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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子贡乱齐
    田常临近鲁国边境,看到百姓们早已逃得不见一个人影,军队也未来迎战,不禁笑了:

    “鲁便是敢来对阵,又何堪一击?”

    远处,一座城堡上飘着旗帜,那是鲁国大臣们的私邑。

    家丁们倒是有点儿战斗力,但是田常还不想收拾他们,他的目的就是消灭鲁国,在“山东”这个地面上先搞一次小型的“统一”。

    不过,此时他并没长驱直入,想看看鲁国,特别是孔子的反应。

    别看老头子在家赋闲,没兵没权,能量却不低,不可掉以轻心,还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至于鲁国君王,倒不在话下!

    不料,派出打探的探子还没回来,辕门卫士却来报告:

    “孔门弟子子贡来见!”

    田常原以为孔子会在军事上安排部署,没想到竟派了个文生秀士,要干什么?

    也许是老家伙自己单独投降吧?可以一见。

    不过子贡虽是个名士,能有多大胆子?

    先把他吓唬住!其余的人便会闻风丧胆,于是吩咐左右:

    “速去如此准备!”

    辕门并不难进,但大帐前却站立两排高大魁梧的卫士,手举寒光闪闪的长戈,尖对尖的高悬在通道之上。

    田常也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威风凛凛地端坐在大帐之中。

    身边四个卫士手按剑柄,出鞘尺许,帐里帐外寂然无声,却是杀气腾腾!

    纵有天大本领,身临此境也难免胆战心惊,冷汗直淌。

    不料,子贡却是倒背着手,旁若无人地缓缓穿过戈锋枪尖,来到帐中,含笑拱手:

    “端木赐拜谒田相国。”

    田常连身也不欠,沉着脸喝问:

    “两国交兵之际,你来干什么?要为谁做说客吗?”

    子贡仍然面带微笑,似套近乎,又像嘲讽:

    “不论来干什么,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

    堂堂相国,何必如临大敌,难道是怕我不成?

    如此待客未免有失礼貌吧?怪不得我老师总说,还得继续加强‘礼义廉耻’的素质教育。”

    田常被讽刺得脸上发烧,态度稍有收敛,但还是不倒架子:

    “给端木先生看座,不过你若是为鲁而来,则免开尊口,立马走人!”

    封得真严实,连点儿说话的门缝都不给留。

    子贡毫并不介意,一撩袍襟,稳稳坐下,更加笑意盎然:

    “我若是为您而来呢?”

    田常冷笑:

    “为我而来?我可没什么需要您先生指教之处!”

    子贡也换成冷笑:

    “别太自信啦,你连先易后难的道理都不懂,怎能处理好军国大事?

    子曰:

    三人同行,必有我师。还是谦虚点儿吧。”

    “我连这都不懂?”

    田常又好气又好笑:

    “那就请教先生,我怎么不懂?”

    “就拿伐鲁来说,这可是棘手的难攻之国啊,您怎么先拿他开刀呢?”

    田常强忍住笑,故似惊讶:

    “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难攻?愿闻其详。”

    “城墙又低又薄,护城河又浅又窄,其君懦弱、其臣无能,国家贫穷,民不习战,所以说他难攻。”

    “这个道理果然深奥!”

    田常一脸的诚恳:

    “请先生教我,什么才是‘易攻之国’呢?”

    “例如吴国,城高地宽,兵精戈利,良将如云,物资充足,便易攻打。”

    帐中上下左右,无不掩口偷笑,田常更是哈哈狂笑:

    “端木赐的聪明才智名满天下,今日莫非是吃错了药,发烧说胡话?

    如此颠倒黑白,难易错置,还想当说客,止我伐鲁?”

    拉下脸来,呛啷啷拔剑出鞘,一声大喝:

    “大胆狂徒,竟敢来戏耍本帅,惑乱军心!

    来人,把他推出去斩了!枭首示众!”

    军营中杀个人有如吐口唾沫,两个武士笑着过来伸手就要抓子贡。

    如果被他们拖出去,这一刀就难免了,子贡命悬一线,危险之极,他却一摆手:

    “且慢,别这么度量浅,见火就燃,待我把话说完再杀也不迟。”

    田常哼了一声:

    “就看你刚才的水平,还能说出什么生花妙语来?且等等,听他说!”

    子贡一脸严肃:

    “你当我是浪得虚名的无知小儿,跑这儿跟你开玩笑,自取其辱来了吗?

    我是有大事要和你谈,事关机密,请屏退左右!”

    “帐中全是我的亲信,不必回避。”

    子贡不屑地睃了他一眼:

    “行大事的人总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

    如果你不想听,就杀掉我好啦!宁死,法不传六耳!”

    田常并非鲁莽之辈,此时已听出倪端,暗想:

    “也是,子贡若真那么幼稚糊涂,怎能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成为‘名人’?

    这种人行为诡秘,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可轻视,且听听他说些什么。”

    便挥挥手,令左右退出。

    子贡这才移到田常跟前,悄声说:

    “素闻‘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

    实话明说,您是不能久居人下与诸臣平起平坐的。

    所以处理国事就要从主观角度来考虑,对于您说‘忧’是在外,还是在内呢?”

    不仅是因为子贡语气恭敬入耳,最重要的是这些话触动了田常的心扉,使他不禁思虑自己有没有“忧”。

    应该说是有,而且内、外都有,但孰轻孰重,却很难衡定。

    诚如子贡所言,事关重大,不敢轻妄,自然就得虚心请教:

    “望先生指点迷津。”

    架子放下来了。

    “并不复杂。

    作为相国,对国外形势自然得时时、处处注意观察动向。

    即使无强敌入侵,也不得稍生麻痹之心,您虽居相位,权倾天下,但在国内却并非一帆风顺。

    如果高氏、周氏等六大族势力若合起来,足以对您准备实现的目标构成巨大的威胁!

    他们不仅仅是起阻挡作用,时机一到,还可能主动危及田氏的安全。

    因此,您的内忧重于外忧。”

    田常不住点头,其实他也明白,这六族对自己是外顺内忌。

    只是单个较量,还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平时没太把他们放在心上。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同自己密切,一旦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很有可能联合起来与自己对抗。

    坦率地说,对自己的危险系数很高:

    “那依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应对?六族无过错,我也不能随意修理他们啊?”

    “那也好办,借战争来削弱他们的力量啊!不过,攻击的对象必须选择正确。

    即如目前,齐强鲁弱,您肯定大获全胜,甚至灭掉鲁国,对将士们得大加奖赏吧?

    但将士们多属六族,打胜仗只会增强他们的势力,而您除了提高知名度外,所得实惠相对甚少。

    而且还不要忘记,将来齐国的一切都是您的,封赏六族,就等于割自己的肉去喂肥敌人!

    可见‘忧在内’却攻弱,打了胜仗于己也是有害无利。

    所以,正确的策略是‘忧在内而攻强’。

    如果您攻击吴,形势就会逆转。

    以吴国之强盛,坦率地说,齐军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苦战之后,无论胜负,齐军都会损失惨重,伤亡的人员,不仍然以六族占多数吗?

    而且打了败仗,您还可以借此惩罚他们,使之雪上加霜,六族困于强敌,还有什么力量同您对抗?

    当然,您也要对战败负责,但在齐国又有谁能真正惩处您?

    为了显示公正以沽名钓誉,您倒不妨装模作样的自议处分。

    这样就既可借强敌之手削弱对立面,同时也巩固扩大自己的势力。

    所以说‘内忧攻其强’。

    请您认真考虑,臣所说的‘难、易’,与君之‘利、害’有无关系。

    如果您仍然认为是‘胡说八道’,便请赐刀斧,死而无怨。”

    田常此时已听得如醉如痴。

    因为子贡这一番“强、弱”的分析,确实切中田常的要害,使他顿悟到如何通过彼消己长,进一步紧紧控制齐国政权的道理。

    田常不由地频频点头,连连叫好:

    “对!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站起身来一躬到地:

    “田常得先生赐教,有如醍醐灌顶,实乃田氏之幸啊!”

    应该承认,子贡的这个韬略实为日后田氏政权的建立奠定了重要基础,虽然他提出的目的并非为此。

    子贡此时当然还得谦逊,忙也站起还礼:

    “小子无知,乃是一孔之见。

    果然对君有益,他日临淄再见,能被君以‘近臣’相待就感恩不尽了,就此告辞!”

    田常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先生勿急,帮人须帮到底,我们大张旗鼓誓师伐鲁,现已陈兵鲁境,突然又要南下攻吴,师出无名如何是好?”

    子贡以手加额,思虑一会儿才说:

    “也罢,为了您的伟大事业,我再往吴国跑一趟,也不必你去攻吴,让夫差来打你不更好?

    你只需找个理由且按兵不动等着吧!”

    田常大喜:

    “大事若成,必以先生为头功!”

    便唤来左右:

    “给端木先生预备驷马高车。”

    并抬出黄金千镒:

    “先生一路辛苦,这点儿钱给您做路费和在吴的公关费用,谢礼在后。”

    子贡想:

    “他的钱不收白不收,收了是白收,一半儿用来替他打点,一半儿正好给老师。”

    子贡这回可阔了,相国的车不但华丽,而且坐着舒服、跑得也快,不久便到了姑苏。

    其实这本是预计第二步:

    把吴国捅咕出来跟齐国打一仗,田常想攻鲁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