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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盲童难教育,除了文化方面的传授难度以外,也包括塑造他们得体的礼仪和形象。小孩子的行为习惯多数都来自平时所见,看到了才会跟着学,盲童看不见,所以经常会做出不得体不正确的动作和行为,如果不在初期及时强制他们改掉,到了后期形成习惯就更难改。

    在这方面陶晓东管他很严厉,陶淮南胆小,也听话,让他改他都会用心改。

    陶淮南盖着自己的小毯子,准备要睡了。

    迟苦上完厕所回来,陶淮南叫他:“迟苦。”

    迟苦走过来,陶淮南拍拍自己的床:“你在我这里坐一会儿吧。”

    宿舍奶奶知道他黏人,也没拦着。

    迟苦坐在他旁边,陶淮南闭着眼睛准备要睡了。一只手习惯性地攥着他俩床头间的枕巾,另外一只摸着迟苦的胳膊。

    迟苦坐了会儿,突然弯下身来盯着陶淮南看。

    陶淮南不知道,眼珠在眼皮下面左左右右地慢慢转着。

    迟苦开了口:“睡没睡着?”

    陶淮南睁开眼,跟他说话:“没有呢。”

    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在无意识地动,迟苦突然伸手盖住他眼睛。

    “干什么呀?”陶淮南以为迟苦跟他玩儿呢,还笑滋滋的,伸手过来捉他的手。

    “眼睛别动。”迟苦按着他眼睛,陶淮南的睫毛在他手掌下面抖抖,迟苦又重复了一次,“别动。”

    他语气又有点不耐烦了,凶巴巴的。

    陶淮南很听话地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也不笑了,小声问:“怎么啦……”

    平时偶尔皮一皮,说话回回嘴,那都是跟亲近的人撒娇。陶淮南说到底还是胆子小,迟苦一真凶了他也怕,手搭在迟苦手上,老老实实地不敢动了。

    迟苦并不答话,只是手一直按着陶淮南眼睛,直到他慢慢睡着了。

    第12章

    从这天开始,迟苦时常盯着陶淮南眼睛看。

    陶淮南不知道别人盯着自己,毕竟视线这东西摸不到听不着的,他经常是在没防备的时候就被迟苦在旁边吓一跳,吼他,让他别动眼睛。

    陶淮南被吼了难免委屈,小声回嘴道:“没动……”

    迟苦说:“眼睛别转来转去的。”

    “我没转呢……”陶淮南闭闭眼睛再睁开,无辜地问,“现在转了吗?”

    “转了。”迟苦皱着眉,表情凶语气也凶,“往前看,别左右动。”

    陶淮南快哭了都:“我也看不着哇。”

    迟苦不知道得怎么说,他俩说不到一块去。陶淮南被他吼了除了委屈还有点害怕,怕自己眼睛又更加坏了,慌慌的。

    陶淮南眼睛大,黑眼仁几乎全能露出来,眼珠一动很明显就看得出来。迟苦这一整周在学校都经常说他,说到后来陶淮南都有点怕他了。

    睡觉的时候自己摸着爬上床,脸冲墙背对着外面,枕巾也不攥着了。

    迟苦探头过来看他,奶奶让他躺好,要关灯了。他没动,还是撅在那儿看陶淮南。

    过会儿伸手过来,罩在陶淮南眼睛上。

    陶淮南听见他动作了,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没害怕。怕迟苦又说他,自己主动问:“……我又转了吗?”

    迟苦手上使了点劲,陶淮南被他按得眼珠有点疼了,握着他的手腕,小声说:“疼。”

    “你不动就不疼。”迟苦能感觉到他眼珠还在眼皮下面动,眉头又皱起来。

    “怎么啦?”奶奶过来问。

    都围着自己看会让陶淮南没有安全感,他晃头甩迟苦的手,要用毯子蒙上自己。

    迟苦从自己床上跳下来,过来陶淮南的床,用拇指和中指按着陶淮南眼珠的位置,和他说:“就停在这儿。”

    他这么按着,陶淮南眼珠一动就疼。他开始哼哼唧唧地要哭,奶奶忙问:“淮南眼睛怎么啦?”

    迟苦说:“没怎么。”

    奶奶也没那么喜欢迟苦,天天冷言冷语的,大人都喜欢软乎乎的小孩儿。但奶奶对迟苦也说不上讨厌,毕竟他省心,不用怎么照顾,天天照顾着弟弟也怪懂事的。

    陶淮南眼泪都快出来了,还在说疼。

    迟苦手还是没拿开:“就知道哭,你不动不就得了吗?”

    陶淮南什么时候被这么凶过啊,也不敢睁眼,眼泪顺着闭着的眼睛滑下来。

    疼是真的疼,被按着眼珠,每动一下都疼。这样陶淮南倒真的不动了,眼珠就停在迟苦手下面,保持着不疼的状态。

    不动了也哭,挨说了委屈,要脸儿。

    迟苦看他半天不动了,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别哭了。”

    陶淮南抬手抹抹眼泪:“我不跟你好了。”

    说不好这次是真不好了,可不是每次闹着玩的那种。

    陶淮南这次长记性了,一直没理迟苦,害怕也不非得找他了,宁可走路摔跟头也不找了。一直都是陶淮南热乎乎地找人牵手跟人说话,迟苦性格就是冰凉凉的,现在陶淮南不上赶着了他俩时好时坏的关系必然要破裂。

    迟苦就这么个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到了这边好久都不开口说话。

    连陶晓东都看出他俩不好了,这次周末接回来显然跟以往都不一样。陶淮南嘟噜着小脸,脸贴在他肩膀上话都不说了。

    “怎么了你俩?”陶晓东问。

    陶淮南在他肩膀上把脸换了个方向,不吭声。

    迟苦也不说话,背着书包走在前面。陶晓东伸手扯扯他书包,迟苦仰头看他,陶晓东又问他:“你俩闹别扭了?”

    迟苦摇摇头。

    陶淮南没听见声,还是脸贴在哥哥身上,不高兴的时候嘴巴嘟起来就那么一小点,像个表情不太快乐的娃娃。

    陶晓东抖抖肩膀,逗他:“生气了?”

    陶淮南也不能说是生气,他也没那么介意迟苦说他,说就说,他就是讨厌迟苦语气里经常出现的厌烦。盲人对声音敏感,对别人声音里的情绪也同样敏感。

    迟苦烦他,陶淮南一直都知道。次数多了也会有点伤心,刺到小小的自尊了。

    通常陶晓东来接的时候陶淮南都很欢腾,这么蔫巴巴的模样确实不多。

    陶晓东另只手折回来在他头上拍拍,说:“好了,别闹小脾气了。”

    陶淮南趴在那儿嘟囔着说:“他压我眼睛。”

    “不是故意的。”陶晓东随口回了句。

    “是故意的,”陶淮南抿抿嘴,还是接了一句,“……因为我眼睛动。”

    陶晓东一听这个,往后挺了下肩膀:“我看看?”

    陶淮南直起身冲哥哥,眨了眨眼睛让他看,还小声问:“现在动不动了?”

    大眼睛好好地朝着一个方向,陶晓东揉揉他后背:“没动,没事儿。”

    陶淮南见着哥哥就有点委屈,低声告状:“他用手指压我眼珠,好疼。”

    迟苦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陶晓东笑了几声,胸腔一下下震着,说:“告状精。”

    晚上电视随便放在一个少儿频道,里面动画片哇啦哇啦地播着,陶淮南靠在沙发上,一边摸着十爷爷,一边听声儿。

    陶晓东洗完水果端过来,见迟苦又自己去阳台了,喊了他一声。

    迟苦没过来。

    陶晓东拿了个苹果放在陶淮南手里,让他自己啃着吃。陶晓东刚要转身走,看见陶淮南的脸,又停下转了回来。

    “仰头。”

    陶淮南笑着仰起来:“干什么呀?”

    陶晓东托着他的头,轻轻把拇指按在他眼睛上,陶淮南被迟苦按习惯了,手一搭上来就不动了。

    陶晓东问他:“眼睛难受?”

    “不难受。”陶淮南低低地回。

    哥哥手上还带着刚才洗水果的水,潮乎乎的。陶淮南被他按着不疼,甚至还有点舒服。

    “动的时候自己知道吗?”

    陶淮南想了想说:“不太知道,手按着知道在动,平时不知道。”

    陶晓东松开了他,陶淮南眼珠又转了下,陶晓东问他:“刚才动的知道吗?”

    陶淮南说:“这次知道。”

    “平时的你也知道,你只是没注意。”陶晓东又按上他眼睛,和他说,“不要乱动,很丑。”

    哥哥很少跟他说重话,陶淮南愣了下,陶晓东又说:“眼睛乱动像个小傻子。”

    这话说得不温柔,陶淮南下意识点了头。哥哥严肃起来陶淮南也是害怕的,谁严肃起来他都害怕。

    陶晓东说的这两句话,陶淮南很多天一想起来心里都咯噔咯噔的。

    他时不时会抬起手,用手指隔着眼皮摸眼珠,想看看自己动了没有。他害怕自己丑,也怕像小傻子。

    迟苦也不管他了,不知道是他真的没动还是迟苦不想管他了。

    眼睛看不见会让很多小事都变得麻烦,就这么一个眼睛别乱动的小事儿对陶淮南来说都很难。

    眼睛的事儿还没过,最近又添了个总摸眼睛的习惯。

    老师上课的时候说了陶淮南几次。

    陶淮南脸皮薄,每次挨说了要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

    所有这些老师里面,英语老师是最厉害的,脾气也最大。这学期新换的英语老师,还没记住陶淮南的名字。陶淮南再次摸上眼睛的时候,英语老师丢了个粉笔头过去,说了句:“怎么那么没记性。”

    陶淮南的脸刷的一下就烫了起来。

    粉笔头从陶淮南肩膀上弹到迟苦桌上,又弹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