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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阿谣没想到她被四公主叫到未央宫, 却连四公主的人影儿都没有见到。

    偏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门来见她的人竟然是,皇后。

    从前种种龃龉如今想起来历历在目, 阿谣不明对方来意,只是不卑不亢地垂首行礼。

    礼仪周全, 无可指摘。

    来人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和平素大致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 阿谣还是敏锐的觉察出这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颓唐。

    那种一向凌人的盛气也消减了些。

    “起吧。”

    然后就是四目相对之后的沉默。

    阿谣眼观鼻鼻观心, 一直静静站在原地, 并没有动。

    然后则是走到偏殿上首的位子上, 缓缓地坐下来。

    偌大的宫殿里,此时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宫殿的门被紧紧闭着, 她们就这样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气氛并不怎么好。

    许久才听皇后说道:

    “坐。”

    “谢娘娘。”

    “你怎么不好奇四公主叫你来,她自己却不见了人。”

    “臣女先前是好奇的,不过见到皇后娘娘就不好奇了。”

    听了她这句话, 皇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要是不仔细听, 很难察觉。然后便听她似乎是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性子。”

    大约是这些时日以来, 阿谣种种作为, 无不令皇后刮目相看。

    从前眼中无用的青楼贱婢, 原来竟也是个聪慧持重的女子。

    比洛阳城里那些自幼在深闺教养的闺秀, 也并没有差到哪去。

    “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见你么?”

    阿谣闻言,默了默, 方开口道:

    “臣女愚笨,只想到大约与太子殿下有关。”

    除了太子,她与皇后恐怕没什么好说的。

    未央宫这间偏殿的光线有些不足,今日又是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天气,外头阴沉沉, 殿里就更显得有些暗。

    像蒙了一层浅浅的雾,什么也瞧不清。

    不过方才,一瞬间从外头打进来一片暖黄的日光,正正好好的照到皇后脸上。

    阿谣这才发觉,皇后在听到她提起太子的时候,眼睛不自觉暗了暗。

    像是忧虑,像是烦扰。

    总归,大约是牵挂着的。

    阿谣倏然就想起来在公府用早膳的时候,胡氏说的那句“连太子殿下都染上了疫症”。

    难道……

    “没想到你原是姜家的女儿,你与承翊这一桩事,委实是遇上的不合时宜。”

    阿谣不是没想到皇后会旧事重提,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将话说的这么直接。

    让她愣了愣,才想出来该如何接话:

    “娘娘说的正是。臣女自知不配与殿下相匹,所以从前不合时宜的桩桩件件,臣女都忘了。”

    她私以为,皇后如今又提起这茬来,想必是试探她是不是还会纠缠太子,所以她干脆就给了一个直接的答案。

    “你忘了?”

    “本宫倒是比你的记性还好些。”

    阿谣站在原地,顿了顿,才问: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却没理她的茬儿,径直转了话锋,说道:

    “本宫到现在还记得,你进东宫的第一日。”

    阿谣阖唇不语。

    “皇家规矩森严,太子自小有名师大儒相教,品行端方,半点儿错处寻不出来。得知他带了个青楼女子回东宫时,本宫既有震惊亦有恼怒,此事若是传出去,可算是他被封为储君之后,最大的污点。是以,当日便叫他到未央宫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阿谣俱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皇后说。

    静静地跟着皇后的话,将记忆又拉回从前与他耳鬓厮磨的日子。

    “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便令他将你送回去,总归你不能留到东宫。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太子长这么大头一回不听从本宫的话。”

    “后来为了防着本宫加害你,诸般法子都想了出来,将自己身边的影卫都安排到你身边,用什么禁足之由搪塞本宫,令本宫无法召见于你。他长这么大,除了朝事,便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让他这样挂心过。”

    ……

    “这二十余载,本宫这做母亲的确有失职之处,我们都将他作为储君培养,圣上也没有像待旁的孩子一样与他亲近,他自小便比旁的孩子性子冷,待人疏远。你待在他身边,想必也知道这孩子学了一身的规矩体统,不懂得疼人,也不懂得如何与人亲近。”

    “可是,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

    “他是本宫十月怀胎亲生的孩子,纵然平日对他要求严苛,可是自己的孩子总是心疼的。上林苑马球会上,他不顾自己的安危,第一反应就是挺身救你,伤势重的左边的臂膀几乎动弹不得。”

    “可是旧伤还没好,便又被圣上一顿鞭子打得血肉模糊……我儿纵然有错在先,却也实实在在丢了半条命去。本宫从前太过刻薄待你,也用了很多手段搅乱你们二人,种种罪责全是本宫犯的,皆该算在本宫一人身上。如今江南瘟疫盛行,承翊与灾民同吃同住,高热不绝,几乎命悬一线,没人能劝得住他。”

    “只有你了。姜二姑娘,只有你的劝,他能听进去了。”

    皇后说到这里,便已经站起身,瞧着架势,竟是要向阿谣下拜。原本威严万分的高贵妇人,此时连声音都发颤。仿佛她现在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忧心儿子的普通母亲。

    “本宫不是要你以身犯险,你只需要修书一封,修书一封即可。”

    江南频频传来太子染了疫病的消息,皇后先前还如何也不肯信。直至得到了自己派去的亲信传来消息,说太子高热不断,情形十分严峻,后果不堪设想。

    她连下三道令,又是修书快马传过去,又是去求圣上下令,令太子远离疫区,可是他固执万分,说什么也不肯舍弃那些患了疫症的灾民。

    他说,他要与灾民同在。

    这样,他们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从前即便明知道裴承翊身负重伤,皇后还是眼也不眨地便鼓励他前去江南治水,因为觉得党政之争迫在眉睫,星点必争。可是如今,真听说太子这条命几乎都要丢在江南,她才开始后悔当日的决定。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饶是冷情冷血的皇后,也不敢去想。

    儿子命悬一线,她这做母亲的这才自乱阵脚,在姜谣面前,连体面都丢了。

    -

    也不知卫国公是如何从中斡旋的。总之,阿谣最终还是踏上了远去江南的路。

    随行运输物资的,是朝廷的兵马,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卫国公手下的精兵。因为担心阿谣的安危,明里有卫国公手下两员大将随行左右,暗里还特意安排了一小队武艺高强的暗卫保护,可谓是准备非常充分。

    这押运的物资,除了大部分是朝廷拨给的,还有一部分,是洛阳城中权贵捐募的。

    这部分中,最多的就是东宫的东西。

    听说,太子几乎捐出了自己整个私库。

    国难当头,他身为太子,这样的行为本无不妥。可是阿谣莫名就想起皇后那些话。

    “太子连日高热,命悬一线。”

    再想到他这般做法,捐出整个私库,就总觉得有些破釜沉舟,报了必死决心的意味了。

    因为这个想法,从洛阳城到扬州路上这七日,阿谣都一直闷闷不乐。

    只是铆足了劲儿骑马。

    也亏得她马术不错,没有用到马车,一队人这么一路快马加鞭,运着物资还只用了七日便到达了扬州,实在已经是极快了。

    ……

    阿谣到扬州这日,才刚刚停了两日的大雨又下起来。

    给这原本就飘摇欲坠的扬州城,又添了几分萧索。

    人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骤雨总伴着疾风,狂风呼啸着卷来,阿谣是拽进了马缰绳,才没被这风将她纤瘦的身躯卷到马下去。

    只不过,将她戴着遮住脸的面纱掀去。

    卷走了。

    他们进城的时候本才刚近黄昏,可此时风雨俱来,滚滚黑云压在天边,竟像是直接入了夜。

    刚刚进扬州城,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与官驿传话,风雨就来了。

    一时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卫国公派来的随行将军庞赟当即便上来请示阿谣:

    “二姑娘,是要先去驿馆,还是先将这些东西运到太子殿下那里?”

    现下风雨骤来,自然不方便再行运送,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不过阿谣主事,庞赟这才需问她一声。

    阿谣自然说:

    “雨中行路多有不便,还是先到驿馆去,待到雨停了再做打算。”

    “是。”

    现下风声雨声夹在在一起,天边黑云压城,难以辨路,有识得扬州城路的作引,阿谣他们各个披着蓑衣,艰难地往官驿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