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们就这样守着。”

    季铭琛陪着小乔坐好，也没有再劝她休息。小乔心里烦乱，就那样木然地坐着。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心是孤独的，即使是最爱的人在身边，一样是孤独的。季铭琛虽然就在小乔身边，可是小乔的心境依然是孤独的。因为他们坐在一起，却怀着不一样的心思。小乔担心着自已的母亲，而季铭琛，是在担心小乔。

    小乔就想，如果这个时候林雪在，那她的心情就会不一样了。杨思秋是她和林雪两个人的母亲，林雪会和她一样担心母亲的安危，她们可以交流眼神，可以互相说说话……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期间院长和李布先后过来送水，送点心，都被小乔拒绝了。

    季铭琛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乔乔……”季铭琛稍稍别转头，目光停驻在小乔略带苍白的脸上，看到她因为焦灼而干涩的嘴唇，眼神疼惜而沉重。小乔像是听不到他说话一样，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什么表情也没有。

    灯灭了。

    小乔几乎是弹跳起来，奔到门口去。门被从里面打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隔着大大的口罩，望了小乔一眼，眼睛里透出浓浓的倦怠和怜悯。

    “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了？”小乔紧张地问。

    医生侧过脸将口罩取下，先和季铭琛对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对小乔说道，“夫人她头部损伤严重，加上失血过多，恐怕以后会有后遗症，具体地……还要看她醒过来以后的表现……”

    “医生，你说我妈妈会有什么后遗症？”

    “是这样的，我们的人脑是身体上最精密的部位，人脑掌管着语言、行为还有思想等等，脑损伤之后，这些功能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就像脑中风的病人一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对于医生的解释，小乔根本不相信，“医生，我妈妈她不会的。我……我本人也摔过，我怎么就没有事？”

    医生摇摇头，他是江城医院的权威专家，也知道小乔的情况。但是，小乔的情况和杨思秋的情况是有很大不同的。

    “季小姐，你的摔伤是意外，你在受伤的那一刻，本能地是想着保护自已；可是，夫人她……她是故意撞击头部，她当时是怀着……必死的心去撞的。她的脑部损伤，自然就大……”

    必死的心？

    小乔猛然想到母亲蜷缩在那座石碑前，头上淌着血的模样。

    当时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恍惚觉得母亲不会再醒了。现在知道母亲这样，她的心如刀绞。

    *

    vip病房里，杨思秋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毫无生机。开始的时候，小乔想喊醒母亲，用力喊了几回，杨思秋的眼皮微微颤动，就是不醒。小乔便不再喊了，她两臂曲起，趴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母亲，注意着母亲的细微动静，一心期盼着母亲醒来。

    季铭琛俯身，将小乔额边的碎发轻轻地抿到了耳后。刚才看到小乔双膝跪着，他找了厚厚的垫子，硬塞到了小乔的膝下。其实，他想扶小乔起来，不过小乔是不肯听他的。

    季铭琛从来没有见过小乔这样不理智。但是，他完全可以理解。

    小乔做了二十多年的孤儿，现在终于找到了父母，她的心里自然倍觉珍惜。她把身边的亲人看得很重，甚至胜过了他……

    室内安静得掉针可闻。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有风吹过来，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季铭琛手抄在裤兜里，慢慢地转回身看，对上的是林默笙复杂的眼神。

    季铭琛有了先前的经验，没有叫岳父。他利落地将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恭敬地招呼道，“您来了。”

    林默笙的眼睛里看不到季铭琛，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床前，目光在杨思秋身上扫过，尔后，落到了小乔身上，久久凝住不动。他抬起手，想摸摸小乔的发顶，可是，手举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最后，又蜷起来，收回。

    小乔的目光还对着杨思秋，却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

    父亲爱用的绿茶味道的护肤品，有淡淡的香味。她嗅到了。

    “小乔，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林默笙的声音带着颤音，天气还不算冷，他却打着寒颤。季铭琛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很不舒服。小乔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小乔……”林默笙还想说什么，却是只说了两个字就凝住不说了。

    小乔痴痴地望着病床.上的母亲，轻轻地说着，“爸，你说，妈妈她有多傻！她知道头撞到石碑上会痛，可她却什么也不管，什么也怕地往上撞。头破了，流血了，她倒在石碑前……她为什么就这样傻呢？难道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吗？难道，我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吗？”

    因为小乔这句话。林默笙想到的是，他在杨思秋的心里……什么都不是！

    但是，他还是一个有矜持的男人。

    林默笙上前就扶小乔，“小乔，起来坐着说话。这样伤到膝盖怎么办？”

    “爸，我不起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妈妈知道我在等着，她一定会早早地醒过来。”

    “傻孩子，你坐着等，不也一样吗？”

    “不，不一样。我坐起来，就离妈妈远了，妈妈感觉不到我的心意，她就没有力量醒来。”

    林默笙想扶，可是小乔根本不起来。最后，林默笙重重地坐到了床边，两只手攥紧，抵在了膝盖上。

    “爸，你不了解妈妈。你说过，她不会有事的。可是，她还是出了事。”

    小乔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却比责备更让林默笙揪心。他倒宁愿小乔冲着他大声地喊一通，那样，他也就心安了。他是一家之长，没有人会对着他喊，可是，他错了，要接受批评。

    林默笙的目光淡淡地在杨思秋的脸上扫过，又快速地收回。

    “小乔，你妈妈她……”

    她不是我爱的人，我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林默笙的话只起了一个头，余下的，咽回了肚子里。杨思秋已经成这样了，他还说这些做什么。

    *

    杨思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小乔想起来为母亲做点什么，可是，腿一软，险些摔倒，季铭琛有力地扶住了她。季铭琛觉得是时候让小乔站一站了，就搂着小乔的肩，让她在自已的搀扶下站着。

    “妈，您醒了，太好了！”小乔喜极而泣。

    林默笙深深地凝着杨思秋的神色，并不说话。

    杨思秋的目光空洞无神，眼珠微微转动之后，突然缩起了肩，像是受了惊吓一样。

    “小乔，我先叫医生过来给妈妈看看。”

    季铭琛叫来了主治医师，经过一系列的检测之后，杨思秋害怕地躲到了床头一端。她用薄被半掩了面，眼睛像受伤的鸟儿一样惊惶不安。

    “季先生，您刚才都听到了。刚才我们智力测试……杨女士的得分仅为5分。她的智力只能达到五六岁孩子的智力。也就是说，她撞伤了头之后，头脑受损，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她忘记了自已的身份，智力水平也下降到了小孩子的水平……”

    “哼，智力测试？你们医生可真会说话！她受伤前还是一个聪明人，可是，受伤后进了你们的手术室，这手术也是你们做的。如今，却头脑受损，我是不是应该追究你们的责任？”

    林默笙站起来，冷冷地对着医生说道。

    那医生隐约猜出了林默笙的身份，顿时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江城现在最惹不起的是林默笙。以前江城人最惧最爱的人是季铭琛。现在可不同了，现在只能是最惧林默笙了。

    “林先生，这个……您知道，我们医院里有德国和美国的专家，都是颅内神经科的，在我们这里做手术治疗，您是可以放心的……”

    “放心？我的心放在哪里也不舒服！”

    “林先生，不管您怎么想，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如果夫人继续在我们这里治疗，我保证，她的状况一定比现在好，如果情况好的话，她可能会……”

    “可能会？”林默笙挑眉沉声道，“我要的是一定会。”

    “是，是。我知道。”医生继续抹汗。

    *

    杨思秋醒了，病房里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最初，她因为刚刚醒过来，没有精力。医生给她输着营养液，嘱咐四十八小时内不让她进食，可以少量饮水。

    啪！

    小乔给杨思秋送了一杯水，被她扬手打翻在地上。

    季铭琛连忙扶住了小乔。小乔守着杨思秋，不眠不休，又不吃饭，人早就虚了。现在，杨思秋倒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使了蛮力。

    “我不喝药……我不喝，药好苦啊！”

    “妈，这不是药，这是水。”

    “你骗我。这明明就是药。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小乔还不能适应母亲这样大的转变，她一时无措地站着。林默笙冷冷地瞅了杨思秋一眼，“你不识好歹，有人伺候还撒泼，真是可恶！”

    杨思秋被林默笙这样一骂，立即害怕了。她抱着被子缩到了床角，口里一直喊着，“不要骂我，不要骂我！”这样喊了两回之后，杨思秋不管不顾地跳下床，因为用力过猛，她的人朝着栽倒。林默笙跨步过去，扶住了她。杨思秋甩开他的手，嘴里直喊着，“默笙哥，你快过来救我，这里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小乔怔怔地听着，看着自已母亲急切地在室内走着，像是在找她心中的最可信的那个人——那个人，不管她是清楚还是糊涂，是年老还是年轻，都始终如一地信任着。她失忆了，她的智力退化了，可是，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就是爱情！

    小乔感悟透了这一点儿，返身，躲到季铭琛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姐姐，你哭什么？你见到我的默笙哥了吗？他会上树摘桑葚，还会编蛐蛐笼，他可聪明呢！我就喜欢跟着他。他是我们幼儿园里最高的小男孩儿，女生都想挨着他坐。我都把她们推开了，默笙哥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

    杨思秋走到小乔身边，一边问小乔，一边自已嘀咕着。

    小乔说不出话来。

    林默笙微微动了动唇，想说话，并没有立即说。

    “哎，你认识我的默笙哥吗？”杨思秋歪着头问林默笙。

    林默笙轻哼一声，没有理会。

    杨思秋孩子气地急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问你呢！”

    林默笙定定地瞅着杨思秋，突然一把将他从小乔身边拉开了，“杨思秋，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林默笙像是看好戏一样，上下将是杨思秋打量了一番。

    杨思秋被他这样一喊，抹着眼睛就哭，“默笙哥，有人欺负我。你要给我报仇！”

    “你……这是胡闹！”林默笙扬手一推，杨思秋立即打着转扑倒在病床.上。林默笙发了脾气之后，怒道，“杨思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装，有意思吗？你立即给我清醒过来，否则的话，我把你从这楼上扔出去。”

    林默笙的话，冷酷无情。

    杨思秋听着这样的话，那哭声就是止不住了。她呜呜地哭着，那声音绵延不绝。

    季铭琛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公平的。杨思秋以前活得谨慎无趣，就是因为她保持着清醒。现在她失去了成年人的清醒，变成了孩子们的任性，这样的生活，谁能说不是上天给她的另一种安排呢？

    *

    如果让林默笙选，他会选一辈子不理杨思秋。

    可是，事情的发展不能由着他来选。

    杨思秋如果一直这样闹，小乔就会一直不安心。

    “小乔，我在这里看着她，你去吃饭！”

    “我也要吃饭，我要吃烧排骨……我还要吃糖醋鱼……还有虾球。”

    杨思秋做出饿极了的表情。

    林默笙的眼神先是怒气，后为又多了些悔恨，最后转为了无奈。他挥挥手，招呼杨思秋，“好了。不吵了，你要是听话，我一会儿帮你买鱼去，你想怎么吃，我们就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