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大醉。

    醉酒后的毛不休耍赖似的就地一趟，死活不肯起来。

    她口中不停，一直叨叨叨，细数着这些年来，北境发生过的事。

    她是真的舍不得这里啊。无论是遍地的黄沙，还是漫天的尘烟，或者偶尔从空中掠过的飞鸟，都是她记忆里的最珍贵的画面。

    就连手底下的那些兵油子，她都觉得无比亲切和可爱。

    虽然她们五大三粗，又不爱洗澡，身上终年有一股馊味，但她们傲立于边境，作为国家的第一道防线，又是那样的美丽，令人尊敬。

    可是她不行了，身子败了，打不了仗了，就在边境也是累赘，赖着不肯走，天家还以为你想拥兵自重造反呢。

    她是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不然抗旨不尊，就是杀头大罪。

    “白岚，我真羡慕你。”这句话轻如呢喃，很快消散于风里。

    夜晚寒凉，闹腾到半夜，气温骤降。

    白岚说要送她回去，毛不休趴在石桌上，死死扒着桌沿不撒手。

    无法，白岚只能留宿她。总不能直接扔在外面不管她死活，毕竟是老相识了，这样未免不好看。

    不过要说好好招待她，那是不可能的。

    白岚家大，却只有一间寝屋，其他的房间不是药房就是杂物间。

    她找来两条长板凳，一块宽大的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再抱来两床被子，随意铺上去，把人扔到上面，被子一盖，转身就走。

    “白岚。”毛不休突然叫她。

    “做什么？”白岚停下脚步转过身，便见她睁着发亮的眸子，眼底有八卦之火在燃烧。

    白岚目光微滞，停了两息：“你喝醉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去开门，腿还没跨出去，脚踝便被人抓住。

    毛不休不知何时从床上翻下来，连滚带爬的过来抓住白岚的脚，不让她走。

    “又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要我陪夜是不可能的。不约，谢谢。”白岚事先把话说清楚。

    毛不昂着脑袋，眼神有些迷离：“你和蓝月……你们……成亲这么久……”

    过了半晌，依然吞吞吐吐。

    白岚无奈：“不知道要说什么，那我便走了。”说罢，动了动腿。

    “说，我说。”毛不休猛点头，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么久了，都没有孩子，你不着急吗？”

    白岚低下头去，她眼里充满了疑惑不解。

    “虽然问起来很唐突，但你是大夫，如果蓝月有什么问题不能生，应该早点治好不是吗？”毛不休在认真的给建议。

    “我看你们感情那样好，没有孩子，实在遗憾。”她也是一心为了好姐妹想。

    毕竟在这样的不正常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人成亲这么久，还没有孩子。

    很多人到了蓝月这个年纪，孩子都生了四五个了。

    白岚看她明日就要离开，耐着性子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孩子。不是蓝月不能生，是我不想要。”上一次那是个意外。而且这个意外，说不定已经活下来了呢。

    更重要的是，蓝月也不怎么喜欢孩子，上一个流掉的孩子更是让他有了心里阴影。

    “你走都要走了，别拿这件事儿刺激蓝月。”白岚警告她一句，脚下发力，挣脱了她手掌的钳制。

    回到屋，蓝月早已睡熟了。

    他畏寒，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均匀的呼吸传出，白岚轻手轻脚的褪去衣裳鞋袜，轻轻掀开被子躺进去。

    她是天然的暖炉，一上床，蓝月就感应到了，一个滚身抱住她，满足的蹭了蹭。

    白岚被他制住双手，抽了半天才抽出来，侧头看向他的睡颜，忍不住失笑。

    毛不休醒的早，没和白岚打声招呼，就回了营地里。

    白岚听到外面的动静，没有理会。

    毛不休走的时候，白岚没有去送，蓝月推她，白岚也无动于衷。

    “你们不是朋友吗？”蓝月眼角抽了抽，朋友要走了不去送一下？

    “她昨天不是来过了吗，还得愿以偿的在我家睡了一宿。再去送人，没意义。”

    蓝月眼角再次一抽，让客人睡杂物间的事儿，还是别说出去丢丑了。

    蓝月对毛不休没什么感觉，虽然她常来，但他跟她没说过几句话。

    他不是很爱跟别人交流，一是一些话应付不来，二是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他和普通男子不同，不论身量还是行事。

    普通男子需要相妻教女，他不用。

    普通男子不可以抛头露面，他可以。

    不过他也不需要跟人交流，他沉浸在医术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极好的妻主，给了他尊重，支持。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他可不想出去听一些人议论他生不出孩子，平白给自己添堵。

    毛不休走了之后，北境便由她的副将苟芸接手代为管理。新一任将军过阵子才会来上任。然而她最熟悉的，跟了最久的人，是毛不休。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新的将军，也不知道新的将军会不会用她，也许，再过不久，她也得回家去了吧。

    也好，回家夫郎孩子热炕头，生活比起北境，还不知道得多滋润。

    又过了一年，新任将军终于姗姗来迟，一上位，就进行大力整顿，以前跟着毛不休打天下的将士们，瞬间被换了个干净。

    苟芸也如愿以偿，卸甲归田。

    一时间，北境的熟人走了大半。

    白岚也要离开了。

    蓝月问过三个弟子的意见，只有大弟子阿灰愿意跟他走。两个小弟子家中还有老人要赡养，只有阿灰孑然一身。

    “妻主，既然我们要走了，这房子，干脆留给他们吧。也算是全了这场师徒情分。”蓝月这样说道。他们离开北境之后，有生之年，也许都不会再回来。

    白岚无所谓，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

    于是房子给了阿灰的师妹和师弟，他则跟着白岚和蓝月一起，去各地游历。

    蓝月果然很喜欢带徒弟，这一次往西边走，路上捡到两个饿晕在路上的孩子，知道她们是孤儿后，又收做了徒弟。

    这一生，他们游历过许多地方，救过许多人。

    白岚和蓝月的感情也被传为佳话。

    虽然没有孩子，但这一生，却是充盈美满的。

    蓝月先白岚一步离开人世。

    临终前，他拉着白岚的手说：“希望下辈子，还能与你在一起。”

    白岚点头，他才满足的闭了眼。

    白岚在他们隐居的山林，弄了两座坟墓。

    当徒弟们历练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阿灰要有预感，因而并不伤心，倒是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白岚收集到白芷的第一块灵魂碎片，休息了几日，又去了第二个世界。