知是多大的打击。
大太太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如果可以选择,她是真不愿到文寿阁去面对那三个人,可她是老太太的媳妇,又是裴府的掌家夫人,有自己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
她勉强笑笑,对裴若华道:“我明白,你也快些回去歇息吧。明儿,你也要到文寿阁去伺疾。”
裴若华看了看时辰,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
转天清晨。
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新荷跳雨泪珠倾。
绿伞般的荷叶,圆圆润润,挨挨挤挤,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雨丝缠绵,好似薄薄的轻烟笼罩着湖面,有一株株清新动人的荷花在盛开。
风过雨歇,残留的雨水顺着花枝落下。滴滴甘露,洗去了纤尘,湿润了泥土。
裴若华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描着几笔山水画,慢步地朝着文寿阁走去。
正院。
进了屋,里头鸦雀莫闻,丫鬟婆子们都垂头站着,看着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裴若华秀眉微蹙,抬脚就往里屋走去。
还未穿过木雕花月洞门,就听见“呯——”,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老太太尖锐的嚎叫传来:“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吗?”
三太太的声音很隐忍:“老太太息怒,媳妇这就让人去换。”
裴若华走近,抬眸一看,只见老太太坐在床榻上,柳眉倒竖,怒气勃发,她脸色暗黄,但说起话来还是中气十足。
大太太轻声劝道:“老太太息怒,小心身子。”
老太太冷笑一声:“小心身子?我看你们俩巴不得我早点死!”
大太太和三太太心头一跳,连声道:“媳妇不敢。”
“不敢?”老太太抬手指着站在床榻旁的大太太和三太太,眸光带着嘲讽,“你们送来的吃食汤药,不是热了就是凉了,要我怎么吃?你们存心不让我舒坦,不就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么?”
语气略微停顿了片刻,老太太突然高声喝道:“给我跪下!”
大太太和三太太怔了征,目光扫过一地的碎瓷片。
“怎么,你们两个孝顺的好媳妇,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重重地敲着床榻,“咚咚——”声在屋子里诡异地回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