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做什么的?”圣上犹疑问道。
楚凌生笑了笑,“某不才,遇到公主以前,乃卑微伶人。”
圣上皱眉,似有些不信。
李玄意拱手道:“圣上,周将军倘若尚在,应比楚凌生年长十余岁。”
“怎么可能……”圣上微微摇了摇头,后半句话却说得异常的小声,“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像……”
丹阳公主仍旧在一旁坐着,眼神空洞,目无神采。
她像是落进昔日痛苦的回忆中,不可自拔。
良久,听闻圣上叹息一声。目光转向丹阳公主道:“过去这么久了……你竟还没有放下么……”
丹阳公主没有回答他。
这样的问题似乎也用不着回答。
圣上摆了摆手道:“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
李玄意行礼谢过圣上,梁嫤和那楚凌生也跟着行礼。
楚凌生上前扶起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失魂落魄的将视线转向他,待看清他的脸时,她忍不住抬手轻抚,“是你么……”
梁嫤瞧见楚凌生微微笑了笑,“对,是我。”
他眼神温厚,如秋日的阳光。
丹阳公主脸上立即多了几分神采,嘴角也微微翘起,“你回来了啊?”
楚凌生缓缓点了点头,“回来了。咱们回府。”
丹阳公主顺着他的手站起,目光一直眷恋的停在他的脸上,笑容明媚的像个纯真的小女孩儿一般,“好,回府!”
梁嫤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样子,心中忽觉有些酸酸的。
对丹阳公主来说,这人不是楚凌生,这人就是那个已经离开的周将军吧?她将自己的回忆,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都放在楚凌生身上来实现。幻想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已经回来,不会再离开。
她摇头轻叹一声,瞧见宫道上没有旁人,便轻轻抬手挽住李玄意的手,“人生最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李玄意反握住她的手,“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要格外珍惜,如今对姑母来说,已经算是幸福了的。”
梁嫤点了点头,轻叹一声。
李玄意忽而俯身在她耳边道:“所以,夫人是不是也该趁着在一起的时光多珍惜珍惜我?”
“嗯?”梁嫤抬眼看他。
李玄意分外委屈,一副小媳妇儿的哀怨表情看她,“你算算,你忙着写医案,多久没有让我好好陪陪你了?”
梁嫤闻言一笑,“用不了多久了,如今桂花已经盛开,十月初九还远么?”
李玄意苦着脸听懂了言下之意,他还得再被冷落上一阵子。不过瞧她整日里忙碌的那般充实,不同于自己见多的内宅夫人的空虚寂寞除了争宠无所事事的样子,他还是十分为她高兴的,若她能不这么拼命,劳逸结合就更好了。
被丹阳公主踢出公主府的梁鸿好一阵子没有露面。
梁嫤忙着写医案,也顾不得理会他。他只要不主动上门找不自在就行了。
倒是那家私底下从梁鸿手中高价买了医案的医馆,这段时间在京城做的风生水起。虽远不及仁济堂,但是也羡煞了一众旁的医馆。
也就在中秋节那日,梁嫤让自己歇了一日,同李玄意一同游湖,又去了上官家略坐坐,晚上陪着林三娘赏了一会儿月亮。
晚上早早睡了,第二日便又投入到更加紧张忙碌的医案书写中,她简直像上了发条不知疲倦的大钟,整日坐在桌案前,毫不觉的枯燥乏味。
以前还觉得陈毅拿馒头蘸了墨水吃,是个夸大其实的小故事。
若不是白薇在一旁守着,她别说拿胡饼蘸墨水吃了,她险些拿着徽墨当胡饼给啃下去。
这种没日没夜的忙碌状态一直到九月末,才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原因,一是因为婚期临近,李玄意和林三娘都不许她再这么拼命下去。
二是她已经整理完了医案的第一册,虽未将她脑子里的东西全写出来,那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活儿,那么宏大的目标她打算用一生来书写。不过这次已经整理好了一些常见病的应对诊治,一些易于流行疾病的防控,和一些日常会用到的药方改良后的成方。
待第一册医案整理好。她倒头睡了整整两日,除了起夜,连饭都没吃。
林三娘正为她的身体担忧之时,她却睡够了神采奕奕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就像满血复活了一般,认认真真的用了饭,认认真真的好好给自己梳妆打扮一番,并让白薇给她拿出柏氏成衣铺里送来的精致衣裳。
带着阿丑和医案一道出了门。
她乘着马车来到上官家,恰逢上官睿行正在家中。
“义父,儿有些事想同义父商议。”梁嫤目光炯炯,神采非凡的说道。
上官睿行看她一眼,屏退身边众人,请了梁嫤和阿丑坐下。
梁嫤见没了旁人,缓声问道:“上官家入住平康坊也有一段时间了,当初宴席盛大,可怎的后来就不见阿耶有别的动作了呢?”
上官睿行抿了口茶汤,“倒是叫王家举荐了上官家的子嗣入士,不过此事也需逢上一个好的时机。王家的举荐,圣上留中未发,圣意难测,且等等看吧,倒也不急。”
梁嫤点了点头,“如今倒是有一个时机,只是儿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阿耶来做个决断。”
上官睿行闻言诧异又郑重的看向她,“什么时机?”
梁嫤拿出她整理好的医案,交给上官睿行。
上官睿行略略翻看,有些不解的望着她,“这是阿嫤的心血,阿嫤想要将这医案送给谁?”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道:“不送给谁,我想要将次医案刻板印制,举朝发行。”
上官睿行闻言,十分震惊看向她。
他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医方医案对医者来说,好似自己的私产,比金银都更贵重。有人凭借一副好的祖传药方,便能衣食无忧。梁嫤的医案之上却是有这诸般多的成方,经验之谈,公之于众,对她自己来说不是一大损失么?
他简单看过,发现很多疾病她都鞭辟入里的分析解释,写得浅显易懂,容易判断,便不是医者,只要识字略通文理,便不难掌握。
如果能举朝发行,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阿嫤想清楚了?”上官睿行拿着医案的手微微有些兴奋的颤抖。
梁嫤点头,“是阿耶,我想的很清楚。只是刻板印制发行,需得有朝廷允许。还要有贵人推荐,所以……”
梁嫤抬眼看着上官睿行。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能发行,必定受到百姓拥戴,圣上也会十分高兴。那么到时候,推荐之人也会受到圣上的肯定与褒奖。
这是一件一本万利的大好事,梁嫤将这个机会交到上官睿行的手中。也是表示上次上官睿行不惜用一半的水运之权,将她从太子手中救出的感激之意。
上官睿行看着梁嫤,眼中满是赞赏感怀。他再次于心中感慨,老爷子没看错人,梁嫤虽是女子,却也是重情重义的豪侠女子!
“阿嫤相信阿耶么?”上官睿行缓声问道。
梁嫤点头,“自然是相信阿耶的!”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其实梁嫤若是不考虑上官家,她自己就能将此医案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必定会朱批允许刻板印制。她却是将医案送到自己面前,便是将这利益分给了上官家。
“若是阿嫤信得过阿耶,那这件事,阿耶以为求宁王举荐为佳。”上官睿行低声说道。
梁嫤微微颔首,“只要阿耶看好,儿相信阿耶的眼光。”
若是上官家将此医案交由宁王举荐,那便是彻底和太子决裂,站在了宁王的阵营里。
倘若宁王上位,上官家自然一切都好。可倘若最后的胜利者是太子……上官家危矣。
梁嫤明白此时需得慎重,又不由劝道:“阿耶何不直接呈给圣上呢?”
上官睿行却是笑了笑,“有时候以为两边都不站,中庸便是自保。于那些清流士大夫可以,与上官家这般世家大族却是不行。两边都不沾,便等于两边都得罪。看准时机,选对位置才是明智之举。”
梁嫤缓缓点了点头,“阿耶决断就好。”
上官睿行拿着梁嫤的医案,寻到宁王处,求宁王举荐刻板发行。
宁王自然十分乐意,既是高兴于上官家的投诚,又看出这件事背后会为他带来的好处。
宁王没有耽搁,立时便带着医案去了主管朝廷刻板印书的国子监,催着将其他一切刻板印制全停了下来,所有工人官员全部将精力都放在《梁氏医案》的刻板之上。
梁嫤原本建议选旁的书法大家的字体刻板,可宁王却是决定,第一版,就用梁嫤的原著字体。
当她娟秀整齐的小楷被雕琢到刻板之上的时候,梁嫤忽而就激动起来。
颇有些热泪盈眶的欣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